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停步。
“好,现在左转,然后直走。”
陆尧抿唇,照做。
一人一鬼站在避开雨的房檐下,沉默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一时无言。
“要不然,我们进去喝一杯?”封淮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散发着悠悠香气的热咖啡,对比了一下外面的雨,他选择前者。
“不去。”陆尧毫不犹豫。
“好吧好吧,那就在这站着。”封淮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个鬼在哪里都一样,他忍了又忍还是继续说,“诶,陆尧,刚刚的那辆车……”
陆尧打断他,“我看到了。”
“不是,我其实是想问,陆尧,你刚刚是从那个车的方向走过来找到我的吧?”封淮抬头,用着开玩笑的语气。
其实他没有看到,只是猜测,还是自认为十分荒谬的猜测,但他依旧问出来了。
“你靠近过那辆车吧。”
在被阴霾笼罩的天空下,他的眼眸深邃而清澈。
陆尧点头,嗯了一声。
他太过平静的反应让封淮不解,“所以,你还是没发现吗,有人要杀了你啊。”
“我知道。”
对,陆尧都知道。
从出现在医院,遇到奇怪的生物,到现在莫名其妙的爆炸,都带着明显的针对性,针对他。
“陆尧,我其实早就觉得奇怪了,我是鬼,可是这个世界上,好像只有我一只鬼,我从没见到过其他同类。”
封淮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像是要把藏了很久的想法都一股脑倒出来。
“而且为什么只有你能看到我呢,我还只能控制你的身体。”
“我们以前明明见都没见过,真的会有这种毫无理由毫无逻辑的事情发生吗?”
封淮越说越茫然,最后所有的疑点都汇聚成一条线,直直地传达进脑海,他问,“陆尧,你说,我真的是鬼吗?”
他真的是鬼吗?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这个问题,答案很明显不是吗?
从陆尧最开始见到他的下意识排斥反应,虽然后来有所好转,却不代表陆尧已经承认了他的存在。
陆尧没说话,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说。
即使很希望封淮能留在自己身边,能一直这样下去,他也无法欺骗自己,更不想欺骗封淮。
“你不信,对吗?”封淮没有焦急,他很轻易就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对。”陆尧无声叹气,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没错,我不信。”
消失吧。
消失吧……
如同念诵经文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我是谁?我叫封淮,那么除了名字呢?我是谁?
他的目光渐渐变得空洞,在模糊的细雨中身影开始趋近透明。
“不要消失,封淮,不要怀疑自己的存在。”这一幕终于还是让陆尧开始无措,他伸手想抓住封淮,却毫无意外的穿过对方的身体,他咬牙,“不许消失!”
“我也不想消失啊,怎么回事。”封淮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状态,他飘到陆尧面前,看到陆尧的眼中没有自己的身影。
他一愣,不经思索的话脱口而出,“你看得到我吗?”
没有回答。
在经过几秒钟的寂静以后,他看到了不知所措的陆尧。
还有一句得不到回应的询问。
“封淮,你在吗。”陆尧面对着寂静空无一人的街道,皱眉问。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在烦躁不安的话语中,封淮看到有人撑着伞从街边走来,对着陆尧一笑。
他来不及多想,就飞快挡在陆尧面前,却依旧没起到什么作用,一把刀迅速对准陆尧刺来,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这个拿着刀的女孩,是她啊,只见过一次的,陆尧的姐姐。
封淮觉得胸口疼痛无比,他忍不住喃喃,“我是鬼啊,我怎么会疼呢。”
“不对。我不是鬼。”他的手拂过胸口,入眼的是满手的鲜血,那是自己的血。
刚刚看错了吗,明明被刺的是陆尧……
你是人,你死了,消失吧。
“哦。”封淮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思维陷入黑暗。
叮!惩罚世界已结束,正在脱离世界。
陆尧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洁白的房间,对面的中年医生整理了一下白大褂,重新戴上眼镜,声音平静,“陆先生,您还好吗?”
“……”
“我醒了?”
☆、第39章 失忆症(五)
“我醒了?”
没有空无一人的街道,没有绵绵不断的细雨,陆尧睁开眼,周围是安静而带着莫名香气的白色房间,他突然间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现在在医院,眼前的人是他的主治医生,他们刚刚结束一场深度催眠。
啊,是这样,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催眠,并没有真实存在过。
“他,消失了?”他扯了扯嘴角,感到不可思议。
“是的,您的副人格已经在催眠中被潜意识抹杀了,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不会重新出现,恭喜您,陆先生。”医生以为他只是催眠后伴随的头痛不适,并没有多在意,只是轻声解释。
“好的,我明白了。”陆尧沉默了一下,又问,“医生,你能看到我的大脑在催眠中发生的事情吗?”
“不能。”医生摇头。
“嗯,谢谢医生。”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陆尧闭眼,捂住额头,眉毛皱在一起,剜心般的疼痛让他倚靠住椅子直不起腰。
他都想起来了。
他是一个双重人格,他从没见过自己的另一个人格,也不想让另一个人格出现,于是接受了治疗。
并且治疗成功。
可是现在,他后悔了,如果被催眠的世界里他有记忆,他一定会在看到封淮的第一眼,就后悔了,可他并没有。
他只是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知道了另一个人格的名字,原来他叫封淮。
那个世界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是他的潜意识,都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是梦境。
突然出现在医院,是因为他本身就在医院。
而十三楼的怪物,则是这家医院一年前发生的事情。
医院的前院长私下做着罔顾人伦的人体实验,以期让自己死去的儿子死而复生,最终被逮捕枪毙。
而那些实验品,就是怪物的样子,他曾无意间看到过。
至于陆筱,陆筱早就死了,自杀而死。
无数不堪的回忆侵入脑海不停回放着。
是陆筱死前甜蜜而掺杂着剧毒的话——
“陆尧,我真的——很不甘心呐。”她说。
“从小到大都是我在让着你,妈妈说,我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所以当年我们被同时查出遗传病的时候,在资金不足暂时只能救一人的情况下,他们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你,于是你现在依旧健康天真,而被延期治疗的我,我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
“我想,你是弟弟,我可以让着你,这句话伴随了我整整二十年。”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也是有心的啊,我也会羡慕,你知不知道我一直都在嫉妒你啊。”
“你被周围所有的人保护着,他们的目光都属于你,在别人眼里,你接近于完美,懂事、礼貌、善良、健康,但是你却有个刚好和你相反的姐姐呢。”
“我恨你!我恨你,恨不得你早早死在这个世界上。”
“但我又无比的爱着你啊,我亲爱的弟弟。”
他的姐姐陆筱,无时无刻的都在想让他死去,最终却敌不过内心的折磨自杀身亡。
好像就是陆筱去世的时候,他接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于是那时,另一个人格,出现了。
——我不要消失,陆尧,我如果消失了,你该怎么办呢。
——陆尧,你不需要我了吗?
他仿佛听到一个梦里的声音失落地质问自己。
“陆先生,你的精神状况好像有些不稳定。”
他已经听不清面前的医生究竟在说什么。
陆尧低着头,站起身,无言地走出房间,像是突然间进入了陌生的世界。
“哎,这孩子……算了。”医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地坐下,没有阻拦,看着陆尧离开视线。
“方医生,刚刚那个病人是你这里的啊?怎么回事,挺好的一个年轻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有护士敲门,好奇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