第三十六章 孤战
不错,而且这无名山上啊,还是一男一女,两个鬼……
男的那个,自称“鬼王墨曜”,穿一袭红内袍,披一件黑外衣,使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周身散发着诡异的煞气,看着极其骇人。
女的那个,自称“丹朱”,着一身殷红衣裳,浓眉大眼,乌发朱唇,虽观之倒比那男的像个人,可,可偏偏也是个索人xi,ng命的妖魔厉鬼啊!
客栈胖掌柜神神叨叨的言语恍惚间在耳边响起,云濯神色一滞,于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好。
只怕是他们刚才一番缠斗动静过大又耽搁太久,让这无名山的鬼王鬼女带着喽啰闻风而来了。
“你们是那鬼王的人。”似也想到这点,一旁的司徒凛盯着眼前的青面鬼沉声道。
“明知故问。”
那青面鬼闻言冷笑一声“不过,能用封灵玉瓶制住清洛,你们还真有两把刷子!可惜这下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你是何意!”
听出那青面鬼语气不善,云濯几乎下意识一抬头,但见对方出掌一挥,几道漆黑的灵障霎时破地而出,将身后木屋的门窗死死封了住。
“兄长!”
“容公子!”
门里传来司徒泠和白晓惊慌失措的呼喊,两个少年还未跟上来看清外边发生何事就被生生堵回了屋内。
灵障牢固非常,司徒凛亦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其实,我也不想做什么。”
那青面鬼哼道“然既是一战在所难免,那小子的封灵玉瓶又太碍眼,这就顺手隔开罢了。嘶,只是不知,若你们就这么被我们打死了,那重伤的道士和两个小毛孩是不是也要被活活困死在屋里了呢?”
“哼,当真卑鄙。”
终于知其目的,司徒凛面色一沉,当机立断并起两指,反手对着那房门一扫,一道紫光顿时附在其上。
漆黑的灵障未动半分,被锁住的门窗反是愈来愈紧。
他见状神色未变,似早有所料,慢慢扬起平平望着面前那些相貌凶残的恶鬼,又对屋中喊道“子寒白晓,你们在里面护好段道长!若我俩死了就千万守住那房子,等云家的救兵来!听到没有!”
“兄长!你们!”
“容公子!”
原本有了一丝希望的情势此刻又陡生变数,云濯忙一回头,只见那俩小祖宗此刻正“砰砰”拍着窗户,白晓的声音里更染上几分哭腔。
而一旁的司徒凛却恍若未闻般利落展开腰间折扇,身姿立得比以往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端正,盯着那青面鬼道“入镇与封灵乃我之主意,好胆冲莫牵连无辜!”
此语一落,云濯算是彻底明白,面前这位当哥的狷狂浪荡了二十几年,此番危机在前,可算找回点担当,是要借着那鬼将封门之势拼了xi,ng命护住屋里那俩小子。
不过,眼前这状况委实危险,且不说先前与清洛一战已是大伤元气,仅对付那十几只恶鬼他们一行都未必能全身而退,何况还有紧随其后的墨曜和丹朱。
所以如今因查疑案贸然入镇,既情形已至此,不论这一战他俩能不能活着,也不论这一行段道长能不能捡回一命,此番权衡再三,确实断不能再让两个后辈犯险。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咬牙甩头不再去听那屋里少年的哭叫声。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上!鬼王有令,抓住他们重重有赏!”
而也正当此时,但听得群鬼中为首者一声咆哮,那些青面鬼亦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攻来。
“哼,倒看你们有没有这本事!”
利爪当胸袭来,司徒凛足尖一转,步如掠影堪堪避过,同时手中掷扇一击,但见平平于那众鬼之间打着旋而出,灵跃翻飞,轨迹极为诡谲不意。
顿时,只听得几声皮rou破裂之音,闪着银光的薄刃就将几只厉鬼的手脚割出了极深的口子。
好一招幽影藏锋!
