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点点头。
云濯气得一振手腕,拍上身侧的树干,眼前阵阵眩晕“呸!这信口雌黄,与他二人结仇的混蛋,怎么也要借此横cha一脚,落井下石?!”
“我们打探所得,就是如此。”
眼见人神色不善,几名家仆忙拱手施礼“三少,告退了。”
云濯一摆手,亦懒得搭理“去吧。”
待人影渐远,他终心神恍惚地推门回屋,一屁股坐在榻上。
事情不妙,那日的担忧,果然应验了……
捕风捉影,听风是雨,江湖诸人还是没禁得住姜未等有心小人之煽风点火,乱嚼舌根,司徒凛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尽管这一字一言,若细细推敲,终能发现其前因后果分外牵强,根本站不住脚。
一来,甄选下任魔尊,是凌溯临时起意,司徒凛于除妖那几日根本无暇顾及此事,亦不知离彻将为下任魔尊。
二来,李鸢儿之事发于半年之前,若那鬼气真乃信物失盗而致,便至少说明,除妖之前信物已出岔子,根本不可能是后来之人所盗。
所以真相如此,连他都能想到反驳之语,以司徒凛之才,为何不去为自己辩驳?!
思至此,云濯心下一滞。
难道说,是墙倒众人推,他一人之言,根本已无从反驳?
“呸!真是黑白颠倒,善恶翻覆!”
越思越气,越想越急,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又渐忆起那日在归离潭前孤独的紫衣身影,焦头烂额一揉眉心。
在此妄生闷气,并无半分作用。而今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司徒凛说的话已无法堵住悠悠众人口,便只有昔日同行的自己去为他作证,方能使人信服。
想起那日被那人缓缓环住肩膀的触感,和那句强撑着悲痛安慰自己的“别哭”,云濯五指收拢成拳,渐渐下定决心。
在这场无妄之灾带来的诸多祸事之中,他与他皆于朝夕之间先失庇护,又担重任。本就宛如两只在狂风旋涡中被弃置的小兽,只能揣着颗本就悲愤不已的心,一边踉跄前行,一边互舐伤口。
而当初在潭前,他因二哥伤势而抛下了他。如今变数又生,作为唯一能替他说话之人,如何也不能再弃之不顾一次!
就算是人微言轻,纵然势单力薄,总要让那人知道,还有人陪他一道啊!
思至此,云濯缓缓拉开桌案下的抽屉,自其中取出一方锦袋,其内白玉簪温润微凉,在窗前泛出莹莹白光。
“打娘胎里定下约定之时,不论毁誉荣辱,生死是非,我们便是不能彼此离弃的……”
那日调笑之间,将二簪合一时的场景似还历历在目,他凝视须臾,将之小心收于怀中,转身提剑,开始打点行李。
……等着我!
第二十五章 乱中义 其一
云濯再次轻车熟路翻到九淼弟子房的院后时,只见那月余未曾见的房舍周围之景已大不同从前。
许是因为那位会洒扫这庭院的九淼首徒已不在人世,昔日颇有生机的花花草草如今大半成了枯草朽木,整齐的陈设也邋遢凌乱得不堪入眼,蜿蜒的侧径布满灰尘,寥落得可怜。
两次来此,时隔未远,可当真是生死相隔,物是人非。
他叹了口气,复行两步,忽闻前院处传来一阵喧嚷。
“都给我闪开,今天小爷就要替天行道!”
弟子房大门前,姜未正带着个跟班共一群江湖混混堵个水泄不通,门前几名九淼小弟子被他指着鼻子教训,面色为难,低头不语。
这位得了势的湛露弟子,此刻鼻孔似能直直冲天,拿剑比比划划道“司徒凛心xi,ng毒辣,妒心极强,盗取归离信物在先,设计谋害离彻在后!你怎还不开门,让我把这歹人抓了?!”
守在门口的小弟子支支吾吾“姜,姜公子,我们掌门说了,没他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处置司徒师兄的。”
姜未扬着脑袋一声冷哼“哼,没他的命令不行?如今司徒凛谋害离彻一事证据确凿,小爷就不能先斩后奏?快给我让开!”
小弟仍是摇头“不成,没有掌门旨意,我如何也不能让。”
“冥顽不化!你不让是不是?!”
姜未扬剑而出,手腕一转,径直架在那小弟子脖子上,怒道“这下呢?!
那小弟子被吓得瑟瑟发抖,却仍咬牙死死靠住房门,不让半分。
“干什么?!住手!”
见此人又在此欺软怕硬,云濯心内新仇旧恨一股脑儿上涌,两步上前按住那人手臂,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在九淼地界威胁其门下弟子,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哟,我当是谁呢。”
瞥了眼从屋后走出来的云濯,姜未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收了剑,眯着眼睛望向他“原来,是罪人司徒凛的小兄弟啊!怎么?终于按捺不住要为这人和我打一场了?”
云濯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呸!说凛兄谋害离兄,你可有证据!”
“怎么没有?”
姜未掸掸袖子上的灰尘,嘴角笑得都能提上腮帮子“只有你的凛兄,既有动机又有时间,出了事之后还第一时间咬定了离彻已死……哦,若这还嫌不够,那再加上那封信和我的证词,看他如何洗得清!”
“你!除妖那几日凛兄始终和我们在一起,你信口雌黄,污蔑他人,难道是嫌在凌云大会上苦头还没吃足?!”
越说越气,云濯一把拔出无奇,将那人手中之剑挡开“凛兄知道离兄已死,是因出事之后他最先冲进去用鬼瞳探查。如今连丢失信物都没有找到,你们如何能凭一封信就说他是盗了信物谋害离兄的j,i,an人!”
