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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知 第6节

作者:kinkin 字数:9456 更新:2021-12-26 08:27:54

    柴房黑暗无窗无灯,除了柴火外别无所有,空气太过沉闷,只有隐隐的木头味道,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密密麻麻的疼痛从腿至腹部,再至肿起来的面颊蔓延开来,到了最后,几乎麻木了。十五用尽全身力气平躺着,逼迫自己不缩成一团。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气节、什么骨气,他只觉得缩在一块儿太窝囊了,他不要窝囊。他躺了一会,甚至有些困意。

    柴房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的地方,他睡得挺好。

    他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糊里糊涂,在一片黑暗中不停颠簸,车马喧嚣、人哭人嚎,他娘捂着他的嘴,在他的额前落下一个短暂的亲吻。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被送进一间屋子,有陌生的女声唤他醒来。他既困又累,实在起不来,打了个呼噜,翻过身去。那人又在兀自嘀咕,说已经晌午了,还不起来,莫不是病了?梦中的小十五心想,这是谁呢。若是他娘,应当对他说“太阳都晒屁股了,再不起来念书,师傅要打手心了”,再喊他声小懒虫。若是他爹,直接拎起他领子就罢。当然,若他掉两滴眼泪,两人都不喊了,只会拿个小金糕放在榻边,把他哄馋了,自己爬起来吃。

    小十五慢慢地睁开眼睛,迷蒙水汽中有一个漂亮的人影,簪花鬓、步摇钗,披着与他娘也有的一件颜色相似的水色绣花袍子。

    他糊涂道“娘?”

    对面人沉默了。

    十五醒来了。

    柴房的门锁被一人粗暴地打开,将锁嘭得一声扔在地上。木门被人打开,天已黑了。黑暗中乍现些许光亮,从门口散射进来。外面一众嘈杂,有男男女女说话之声。一人率先快步进来,在他身旁蹲下俯身,声音焦急“十五,十五!”

    昏暗中,秦远皱着眉头,与平躺着的十五对视。

    十五张了张嘴,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句沙哑的声音“少爷……”

    他要坐起来,秦远却一手伸入十五腰下,一手放于其颈后,直接将他环抱起来。十五从迷蒙中飞速清醒,吓了一大跳,当即便扭动身子要跳下来。奈何秦远双手极其有力,稳稳地将他抱着。他身上还带着日久熏香的淡淡香味,一身干净的绸制长衣柔软至极。十五被抱着,竟觉得自己身上一身血污汗臭,着实太脏了。他下意识地委顿起肩膀,头虚虚别过,不敢碰到那刺绣精致的领口。他微微抬眼,看见秦远凌厉的下颌。秦远将他抱出柴房,几个小厮要上来接过,秦远却不肯。十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放我下来罢,少爷。”

    “你还好意思说话,”秦远目视前方,往外走,语气平淡,“日后罚你个狠的。”

    十五听出他有些怒气,不敢开口了。

    大夫连夜来了秦府,为一个小厮疗伤。这小厮挺惨,本是年纪不大,长得也挺俊秀,奈何面上高高红肿,身上还有大块大块吓人的青紫。虽骨头没事,但不知有没有内伤。问问病人,小厮只说不怎么疼,没大碍的——这浑身都是伤,能没大碍吗!大夫也难办,只说去拿了药酒来揉揉敷敷,再辅以药膳消肿化瘀,再有别的另开方子。秦家堂少爷连药膳的食谱都一一记下,当即送去东厨,嘱托他们加紧赶快作出来。这边飞速拿来药酒,为小厮上药。

    秦远本想亲自上药,但他手劲太大,怕下手粗鲁了,只好令朱红替他。可怜朱红大晚上的不得休息,得为十五这个混小子上药,还得听表少爷在一旁叨叨“有你这么莽撞的没有?丢了东西,丢了便丢了。你只要提一句,我早就送个十斤百两的与你,干什么去寻人打架?再气不过,也至少寻个人一道去,怎么能自己一人就去了?莫非你以为你这命不值钱,缺胳膊断腿也是随意的?”

    十五忍着痛,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句还嘴都没有。

    秦远仍是恼怒着的,又不能跟一个小孩置气。十五是个半大小伙子,脑头一热作出什么糊涂事也是正常的,他当年做的一筐糊涂事哪件不比这个离谱多了?他只是觉得后怕,万一十五这回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重活一辈子有什么意思!

