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泉中妖 其四
四人一行安葬完那死婴,就又回了员外宅邸。云辰本不是为此事而来,还得回家去为云濯这趟溜号打马虎眼,故收拾打点一番,只留下瓶清余毒的药,便匆匆回了武陵复命。剩余两位“伤号”倒是不急这一时半刻,拉着离彻将“除妖养伤”名头一打,索xi,ng在小宅子里过上吃喝不愁,又三竿不起的悠哉日子。
一晃数日,二人伤势见好,某日酒足饭饱,坐在桌前闲聊。
“云濯。”
推杯换盏之间,最容易瞎琢磨,司徒凛忽又不知钻了哪里的牛角尖,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我近日回想此妖患之来龙去脉,倒觉又有件事不对。”
“啊?”
彼时,云濯正瞅着自己手臂上口子发愁,眼也没抬一下“我的凛兄啊,你那机灵脑袋,又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司徒凛把玩着平平,悠悠道“你说,这一连串诡事的起因,不就是李鸢儿的冤魂遭了鬼气,好好投胎不成,倒成了个不人不鬼的妖物嘛!”
云濯不假思索“是啊,那怎么了?”
司徒凛又道“可这鬼气又不是萝卜白菜谁家都有……却是哪来的呢?”
“嘶,这……”
纠结完伤口,还是得勉强应付下这对话,云濯略一思量,抬眼瞅了瞅他“我觉得,不大好说吧……你看,这村子本来就小,又紧邻深山,还贴着归离封印的边,估计邪门的事也不少,谁能保证没个意外什么的?”
语罢,稍不耐烦地翻身跳下床来,伸手一拍那人的肩膀“嗐,我说,这乱子平都平了,还想这么多作甚。你有这闲心,还不如帮我想想,该去哪儿避避我家那老爷子,和活家规似的大哥呢!”
面前少年面露愁色,腮帮也有点气鼓鼓,司徒凛见状,眉眼微扬,忽“噗嗤”一笑,拿着扇子回敬似的敲敲,道“嘿,也是也是!李鸢儿都投胎去了,c,ao这份心倒横竖不像我,罢了罢了,那就依你,不管了。”
话音未落,又顺便在少年毛茸茸的一头白毛上摸了一把,得意洋洋思忖道“至于如何躲你家老爷子……我看如今正是春末夏初好花季,不妨转道去东都赏赏牡丹?”
“凛兄!”
瞅着脑袋上一绺因司徒凛“恶意sao扰”而晃荡下来的头发,云濯本欲发作,又碍着离彻在外厅而不敢高声语,最后横竖憋了半天,嘀嘀咕咕道“你,你此行有碍君子之道,在我家是要被罚抄的!”
“哎,不过顺你两下毛,小狗还生气了?”
司徒凛执扇掩嘴一笑“你这趟出逃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君子之道呢?”
“这,这什么跟什么啊?!”
被人戳中痛处,云濯直跳脚“我又没违约,怎么就说我是狗了?!何况就算是妖,我也是只狼妖好嘛!”
司徒凛眼里的笑意更盛“才不,你在我眼里就是只小白狗。”
云濯不甘示弱,一字一顿“我,是,狼,妖!”
……
俩人一语不合,又开始揶揄,礼尚往来闹得忒欢,片刻后终于惊动了旁边房里那位,门轴吱呀,玄衣的少年看着面前之景,边叹气边摇头“唉,如止师弟,你今年也逾舞象之年了……怎还如此不稳重,在此言语调笑云小公子。”
“嗐,没事没事。”
司徒凛笑嘻嘻一挑眉“我再不成器不稳重,这不还有师兄你呢么?!我们闹着玩,云濯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来着!我说啊,您老人家要没别的事,还请告退吧。”
“咳,谁说没别的事?!”
离彻正色道“你一叨叨我倒险些气忘了,还真有件事。”
司徒凛一抬眼。
离彻道“方才,师叔传信来说,自己近日生了退隐之意,决定于三日后选拔下任魔尊之候选人,要你我近日回蜀中去。”
“哎哟,师叔要归隐?”