看来凛兄这魔尊也没白当,一晃多年,这九淼暗杀术使得倒比少年时更老道了不少。
战事在前,云濯亦不愿甘居其后,右手袍袖翻飞,数十只机关蜂向四方飞出,于天幕上空围作一圈,正将那些鬼怪牢牢绕于其中。
为首的青面鬼轻蔑一笑“不自量力,还想用南诏那回的雕虫小技来困住我们?”
语罢,纵身向云濯攻来。而那引蜂之人竟未退半步,只将手腕前后叩击,空中蜂儿便得了指令般迅速拢成一线,恰将云濯与青面鬼隔了开。
霎时,又见御蜂之人小指一挑,机括运转之声响起,蜂儿纷纷敛了翅膀自尾部喷出火来。
“什么!”
那青面鬼方才一击已是来势汹汹,却未料到这机关速度更胜一筹,当即横臂一档,却仍避闪不及,手臂共裸露的肋下被烧烂了皮rou。
司徒凛在格挡的间隙轻笑一声,道“素闻天狼君机关术了得,难道这就是玉峰十华阵?”
“本不止如此呢。”
被自家凛兄这么一夸,云濯有点飘飘然,转头笑道“至此也不过十华中的两华罢了,可惜这壳子没武功,要不然这招还能更有趣些。”
“哼,果然好俊的功夫。”
为首的青面鬼一擦臂上血污,骇人的伤口渐渐愈合。
他又冷笑道“可惜纵你二人武功高强也仍是凡人的血rou之躯,而我等妖鬼邪祟乃不死之体,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应付!”
那鬼怪说得声声得意,司徒凛却不为所动,只略回了头,又对云濯一笑“哎,天狼君,咱俩当年去降妖除魔还是行侠仗义时,是不是经常死心眼似的非要比比谁杀的多些来着?那这次要不要再怀下旧啊?”
云濯捻捻指尖残余的火药粉,挑眉应道“怎么?这次不想着用脚底抹油式了?”
司徒凛一叹“这不是大敌当前抹不了油了嘛!”
早有所料般,云濯闻言扬手挥起引线“成,那就比个高下吧!”
语罢,听得扇刃破风机甲轰鸣,又夹杂鬼嚎嘶哑,小小望泉镇的街道上战况一时混乱之极。
然而几百回合斗下来,酣畅虽酣畅,二人却也渐渐发现那些鬼怪当真难缠。纵被打得吃痛大叫,攻势仍未减退半分,而那四肢百骸之上好不容易被他们割出的伤口亦一次次愈合。
纵司徒凛和云濯技压一筹,到底耐不住五感全失的鬼怪前赴后继般的车轮战。一来二去时间渐长,难免满身伤痕ji,ng疲力竭,渐渐于其中落了下风。
“可恶,这群厉鬼根本打不死!”
又酣战良久,云濯的动作愈发狼狈,堪堪一引机关斩去面前青面鬼的利爪,颈上却也礼尚往来被剐出道血痕,颤颤巍巍后退数步,与同样喘息不止的司徒凛以背相靠,才算堪堪稳住了身形。
“这,这还怀什么旧啊!弄不好咱俩也要应了这归离潭的邪门劲儿,交代在这儿了!”
他看着步步紧逼的一群厉鬼,再摸摸自己丝丝溢血的脖子,不由得心里直嘀咕。
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带着方才被清洛一剑震伤的手臂也愈感酸软,深觉有那么点不大舒服的云濯正低头喘气,垂在身侧的手却猝不及防被身后那人不轻不重一握。
司徒凛的手依然很凉,在此紧张情形之下更令他稍露惊色,顿时埋怨道“你什么意思?这会儿还想让我暖手?”
“云濯。”
不急松手也不急回答,司徒凛慢慢顺着他的手掌一路摸上手腕,用了点力道攥住“你好不容易才重生,如今算来在这人世也不过又待了几个月,若此番真这么交代在这儿了,死无全尸不说,身边所陪也不过一个我而已,不会觉得遗憾么?”