    朱红且将脊背与腹部的淤青揉了揉,见十五有些受不了了,望了秦远一眼,得到默许后便去拿了热巾子来敷着。十五浑身火辣辣的疼痛,躺在小榻上,大热天的出了一身冷汗。他又饿又渴,嘴唇干裂,却不敢声张。朱红料理完一切便退下了,只留表少爷一人坐于榻边,冷着面看少年的伤势,越看越满腹怒气。

    “太太说,”十五突然开口,“要我日后不跟着少爷了。”

    秦远“不跟着我,你跟着谁去?你还欠我两顿罚呢,我就这么把你给放了,岂不是亏大了?”

    十五抿了抿唇,他想爬起来跪下认个罪,但又想起秦远之前的话,不再作声。

    秦远拿了帕子,一点点将他面上的血污给拭去,将那精致的小帕子弄得脏兮兮。他沉声问“听说你咬了那人一口?”

    十五嗯了一声。

    “什么东西都咬!”秦远口上斥责着,手上动作却极其轻柔地蹭过少年的唇瓣,“不嫌脏?”

    十五“……”

    这是什么骂法?十五糊涂了。

    秦远一通擦完了,再拿着自己的茶杯,用新的帕子沾湿了,一点点将干裂的唇瓣润湿了。他微微蹙眉,在摇曳烛灯下,显得面容愈发俊朗。他说“十五,以前都未跟你好好聊过,我们今日就说一场。”

    十五安静地回望,他的眼睛有些倦色,像是琉璃珠子蒙了水汽。

    “我从不把你当下人看,”秦远认真道,“我本就长你一岁,你就将少爷当作哥哥,行吧?莫要做那些折辱自己的事,有人欺负你了,就告诉我,我自然能替你解决。哪怕你好面子,不愿意告诉我,那也是成的,只是怎么都不能伤了自个。你与我是一样的,不用朝我跪,亦不用认罪谢恩。要是怕外人说,你仍旧在外面喊我少爷也行,只有我们二人在时,你就唤我名字,秦远。”

    十五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不知道是对自己胸膛的砰砰跳动似乎措手不及,还是对秦远这番话措手不及。

    “我…”十五觉得嗓子有些干渴,急促道,“少爷,我闯祸了……我错了,我……”

    “没闯祸。”秦远看着眼前的少年嘴唇张了又合,一副受了震动的模样。他想俯身去亲一下,却又怕吓着人,只能小心地拉起少年蹭破块皮的右手,于冰凉的指尖轻轻落下一吻。

    “太厉害了,”他说,“听说十五都把别人打赢了。”

    第11章

    东厨的厨娘们受了堂少爷的吩咐,紧赶慢赶料理十五的晚膳。正是夜深人静,几人对话间,早已将方才表少爷与太太的对峙描述得如同天上神仙大战,千万大兵对千万,电闪雷鸣战鼓汹汹。

    “那堂少爷,直接去寻的太太,”一年纪小的丫鬟绘声绘色地比划一通,“那张俊脸冷着问,您如此罚十五,是不是不给侄子面子?嚯,太太哪里容得了小辈这样不讲理,立马摔了一青玉瓶儿,大怒一场!大少爷、二少爷全在呢,主子们全吵翻了天了。”

    一个嬷嬷是来帮忙的,坐在一边喝了口茶“哪里呢,大少爷一心要保双瑞,堂少爷却说要将那双瑞赶出府去,半点情面都不给!争执不下,主子们便要审,棍子打了几回,双瑞便招了,说是偷了堂少爷的赏,又拿了些许银钱,全去换了银子,偿赌债去了!大少爷当时候那个叫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太太怒极了,再摔了一个青玉瓶,凑了一对儿。”

    李厨娘小声道“那堂少爷到底是早早没了妈的,说话做事这样凶狠!听说双瑞连夜都不能过,受了顿棍子,连钱都没能拿半点,便被赶出去了,让大少爷哭了好大一场。十五才叫好福气,生了好皮貌,得主子这样护他。”

    “只是太太到底是气着了,”丫鬟为灶台添了把火,“谁不知道堂少爷为什么才护着他呢?堂少爷又不是一辈子在京城的,等他回去了,十五的日子可怎么过?”

    咚得一声响。

    众人吓了一跳,却见王厨娘一刀直接剁进了案板里,不耐烦道“干不干活了?不做事儿,少在这儿瞎几把偷闲!”