司徒凛将扇子一合,敲着腮帮子直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怎么是个这……我去不去,不都一样?有这功夫折腾,还不如陪云濯去赏赏牡丹再喝壶小酒呢!”
他起身一拍离彻之肩“劳什子选举,还用说么?标杆楷模,一丝不苟,武艺ji,ng湛,名声在外,放眼全派,下任掌门不是你还能是谁啊!要不,我就在这儿提前恭喜恭喜师兄,想法子推了不去吧!”
“住口,此事关系重大,休得胡言。”
听着司徒凛那调笑语气,离彻脸色顿时黑了三分“你作为九淼次徒,于情于理也都得参加。我看先前,是我身为兄长实在对你太过纵容,才搞出当年凌云大会那一出,这次将功补过,可得给我老实点!”
“得得得……”
发现师兄当了真,一言不合就要开始说教,司徒凛赶紧摆摆手“我去,我去就是了,遵命遵命,遵命遵命啊。”
思量须臾,又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虽然话说,这事我还真是不想回去。反正我对当那劳什子魔尊没什么兴趣……偌大个门派都得你管,想想,多累啊!”
越说越起劲,他用肘撞了撞面色黑沉的自家师兄,又比出根手指晃晃悠悠,笑道“嘿嘿,不过呢!将来当个长老,给你打下手,倒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行了,莫要胡言!”
被人接二连三挑战底线,离彻终于听得不耐,又恐这人再搞幺蛾子,一抬手从身后甩给司徒凛一个包袱皮,一字一顿道“现在,马上,你就给我收拾行李,收拾完了即刻启程,休想搞小动作!”
“哎哎哎,行行行,收拾收拾,启程启程。”
眼见真惹怒了那人,自己又委实拗他不过,司徒凛只能接过那包袱皮,安安分分打包起行李。
可手底下忙活之余,仍不忘继续同云濯闲扯八道“哎嘿嘿,不好意思啊。刚刚还说约你赏花,偏碰上这么个事……”
云濯挠挠头“没事没事,凛兄你正事要紧。”
司徒凛一摆手,正色道“什么正事啊,赏花才叫正事好不好?你等着啊,等我过两日混完了这什么掌门选举,便去找你喝酒赏花,千万等着啊。”
“呃,好?”
抬头看了眼一旁离彻不善的神色,云濯犹犹豫豫。
果然,下一刻,司徒凛的耳朵就被那人揪了住。
离彻面不改色“还想中途溜号?!马上跟我回九淼!”
“啊,哎哟哟,疼疼疼,师兄别拽,别拽我啊……”
要害在人手里,司徒凛只能被拽着踉跄前行,但踉跄几步,仍是贼心不死,在门口意犹未尽地蹦蹦跳跳,向云濯直招手“云濯,你别管我师兄,记得去洛阳等我啊!记得啊!谁失约谁是狗!”
“放,放心……我到了洛阳便给你写信!”