“哦,云公子说得好啊!”
见剑被挡开,姜未也不急,仍是皮笑rou不笑“可惜啊,我信口雌黄又如何?你方才所言不也是一面之词无甚证据?就凭你和司徒凛那私交,共这番找不出第三个证人的说辞,你猜猜到时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啊?”
云濯怒目而视,不语。
姜未一笑,又伸出只手来,笑嘻嘻将他剑锋拦下“不过,你要想打我的话,我也没什么意见。只不过打我之事小,到时我怎么传扬出去,可就不好说了。”
他顿了顿,又道“想想啊,‘云家三少为袒护罪人司徒凛而殴打证人’,啧啧啧……”
“住口!”
拎着姜未衣领的指节攥到发白,云濯咬着牙怒视须臾,终究只能松手放开。
他瞪着眼前不紧不慢整理着衣领的湛露弟子,按剑归鞘,横眉倒竖“滚!”
“哎,滚便滚吧。”
被人放开,姜未漫不经心弹了弹衣袖之灰,眼见在此也讨不着什么便宜,便耀武扬威地转身欲走。
而刚迈出几步,又不忘回头道“天狼君啊天狼君,听我一句,人言可畏。反正司徒凛这回已成众矢之的,你一人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如及早抽身……”
“你滚是不滚!”
云濯一抬手,无奇一半剑刃寒光闪闪。
“呸,小爷我这是好心。罢罢罢,云三少,咱们走着瞧!”
姜未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终于一抬手,示意自家弟子暂时回避。
云濯冷哼一声,倒也懒得再看那人跋扈的身影一眼。回过头来方想起正事,忙抓了门口那九淼小弟子问道“小兄弟,凛兄怎么样了?”
“回云公子的话,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那尚心有余悸的小弟子被此一问,一脸为难地摇了摇头“司徒师兄看到了那封信,便呆傻了似的一字不言。几日前还将自己关在这弟子房里,任谁也叫不开。更甚者,除了喝酒,竟连送来的饭食也没动过……”
云濯大惊“你说什么?借酒浇愁?饭食未动?”
小弟子点点头。
他又忙问“几日了?”
小弟子道“三日有余。”
他一甩袖袍,心中更急“这人不要命了?那信上究竟……”
小弟子摇摇头,意为不知。
“这,这。”
急事当头,想到那屋里之人情形未卜,云濯四下张望,终看到屋后一扇糊着纸的木窗。
想起自己平日翻墙钻窗轻车熟路的“绝学”,他只得咬了咬牙“我想法子进去看看他。”
语罢,三两步走到那木窗前,伸了手将之一把推开,目光可及的室内光线昏昏,浓郁酒气分外明显,却是根本看不到司徒凛的踪影。唯一尚能看清的,便是满地铺陈的凌乱纸张共破碎横倒的粗瓷酒坛。
“凛兄?”
一见这幅光景,云濯慌了神,双足一跃,缩着身子翻进室内,却在落地时差点被卷铺在地上的宣纸绊个倒栽葱。踉跄着摸黑半天,可算摸到张桌子,顺次寻着蜡烛,看清了室内的一切。
原来置于角落的两张竹床已只剩了一张,床上床下铺天盖地皆是写满了字迹的碎纸。
——那纸中有的被酒液打shi已辨不明所写,有的尚能一认,“归离潭”三字分明可见,大约正是当初司徒凛调查之时呕心沥血所书,却终因此变被弃置一旁。
而方才被他摸索到的桌子上,除了几坛残酒粗瓷坛下,压着封泛黄的信。
只是,不知是因过了多人之手,还是因司徒凛事后又捏着它心绪翻涌,那信的纸张已被揉得极皱。唯一幸运的是,其上所书的八个字还算清晰。
――白泽君有难,归离潭。
这便是令凛兄身负污名,又心神不宁之信?
云濯心下生疑,忙将之细细打量一番,再抬眼时,却狠狠摇了摇头。
——司徒凛为人放荡不羁,字迹亦是龙飞凤舞的飘逸之体,而此信字迹为簪花小楷,细看之下颇有几分清秀意味,分明更像出自名女子之手,是那人万万模仿不来的。
什么凶案铁证,这分明是姜未信口雌黄的诬陷!
思量至此,他心内怒意顿起,回身欲再作打算,却闻一阵窸窣声响。
但见床边那摊“纸山”凌乱倒下一片,当中露出团绛紫色的身影,伸开只手来三两下将那些纸挥得七零八落,纷飞满天。
一个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自其后低吼道“谁,谁让你们进来的!给我滚出去!出去!”
“凛兄?!”
意识到那声音来自何人,云濯急忙上了前去,一把将那些纸张掀开,浓郁的酒气共潮shi纸张散发出的霉味扑面而来。
顾不上这些,他将下面仰躺着的那人拉起来“你,你喝了多少酒?!”
“云,濯?”
被连拉带拽,半直起身子的人看清来人,终于眯着眼抬起头,惨淡烛光照于其上,看得云濯心下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司徒凛。
印象中的司徒凛,永远那个是意气风发的紫衣少年,永远是那个胸有成竹站在他面前的小哥哥。不论是紫竹林中还是凌云会上,不论面对着钩蛇巨妖,还是冤魂厉鬼,他总能漫不经心摇着扇子,在剑走偏锋中轻描淡写着,将一切化险为夷。哪怕是做了件让全天下人都匪夷所思的荒谬事,遭了不解之人的耻笑,于那人而言,也犹能抚着平平笑得不羁又轻狂。
可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