    几人互相望了一眼,各自忙活起来。

    做完了晚膳,王厨娘另煮了个几个滚烫的整蛋,剥了壳附送去。十五就坐在榻边,支了个小案,左手捏着蛋在脸颊上敷衍地搭着,右手捏一双筷子,稀里哗啦将一碗软糯药粥吃得干干净净。平时下人只食糙米、杂粮面,吃粥亦只吃稀粥。而这粥是以极精细的白米为底,骨汤作水,入口软滑香甜。何首乌骨鸡汤,排骨炖山药,皆放了少许药材。另有上汤时蔬,都是清淡口味。十五其实更想吃红烧肉,但这一顿已经着实不错,再加上饿得狠了,吃起来痛痛快快。他吃了将近一半,秦远在桌上敲了敲“已经晚了,再吃多的,待会肚子不舒服。”

    十五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眼睛却不敢看秦远。只依依不舍地将筷子夹住的排骨咬了,细嚼慢咽地将肉一点点吞尽,把干干净净的骨头轻轻吐在小盘子里,老实地放下筷子。

    还说“将少爷当作哥哥”。十五心想,有哥哥不让弟弟吃饱的么。

    秦远一见他那表情就知这人心里想着什么,头痛道“还不乐意?本带了酥肉饼回来与你吃,若你没出去打架,早就能吃上了。”

    听到“酥肉饼”一词,十五的耳朵动了动。

    秦远“唔,不是欠我两次罚么?这回就罚你没得饼吃。”

    十五面色平淡无波,心底的耳朵却慢慢垂下来,像只受了挫的兔子。

    秦远命人将东西撤去了,再自己亲手拿了还热着的水煮蛋,在十五的面颊上轻轻滚动。十五仰起脸受着表少爷的伺候,他想自己来,又被秦远拒绝,只好安静地发着呆。

    “喂,”秦远轻轻唤了一声,好笑道,“怎么都困起来了?”

    十五缓缓眨了眨眼睛。秦远只觉胸腔滚烫,好似这慢慢扇动的眼睫是无意蹁跹而来的蝴蝶,安安静静地落在他的心里,将所有的戾气融成一手月光。秦远低声说“好了,睡吧。”

    十五没有洗澡,浑身黏腻发凉,还有伤口作痛,其实有些不舒服。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躺下,自己将薄被拉至胸前。秦远仍坐于榻边的小座上,看着少年平躺下来,伸手将压在他脑后的长发轻轻拉扯出来一些,省得他垫着不舒服。十五的手缩了缩,悄不作声地往被子里藏。

    “不亲你手了,”秦远说,“睡吧。明日再要叫大夫来瞧瞧,别的事你全都不用想,只管睡好便是。”

    十五闭着眼睛,被下的身形清瘦,整个人不自然地平躺。他的面颊还肿着,在摇曳的烛灯下显出脆弱的漂亮。直到他慢慢睡熟之后,眉毛才轻微地皱起来,好像这疼痛在清醒的时候是不能显露出来的一样。

    秦远这时候才真切地感到心里有些难过。从他得知消息,到他与人周旋,再至他赶进柴房,见到躺在地上、狼狈的十五,只觉得发怒,既怒十五莽撞冲动,又怒别人欺负十五,再怒自己没能好好护着。而当夜色深暗,看见他浑身是伤痛的少年睡熟了的时候,那种酸酸涩涩的味道才漫上来,堵住了嗓子眼。他伸手,想将那对蹙起的眉毛抚平,又怕惊吓了人,一只手在半空中犹犹豫豫,最终收回。他再剪了小案上的灯亮,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轻轻退入内间。

    烛灯熄了大半,室内陷入温柔旖旎的昏暗中。夏风凉凉,从蝉绿纱中透出些许呢喃细语,越发轻微的虫声将歇,万家灯火落入天地,都陷入梦中的温柔乡。流萤在黑暗中独自穿梭,为每一个梦织出微弱的光亮。

    第二日的十五有些发热。大夫又来看了一回,细细诊过,说这小厮大体康健,只是平日里肝气郁结,气血不足。想必是夜夜觉浅多梦易惊,常有忧思,故而小伤小病免不了,身体不如同年的小伙子们结实。秦远当时就躁了“昨夜不说没事儿吗?怎么一晚上过去,多了这么多毛病!”