眼瞅着那人盛情难却,云濯也忙三步并作两步追出门去,冲着紫衣少年挥手回应。
直至少顷之后,天色渐沉,二人身影消失于蜿蜒山路的尽头。
第二十一章 东都行
七日后,洛阳城中消息传来,九淼首徒离彻才智兼备,文武双全,为众长老青睐,是以下任魔尊之选。
彼时,云濯正在客栈大堂里,听着公子哥儿们天南海北的高谈阔论,此报方至,值一壶小酒入喉,心中那块石头,也跟着落了地。
两步回屋,捻笔磨墨,修书一封,邀九淼那位“刚混完大典”的次徒前来共赏,又唤来小二,盘下个视野极佳的观景台,买了好酒候着,掰指头数日子等人。
第一日,他在客栈里看着姑娘们白藕段似的手臂,小重山似的云髻,日子过得颇有点乐不思蜀。
第二日,他在坊间听着满酒肆的文人sao客对酒赋诗,看着满歌榭的伶人舞姬衣袂飘飘,神思早不知飘到了几重天。
第三日,他高楼上赏着满眼姹紫嫣红的洛阳花,心里开始对那迟迟不来的回信隐有了一丝担忧。
第五日,他在房檐上喝着当地最好的千里醉,却觉那酒如何也不是滋味。
……
结果,这台子一连租了十日,云濯臂上刀伤结痂了又落,花期也渐过,可司徒凛那回信,仍是中了邪似的,左等等不来,右等更等不来。
往来游人一日少过一日,远方消息半点没有,想着两眼一摸黑地干等不是办法,终于没了耐心的云濯简直满腹牢sao无处诉。最终,只能痛下决心,匆匆收了包袱,准备翌日出发前往九淼探消息。
最后一天的傍晚时分,他拎着半壶残酒再上景台,靠窗囫囵啜饮,眼带忧色,临别再赏几眼这东都花景。
岂知,这连日无雨,又正值暑气渐起时分,成片的魏紫姚黄,赵粉豆绿皆枝瓣颓然蔫嗒嗒,春夏残景入眼,云濯举杯欲饮,却是心头思虑更重。
“瞧瞧,这都什么事儿……自己邀人赏花,倒先放了别人鸽子?”
他仰头灌了口酒,清液火辣辣流过嗓子眼,边咂嘴边摇头,越说越不是滋味。
岂知,话音未落,景台正下方,竟传来一阵打闹之响,夹杂着女子的哭叫,嘤嘤呜呜好不惹人怜。
……什么啊?
这个时辰,这个地方,也有人闹事儿?
云濯皱眉向下抬眼一瞥。
夜已半沉,主街上亦人烟稀少,但见客栈外墙与民宅隔出的犄角旮旯处两道人影纠缠不清,乃是一黑瘦猥琐的小混混,正将个穿着碧色襦裙的小姑娘大力向后推搡。
那姑娘眼角带泪,唯喏后退,却渐被逼至死角,如只受惊吓的小鸟般连连缩着身子“你,你要做什么?!”
“嘿嘿嘿……”
小混混露出口参差不齐的牙齿“还能做什么,小姑娘姿色不错,不如从了大爷吧!”
“什么?!”
那姑娘看来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听这等话,瞬间脸色大变,左躲右躲仍被推倒在地,终于不知所措,“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呜,呜呜……救,救命!”
“你叫啊,你叫啊!”
姑娘梨花带雨,小混混倒变本加厉,脏手一伸,扯开姑娘衣襟,冷笑道“这街上根本没几个人,我倒看谁来救你!”
啧,光天化日调戏民女,临行之时倒教本少碰上个不平之事?
窗外哭声入耳,恶行愈演愈烈,窗内那位委实看不过眼,反手一带,无奇出鞘,又将一只脚踏出窗棂,静候时机一跃而出“住手。”
谁知,声未落,脚也未落时,只听得那混混一声痛叫,二人面前,竟已有人捷足先登。
来者是名儒雅青年,水墨青衫,横笛在手,自街角另一侧翩然落地之时反手一击,正将那混混打落在地。
他朝着小姑娘一努嘴“快走。”
危机陡然被解,小姑娘尚未反应过来,怔愣须臾,方抹了把眼泪朝他一拱手“……谢,谢谢大侠。”
“你,你是何人!”
眼见姑娘几步跑远,混混气急败坏,转身要追,正对上拦在面前青年的眼睛“胆子不小,敢坏爷爷的好事!”
青年捻了捻腰间横笛之上的流苏穗,微微一笑“好事?恕在下愚钝,这调戏民女几时算是好事了?”
“我呸!”
先遭人一击,又论理说不过,混混怒从心起,咿咿呀呀挥着拳头朝他砸了过去“别跟我讲什么好事坏事!看爷爷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哦?还要打?”
拳头袭来,青年面未改色,扬起左袖又侧身一闪,让那小混混扑了个空“那就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