那人亦喘着因受伤而不稳的气息,虽问题莫名其妙,但低低发问的语气却是云濯许多年来都难得一闻的正经。
“这,这算什么话?!”
云濯闻言一脸诧异,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能与凛兄一道,我自然死而无憾。”
然而,这一语说时利索,他却又在声音方落时心下忽的一乱。
怎么就一道死而无憾了?
此番境遇,若换作是当年那个自己,对着司徒凛满满是钦佩之情加上兄弟之情,怕只会觉得纵自己死了也不能让这位陪葬,说什么也得把他从火坑里推出去吧?
是故前生虽先蒙了弑父叛师之名又血洗云崖一宫,最终在南疆被讨伐而亡,也不过笑了一句世事可笑,便坦荡荡赴死断崖,从不曾动过半分与司徒凛同生共死之想法,亦不曾因死时无他作陪而怅恨遗憾。
可现下呢?
在听到司徒凛问的那句同死之言,自己又不假思索地应下了时,他因受伤而不稳的气息竟更乱了三分,这重生以来的一番番经历亦浮光掠影似的在脑中一一闪了过。
密林之内背着自己步步而出的背影,长安城里拦在他身前的手臂,青石镇客栈里语声低低的耳语,还有那混沌梦境中,朱红盖头下眸中掩映的斑驳烛光……
凌乱的回忆挥之不去,云濯心中竟忽然升起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恍惚间仿佛连耳畔凄厉的鬼嚎也悄然消弭了声响,唯有心跳声愈发清晰可闻。
那情绪,不是紧张,不是畏惧,倒像是在庆幸。
是在庆幸什么呢?
庆幸陪着司徒凛死了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还是自己这次的死不再孤身一人,而是有他相伴?
亦或,二者皆有之?
云濯咬牙嘶嘶喘息着,试图忽略掉身上那些越加作起痛来的伤口和这来路不明的诡异思绪。但手腕上来自司徒凛的温度却和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一起,变得越来越明显。
没有人会因为在临死时拉上了自己最钦佩的人同死而如此庆幸。
只有在市井的戏本子里,那些情不得解的怨侣,才会念着什么“生不同衾死同x,ue”的话,然后庆幸着能够共赴黄泉。
云濯回头看着司徒凛,只见那人的半披的头发因未有簪带来束而散散落下几绺,在微风中擦着耳畔飘飞来去,很有那么几分少年时的狷狂不羁。
他隐约记得,司徒凛原先那根紫棠色的发带,还是当初同段道长争执时予了他来包伤口的。
伸手摸了摸胸前怀里,织锦柔软的触感清晰可辨——是那发带被他洗净后叠得整整齐齐,正稳稳揣在那里。
好像正是在心口的地方……
穿过望泉镇街上的风并不大,云濯的脸此时却忽然有那么点烧得慌,而自另一只手上源源传来的温度,却让他起先凌乱不已的心跳愈来愈平静。
在三番五次掩耳盗铃般的自欺欺人之后,他终于释然了。
也许在还魂之前,因那些个执念而答应这桩交易开始,云濯这个人对他凛兄那纯洁了十几年的景仰之情就早已经变了味了吧?
“既然不能同生,那同死也是好的。”
瞅着那些张牙舞爪扑来的鬼,他用唯自己可闻的声音低低一笑。
“嗷呜——”
“嗷嗷嗷嗷——”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正当云濯兀自半低了头神思跑毛时,忽又听得阵阵惨呼共一声狼嚎,眼前白光闪过,竟是那几只冲在前面的青面鬼被生生撕了碎。
“什么!”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忙抬眼一看,一只颈上带着洒金梅印记的白狼半伏于地,正呲着染血的獠牙走向自己。
方行了两步,又忽步子一顿,嗅到什么似的血口大张,喉间低低悲鸣有声,旋即摆尾一转,半跪在自己身前以表臣服。
银铁为体,沉木为足,黄玉为眼,素羽为毫……
本见此景还略为诧异,但细看之下终于反应过来,云濯惊道“雪,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