    大夫讪笑一声“昨夜只是稍料伤势,今日才是切实诊了。这些其实并无大碍,只消好好调理,自然……”

    “那小孩好的很呢,”秦远烦道,“平日里爬树搬东西打架第一个上,生怕漏了他似的,哪来的忧思!”

    大夫“……”

    大夫险些噎了口气,诚心实意地答“是,您说的有理。”

    秦远也意识到自己这样着实无理取闹,稍稍平静下来了。他实在很难对十五的身体健康无动于衷,他没法忘记上一辈子,他远在千里之外,收到写有十五病重的家书时的剐心之痛。以至于当他看见十六岁的十五白白净净、健健康康的模样,心底万分欣喜也不为过。秦远揉了揉额头,平和了语气“是我唐突了,能否再留些调养方子,给那小孩好好养养?”

    大夫诡异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秦家堂少爷倒是有趣,养个小情儿跟养儿子似的,小孩来小孩去不离口。他倒是一板一眼地留了方子,再嘱咐饮食多多注意云云,秦少爷当即着人去办。由此,十五刚昏昏沉沉地起来,勉强漱口洗个脸,迎接他的是一盅红枣桂圆阿胶汤。

    十五嘴角抽动,硬着头皮喝了,再来一盘蜂蜜淋山药糕、血糯烧麦、芝麻汤圆,竟还有碗太太平日喝的白雪冰糖燕窝炖莲子,补气补血,全是甜腻腻滑不溜秋的,一顿早膳吃下,十五彻底陷入了低气压。本就头晕脑热、浑身痛得不行,再见这些,他只觉舌根发苦,整个人病恹恹的,没有半点力气。

    “知道你不喜欢,但这都是对身子好的。”秦远无奈道,“你想吃些什么?”

    十五小声“炖肉。”

    秦远“……好,炖肉便炖肉。”

    东厨当真送了炖肉来,按照表少爷吩咐的,拿一极漂亮的五彩落花流水白瓷碗,里边精精致致地摆了两块瘦肉,仔细叠在一块,多点汤汁都没。

    十五提起筷子,硬是停滞半晌。

    “少爷,”十五认真道,“我闯了祸、犯了罪,给您添了麻烦。放我回去与他人一道吃吧,我本也不该与主子同食。”

    秦远当即急了,哭笑不得“这算什么!昨夜不答应得好好的么?小祖宗,中午给你个两斤肉,炖着、煮着、炒着,想怎么吃怎么吃,行了罢!”

    第12章

    十五过了一夜,身上青紫愈发凸显,因只穿了一件棉质白色单衣,薄薄布料轻易便露出白皙皮肤上的大面骇人青紫。面上时刻拿鸡蛋滚、热帕子敷着,勉勉强强肿胀下去了些许。因为烧着,额头上又得冰敷去热。十五用过早膳,恹恹地又吃了碗红豆薏仁粥消肿,再喝了碗大夫开的药汤,全是汤水。红着脸被人扶去放完水回来,虽他主动表示可以继续干活了,却被怒意满满的表少爷强制压在榻上,拿被子滚成一团,让他接着睡去。十五本就贪睡,又因病痛,很快就再次沉沉坠入睡梦之中。

    秦远活了两辈子都是个不会照顾人的主,他娘走的早,从小都是奶娘嬷嬷在他屁股后边追着伺候,哪里轮得到他伺候别人?比如他昨夜怕闷开了小窗,让出了冷汗的十五一夜便烧起来,又比如想一出是一出,有什么好的便凑一锅端了。他是怀了颗好心好情,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倒是看得挺开——或者干脆是尚未意识到自己哪儿有纰漏——见十五睡熟了,嘱咐朱红等多多细致照料,自己换了衣、带了一二人便出府了。殊不知朱红留下来感叹,幸好表少爷出了门,给十五留了条活路。

    秦夫人昨夜便生了病。贵家女眷,没个小病小灾的都不好意思往外边讲。唯有市井人家要女人膀大腰圆、面红齿白,一人顶得上两爷们,健健康康活到九十九,这是俗家烟火的心愿。像秦夫人这样的,每日无病也得有点病,还不能是大病,须得是头疼、目眩,又或是常年染着风寒咳个不停,总是消瘦,气血不佳云云。秦夫人昨日被侄子气着了,正巧便是多年的头风犯起来,卧床至现在还未进一粒米。

    秦老爷应卯去了,大少爷、二少爷都于榻边侍疾。两个儿子都是知道自己母亲本无大碍的,大少爷秦林却哭得死去活来“娘,怎么能,怎么能……”

    秦夫人半合着眼,未施妆粉,面色不佳。

    “他做得忒过分!”秦林恨声道,“纵是双瑞做错了,怎能如此打出府去,把我的面子置于何地?我拿他当亲哥哥,他怎么能这样对我的身边人!”

