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哲,你去寻东方哲,让他去虹悦院给夫人看病。”凌涵说着笑道,“顺便将我院中有侍姬之事传出去,越广越好。”
庆哲抱拳上前,不解道,“世子,让东方哲去虹悦院,他若是看出那里面的夫人是假的,该怎么办?”
“夫人都病成那样了,甚至每日都卧榻不起,面容早已憔悴不成样子,他只会怀疑,却一定不会看出来。”凌涵笑道,东方哲会用假皮伪装自己,他凌涵更会。
凌涵令庆兴守好院子,便朝虹悦院而去,昨夜与凌齐磋论北疆布署,边陲重镇之危。凌涵从他眼中看到阵阵奇异的光亮,仿佛是看到了怪物一般。是呵,在前世这个年纪,凌涵还只是个天真的孩童,军事之事,他哪有涉猎,只是现在不同了。
凌齐显然被他的论略吸引住了,不知不觉便呆到了半夜,那时候娘亲出现红袖添香,凌涵稍稍加以语言暗示,凌齐于是亦不急着回军营,而是留了下来。
第二天,看到娘亲满面春光,笑容更和美,凌涵便明白了。
只是凌齐会如此轻易地留下来,甚至是在周姨娘被送到凌氏宗祠调|教之时,凌齐肯“不计前嫌”,对娘亲如此宠爱有加,凌涵非但没觉得高兴,反而心头升起y霾。
他纵然知道凌齐并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的无智武夫,更晓得,眷恋儿女私情,不热衷于兵权天下,是凌齐在天子脚下惯耍的把戏。
可是周姨娘毕竟是凌涵下手逐出府去的,他会这样宠爱娘亲,凌涵无法不顾忌凌齐背后的用意。舍弃宠爱多年的青梅竹马,却待娘亲这样好。凌齐绝非薄情之人,他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凌涵思虑着,虹悦院便在眼前。
这里,德胜每日必来,指挥着花嬷嬷照看这里的夫人,李嬷嬷是夫人的贴身嬷嬷,看到夫人一日一日地憔悴下去,她有时候觉得夫人简直都有点变了模样了,与从前那个温柔可人的模样,相差天源,可是她又不敢对世子说。
这几日夫人几乎一句话都不说,只委在榻上,仿佛死了一般,仅剩下一口气息的样子。而世子却更勤地来了,脸上更有无边的忧愁之意。
李嬷嬷看到这里,更不敢说夫人的变化了,只是暗暗祈祷夫人能够快些好起来。
凌涵来到虹悦院夫人的榻前,跪在地上抱着夫人的手暗自垂泪。
东方哲来到虹悦院后,便看到凌涵在哭,小小的身子在罗氏榻前跪着,月白的长衫都染上了灰,他也不顾,泪水像是断了弦般从罗氏僵黄的手上滴落下来,shi了整个衣襟。
见此,东方哲眼中闪过一抹兴灾乐祸之色,但依然保持冰冷的态度,进来也不行礼,将手里面的药箱往地上重重一摔,咚的一声,把落泪的凌涵给砸醒。
李嬷嬷上前责备道,“夫人正病着,东方大夫,麻烦您小声些!”
东方哲冷笑一声,昂声质问道,“老夫人便是这脾xi,ng,你们若是不高兴,完全可以去请太医,让常大夫来也行,老夫人还有事,告辞!”
他说着起身就走,“东方大夫不要走,请你留下来。”
凌涵扑到东方哲面前,抱住了他的衣襟阻止他离开。
东方哲低头望着面前这小小的身子,赢弱不堪一击的样子,眼底突然涌现出一丝狰狞的杀戾之气,陡地出手,死死捏住凌涵的手腕,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蓦地提起,空气中似乎响起一道咔嚓的声音,好像凌涵的手臂被他一扯一带间断开般。
可是东方哲却没有在凌涵脸上看到半丝痛意,他的小脸瓷白,樱唇粉嫩,一双清澈至极的眼瞳,看着宛如孩子般纯真。
只不过,东方哲却是一而再落入这个看似天真的世子圈套。
第一次被迫吞食金刚粉;第二次替凌涵顶替罪名,被栽脏被陷害;
从来,他东方哲就没有输过。这些年,他在江湖行医,甚至是行医之前……从来没有人敢辱没他,眼前这个人例外,绝大的例外!