    秦夫人呼吸绵长,像是根本没听到她长子所言一般。秦林说完又不吭声了,一人乖巧上来跪着给他擦泪。从外间进来一秦夫人身边的婢女,立于珠帘之外,温声道“太太,堂少爷来了。”

    大少爷当即要站起,却听床帏内秦夫人平淡问“来了怎不进来?”

    两人上前为秦夫人披上外袍,那婢女出去引秦远进来。秦远人至,因秦夫人未换外装,他站立于珠帘之外,将一雕花檀木盒交给一丫鬟代为献上。秦远并非来道歉,也并非为昨夜之事解释,甚至连两个弟弟都未多加寒暄。反而他像是真心来关心秦夫人身体,只说要伯母多加调理好好休养,切莫劳累伤神等等。秦夫人纵使是心里有怒气,但伸手不打笑面人,只好忍着气坐起来,隔着床帏珠帘,瞥着那道模糊人影,笑容如旧“都是一家人,有小远的心意,伯母便知足了。”

    “于德济堂挑了一人参与伯母,”秦远微微一笑,“伯母若是不嫌弃,平日随意切了泡泡茶也是好的。”

    秦夫人神色微微一动。待秦远离去,她命人打开木盒瞧瞧,那人参果然品色极佳,府里平常进的不能与之相比。这种德济堂平日用来上贡入宫的货色,不是轻易拿钱便能拿到的。秦远这数日与京中子弟结交,竟混的比土生土长的秦家二子还好,轻松便拿了常人难求的东西。秦夫人思这侄子之成熟,觉此子日后定将不凡。再想起昨日当众下不来面子,心底又有些不舒服。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妹妹早去,外甥缺人管教,又到底年轻,在人情世故上稍有缺陷也似乎无可厚非。

    秦林“娘,莫非您就这样……”

    秦夫人回过神来,懒声说“还没说你呢,身边人赌到欠了债了,还护着他?我看那双瑞本也是个不惜福不省心的,趁早换了正好。”

    秦林满腹怨气,与弟弟回了屋,更是一同将表兄骂了一通。奈何过了几日,秦远送了块祥瑞玉佩去,大少爷当即不气了,连带着二少爷心底还在嘀咕,怪自己没个小厮去招惹那十五,不然也能得块好玉呢。自然,这都是后话不提。

    秦远从太太房中出来,一路回去了。十五还在睡,热未退下,苍白的皮肤有些许泛红。朱红等照料得极其细致,还往十五唇上抹了些许蜂蜜,省的他病中唇干。秦远轻声换了衣服,往十五的榻边一坐,悄悄摸摸地往十五的脖子上系了根红绳。

    十五眉头微皱,眼睫轻轻颤动几下,像是被吓了一跳般猛然睁开眼睛。秦远未料到自己还是把人给吵醒了,想起上回十五惊醒的模样,赶忙伸手安抚少年的额头,低声说“是哥哥呢,没事没事,是我吓着你了。”

    十五从迷惘中清醒过来,听见他的话,抿了抿唇,舔到了唇上的甜滋滋的味。

    说来奇怪,他明明一点也不喜甜食,此刻却觉得这味道并不那么讨厌。

    “真吓着了?”秦远揣度着少年的意思,“给你戴了个东西,方才去拿的。太过仓促,没有再好的师傅了。你自己瞧瞧喜欢不喜欢?”

    十五这才意识到脖子上多了东西。他伸手拿起来看,红绳上系了个纯金的锁样,上边花纹繁复,正面刻有平安如意,反面还写着长命百岁。另有小字无数,大多都是吉祥话。这锁以极纯的足金打出来的,不仅花样精巧,而且色泽明亮,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十五小声说“长命锁。”

    “对,”秦远说,“别的小孩都有,我看你没有,给你补一个。”

    十五心想,他以前也是有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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