东方哲此时此刻与凌翰辅有着同一个目光,便是除掉面前人,凌涵,不能让他再活下去。
“东方大夫,求求您,不要走。”凌涵抖着唇,可怜兮兮地乞求道。
李嬷嬷此时也不敢上前了,更不敢叫人进来,这关系到夫人死生大事,可是看到世子这样卑微地去乞求东方哲这样的人,她还是忍不住心悲,拿着帕子偷偷地抹泪。
东方哲扯着凌涵的手腕蓦地朝自己的面前抓,低头,充满野xi,ng的眸子正好对上凌涵清澈的瞳,启唇,“老夫不是说过,要世子亲自赴约,现在怎么,却要让老身屈尊来将就世子你么!”东方哲说着,突然面色一变,陡地朝凌涵的脉部盯去!
凌涵神情陡然,暗道不妙,身子冷不丁东方哲撞去,不防下东方哲蓦地松手,凌涵得以解脱,只是依然有些失态地去看东方哲,仿佛要打探他是否瞧出来了。
“原来世子……身子会是这样的……”东方哲却是一抹了然的样子,这一次他并没有再生气,而是安稳地给罗氏诊脉。
凌涵面色冰寒,他自小有专门的大夫,生病也绝不肯让别人看,因为那脉膊处能查看出他身体的异样。刚才东方哲抓着他的手腕,他……看出什么了?
东方哲草草地诊了下脉,转而便扔下一瓶药,提起药箱便朝外走,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来,蓦地扭头,那双燃遍业火般的眼眸带着燎原般的吞噬之色,“这些药够夫人用两日的量,剩下的,还需世子多多努力!”
看到凌涵身子抖了下,仿佛是被吓倒了,他这才满意一笑,最后道,“城外有一座香火不太旺盛的古寺,到时候世子去那里取药,老夫定然会把药全部给你,并保护夫人的病,一定会完全好。”东方哲说着,那双极具野xi,ng的黑眸突然盯住凌涵,唇畔掠过一抹邪气的魅笑,“世子可要记得,一个人来……”
东方哲一走,庆哲便冲了进来,咬牙恨道,“就这样让他走了?”
凌涵白他一眼,朝四下警惕地投去一瞥,庆哲旋即闭嘴。这里人多嘴杂,世子的计划不能够泄露。
“两日后,我去城外古寺,你要保护好夫人。”凌涵盯着东方哲留下来的那个血红色的小瓷瓶,旋即扭头朝榻上的病弱的妇人盯去。
“世子,孤身前往?”庆哲神情一下子凌厉起来,大公子一定不会放过个机会的,他一定会趁老爷不在府中,置世子于死地。
凌涵脸上带着一抹了若直掌的笑,“若是不孤身前往,东方哲焉能放过夫人,又怎么会给接下来的药呢?”
“可是……”庆哲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为难之色,世子明明知道现在躺在榻上的妇人,根本不是夫人,他为什么这样执著,非要涉险。
“我只要去了城外古寺,那些隐在洞中的小蛇们,才会爬出来。到时候更方便一网打尽。”
凌涵冲庆哲笑笑,脸上带着意犹未尽之色。只是这一次,他除了打蛇外,还想吃一吃蛇rou,东方哲诊了他的脉,这个人留着,将会是巨大的麻烦。
这时候宝儿蹦蹦跳跳的来到近前,小脸这几天养得很是滋润了,他抓住凌涵的袖子,很是苦恼道,“哥哥,娘亲病了,宝儿去山里采些草药给娘亲服下,可是那些守门的护卫,都不让宝儿去!”
“娘亲?”凌涵扬眉。
宝儿一指屋内榻上的病弱妇人,脆生生地笑了,露出空洞洞的牙床,挤眉弄眼道,“宝儿是你的弟弟,所以哥哥的娘亲,便也是宝儿的娘亲。哥哥,我去给娘亲采药,哥哥别担心,娘亲很快便好的,只要吃了我煎的药!”
凌涵听闻此言,眼中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朝庆哲挥挥手,令他去做事。凌涵蹲下身子,眼下四下无人,轻声说道,“宝儿,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再玩捉迷藏好不好?”
宝儿听了,小脸顿时垮下来,缓缓摇摆着机灵的小脑袋,“宝儿再不玩游戏了,宝儿要守护好自己的亲人。宝儿没了娘亲,这次要好好保护哥哥的娘亲!”
凌涵听着,心头微觉酸楚,这孩子有记xi,ng,隐隐意识到上次犯的错,小小年纪已经如此能自我克制,凌涵想着,还想试他一试,“哥哥有很多好吃的糖块,若是宝儿赢了,我们再吃糖好不好?”
没想到宝儿嫩嫩的小脸沉下来,不高兴道,“哥哥,宝儿也不再吃糖,以后都不会再吃糖。哥哥想要做什么呢,能不能告诉宝儿?”
凌涵蓦地讶住,这孩子知道他的心思了?
“如果哥哥不想让宝儿呆在娘亲的身边呢?”凌涵只好照实说道。虹悦院哪有但故院安全,宝儿呆在这里,早晚会遇到危险,凌涵不放心让他在这里。
“为什么呀?”宝儿扬起小脸,满面疑惑地问道。
凌涵扶额,如今哪有时间跟个孩子解释这许多,当即他亦不再强求,只是说道,“那宝儿便在娘亲身边吧,但遇到危险,一定要吃下这糖,哥哥便会来救你了。”
“真的吗?”
宝儿乖巧地点点头,拿过那黑乎乎包裹在纸中的糖块来,只是不知为为什么这黑乎乎的不像是块糖,倒像是一颗丹药丸子。
凌涵将宝儿留在了虹悦院,自己便出了门,虹悦院往右一转,行不一柱香功夫,跨过月亮拱门,来到繁花锦簇的茜溪院。
往时这里是整个国公府最耀眼之处,时常能从里面听到丫鬟们娇斥声,穿着绸缎布颜色诧紫嫣红的丫鬟们,个个往来,看到夫人嬷嬷或行礼或颐指气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股自傲的自得之意。
只是今天,凌涵抬头朝院门处瞧瞧,里面静极,针落可闻。
当凌涵抬步入院子后,突然听到瓷器砸地声,附带着尖锐的嘶吼,这声音从来没听过,可是音质却很熟悉,是凌凝玉在发脾气。
凌涵高高地挑起了眉头,他这位二姐,在药庐内做了那样的事情,竟然不好好思过,还乱发脾气,他思定,径直疾步往屋内走去。
他走到门口时,突然闻到一股浓稠的药味,粘稠得像粗布一般朝头面裹来,“世子,您不能进。”
耳边传来一道男子的声音,凌涵抬头,看到一张圆脸颊的护卫打扮男子。
看了一眼这男子,凌涵面无表情的脸慢慢漆黑一片,身形同时停在当场。
“世子,二小姐房间不整,怕污了世子的眼,还请世子原谅。”
圆脸护卫说罢转身又入了屋,他像是要证明凌凝玉房间很乱似的,眨眼间抱着满怀倾洒的胭脂水粉来到门前。
凌涵始终没有表情,冷冷地看着圆脸护卫所为,直到圆脸护卫朝他撞来,怀里面的胭脂水粉盒再度洒了一地,有一片粉色倾了凌涵月白的长衫上。
凌涵身形微颤,仿佛被击中一般,目光发紧地盯着低头捡拾水粉盒的圆脸护卫。
“这里发生何事!”
随着一道清雅略带严厉的声音响起,圆脸护卫不知为何,手抖了下,怀里面的水粉盒再度掉回地上。
“我来看看二姐,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凌涵背负着双手,挡在圆脸护卫身前,浅笑吟吟地冲来人和声问道。
凌翰辅一语不发地盯着凌涵,要将他看透一般,然而他陡然朝圆脸护卫看去,冷声令道,“守聚,愣着做甚,进去侍候小姐!”
圆脸护卫忙将那堆胭脂水粉盒抱进怀中,重又回到屋内,同时将门掩关上,凌涵与凌翰辅便被关在了门外。
凌翰辅忌讳地朝凌涵扫了一眼,薄唇上翘仿佛带笑,只是语调冰冷,“三弟,你要出的气也该出够了,最好知道适可而止!”
看到凌涵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座院子中,甚至是毫发无伤,凌翰辅需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压制住胸口的涛天怒火。
凌凝玉因为被毁容,清醒过来后,整日沉溺于化妆术中,帝都城名贵的胭脂水粉都被她搜罗一空,华美的绫罗绸缎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可依然无法还原她曾经的美貌。为此茜溪院漂亮的丫头被凝玉看到后,每每遭到毒打,往漂亮的丫鬟脸上鞭笞,短短几日,茜溪院已抬出十名丫头,现在侍候着的除了上了年纪丑陋的老嬷嬷,便是外院的小厮。凌翰辅一度想把凌凝玉移出府去,让她好生思过修养,只是他不甘心,不甘心在没除掉凌涵前,自己这边就先退出。他没有输,他从来也不会输!
“大哥在说什么呢?”凌涵好整以瑕地挑眉,“二姐生病,我也很心痛啊,要我说还得找出凶手,可是大哥这样凭白无顾地放过了东方哲,就等于是放过了凶手,要知道二姐是无辜的。”
凌翰辅望着满面天真,却嘴里吐出假腥腥字眼的凌涵,心中只觉得恶心,转念一想,缓缓问道,“你召了侍姬在院子里,祖母可知道此事?”
“我也十三岁了,大哥十三岁的时候,早有过两个侍姬了吧?”凌涵莞尔。
凌翰辅并未多言,只上上下下打量着凌涵纤瘦的身子,心头浮起丝丝嘲意,这样的身子还妄图玩|女人么,呵呵,怕是过不了两夜,便会被女人给玩|死!
只不过,爹爹离开的前一晚,宿在但故院中,凌翰辅认为那侍姬根本不是凌涵的,而是他故意偷偷找给爹爹的,妄想以个女人牵住爹爹。
☆、第58章 含苞的曼陀罗
凌翰辅闻言,脸上罕见地没了表情,“那三弟最好祈祷她能活得长久!”
“还要仰仗大哥高抬贵手。”凌涵仰脸冲他笑,转而道,“二姐这里既然有大哥守着,小弟便不多留了,告辞。”
凌涵转身离开的瞬间,身后的凌翰辅蓦地捏紧了拳头,狰狞毒辣地盯着他的背影,恨不得立即毙了他。
然而凌涵的脚步才不过走到跨院的拱门前,陡地停住了,凌翰辅抬眼望去,周灵云朝这走来,她身着朝阳拜月五彩凤凰裙,身子纤致,面容水色般,披着一头丝绸般乌黑柔软长发,犹如一朵浸养在碧水春洲中含苞待放的曼陀罗,散发着莹蓝色的诡谲微光。
身后的凌翰辅见之,嘴角顿时噙了丝若有似无的兴味,对这位越发长成大美人的表妹,心中倾艳不已,若非舅舅家很重视这个嫡女,他其实可以纳为妾室的,可惜了,长如此美丽……
“凌涵表弟,近来春光满面,看起来心情不错!”
周灵云绣着凤尾的罗裙在凌涵面前定住,目光看着凌涵,格外透亮。
“表姐如此美丽,任谁看了都会,心情不错。”凌涵回头看了一眼,扭过头来时,目带促狭,“表姐如此殷勤往国公府跑,你定是来看大哥的吧?”
周灵云顺着凌涵的目光朝后看去,见凌翰辅正温文尔雅地朝这边看,只是那双眼睛里面深海般的欲|望,是只有男人对女人才会有的视线。
她的面容像是被人割了一刀般,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然而很快便恢复了,垂下眼眸,轻抚着自己染着豆蔻的指尖,仿佛商量的语气对凌涵问道,,“凌涵,听闻南疆外的大燕国人费尽心机从雪山底采颉来的冷玉,打造成玉簪戴在发间,可保发质乌亮如缎,那块玉……还在你手上吧?”
周灵云所说的冷玉,是当年老夫人给凌涵的,这东西在凌氏宗祠时被凌涵丢失,辗转落在轩辕鸿手中。前时轩辕鸿还在凌涵面前拿出这块玉,惊得凌涵寢食难安。现在周灵云看上了那块玉。凌涵暗笑,想从轩辕十四手里抢东西,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哦,表姐想要那块玉吗?恩,还在我身上,只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给你?”
凌涵笑了,清澈的瞳眸越发干净清凛看着周灵云。
越是干净的东西,越是令人有染指的冲动。周灵云y谲的眸,直直地看进面前少年的瞳仁中,她认为,这世上没有污浞不了的东西,纵然是凌涵也不行!
可是当看进凌涵的眼瞳中时,她难堪地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吞噬那样干净的瞳光,她仿佛是陷入了一片清洁中,隐隐有被这异常干净的瞳仁焚灭的危险。
“我知道,你一定会给的。”再过两天,她只需要等两天。
周灵云勾勾唇,眼眸适时别开了视线,掩去了几多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