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活着的吗?”幼鹭问。
“这个嘛。”沈越思索着“这要看你对死亡的定义是什么了。他们的大脑是死亡的,但是心脏在呼吸机的帮助下依然是活着的。他们有呼吸、有温度、有心跳,就是没有意识。就像地上生长的植物,我称呼他们为蔬菜。”他笑了一下“我为了种植他们,可花了不少力气。”
“你杀了他们吗?”千羽直接问。
沈越皱眉“我不杀人的。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杀人狂的思维模式。”幼鹭点评,千羽不悦地瞪着他,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人口因为意外而失踪。其中,一小部分人的尸体会幸运地被找到。而大部分则会在不知名的地方慢慢腐烂消失。我从黑市上高价买来这些新鲜的尸体,用电击唤回它们的生命特征。然后储存在这里。”
幼鹭觉得不可思议“已经死掉的人,你那么轻易地就救活了?”
“并不是救活,只是强迫它们的身体继续维持生命特征,从医院和法律的角度来讲,它们都已经是死人了。”沈越耐心地解释“当然了,器官出现损伤或者腐烂的尸体是无法储存的。”他拍着其中一个玻璃笼说“这是一个被人贩子拐卖的女学生,因为反抗,被勒死的。”“这是一个夜店的男妓,才十九岁,被一群客人凌虐死的,幸好内脏没有受伤。”“这是一个商界精英,鬼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反正我买了他。”
幼鹭和千羽面面相觑“你给我看这些干什么?”
沈越微微一笑,转身把角落里小沙发上的资料收起来,请他们两个坐下。倒了两杯水,坐在他们对面,坦诚地说“这些蔬菜啊,就像一个容器,需要有新的人格来填充它们。我想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不满意自己的身体……”他看了一眼幼鹭,继续说“或者无法用现在的身体在这个社会生活。”他看着千羽,然后双手摊开,像一个有号召力的领袖一样“所以,为什么不换一个新的身体,重新开始呢?”
两个人从最初的震惊,到沉思、到茫然……千羽终于怯怯地开口“我想给青木哥哥找一具身体。”
幼鹭则比较谨慎,之前已经听沈越说过“体外脱离”试验,但他总觉得这是一种类似神话的故事。“你说的那些,毫无理论基础,也没有试验数据,我没办法相信你。”
“我不需要什么试验,我的眼前就是两个成功的试验品。”他盯着幼鹭问“你是幼鹭还是苏生?”然后看着千羽“你呢,你是千羽还是青木?”
“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吧,想拥有一具完整独立的身体,还是像现在这样,苟延残喘、不男不女、不人不鬼地活着?”
沈越说完,将实验室的灯关掉,拉着千羽和幼鹭的手,悄悄走出去,就像走出自家婴儿的卧房一样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命运的捉弄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沈越不敢留幼鹭过夜——担心千羽他们两个会打起来。他要送幼鹭回去,被幼鹭拒绝了。
“我要一个人走走。”幼鹭将沈越给他的一大瓶药装进口袋里,冲两人摆手“再见。”
千羽依然用既好奇又提防的眼神看他。沈越则有些不放心地嘱咐他“如果不愿意让我送你,记得打车回去。”担心他没钱,又抽出一张钞票塞到他口袋里,然后用很低的声音说“怀孕的事情,最好和夏野商量,也许并没有那么糟。”
沈越的家离夏宅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幼鹭沿着马路,在路灯下缓慢地行走。周围不时有散步的情侣和家庭经过,这让幼鹭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拨了夏野的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夏野那边有点吵闹,大概是陪客户喝酒。他转移到安静的地方,在电话里轻轻笑了一下“我马上就回去,等不及了吗?”
幼鹭有些无言以对。然后夏野又问“检查结果怎么样了?”
幼鹭沉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不太好。”
夏野有些紧张,停了一会儿说“你、你别急、等我回去再说。”
幼鹭想象不出夏野知道这个结果的反应,大概不会很高兴吧。最让他尴尬的事情是,也许夏野还会问他孩子是谁的?幼鹭觉得很郁闷。
他这样漫不经心地走,两个小时也回不了家,幸好沈越给他钱让他打车。他走的路段极少有出租车经过,即使有也呼啸着离开,根本不理会幼鹭的招手。
林漠如鬼魅一样地出现,开着破旧的桑塔纳,停靠在幼鹭身边,淡淡地说“上车。”
幼鹭避开他,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林漠的车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不时按喇叭提醒他上车。这样走了十几分钟。林漠耐心地说“从这里到你家还有几十公里,你要这样走回去吗?”
“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我并不想伤害你。”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幼鹭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撕成两半,揉成团塞到耳朵里。林漠笑了笑,将车停下,从车中走下来。动作极快地用手臂箍住幼鹭身体,手指在他脖子上重重一按。幼鹭眼前一黑,一声不吭地倒下了。
林漠把他拖到车里,放在后排座位上,然后脱掉自己的外衣,叠成一沓,小心翼翼地放到幼鹭脑后。这才坐回驾驶位置重新发动车子,他的车开得很慢,因为担心幼鹭会不小心从座位上掉下来。
车子一直开到郊区一处废弃的工业区,工业区后面是八十年代那种红房子的家属楼,墙壁上依然写着大大的“拆”字,已经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楚了。这片土地产权一直纠缠不清,开发商换了一茬又一茬,硬是没有将这批旧楼房拆除。
林漠将桑塔纳停放在一片荒草处,把幼鹭抱出来,微微弯腰走进其中一栋家属楼。
这个地方幼鹭曾经来过,那个时候幼鹭没有想到,这个地方是林漠为他准备的。
林漠抱着幼鹭走到五楼自己的房间门口,却并没有进去,而是用脚踢开对面的那扇门。
门被打开后,一阵灰尘从飘落下来。里面传来一阵酸臭古怪的味道,虽然不刺激,但是闻久了会觉得恶心。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房间,并没有装修过,墙壁和地板全都是粗糙的水泥,空荡荡的没有家具,角落里有一个水龙头,地上散落着一截水管。
这个房间里最惹眼的东西,就是正中间的一个巨大的铁笼子,3x3米的大小,笼子上的钢筋大约用手指粗细,外面喷上了一层镍,是为了防止笼子生锈。这个笼子外表看起来粗犷原始,然而高大结实,比例匀称,看得出来造笼子的人独有一种审美情趣。
林漠把笼子门打开,把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然后把幼鹭抱进去放下。他抚摸着幼鹭柔软的头发,笼内的钢筋上连接着一根极细的链子,他很珍爱地把链子上的圆环打开,套在幼鹭的脚踝上。
幼鹭的鞋子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怕冷似的蜷曲着身体,他并没有醒过来。
林漠把笼子锁上,站在外面欣赏他。
很久没有做这种事情了。自从女儿在笼子里自杀后,他心灰意冷,已经下决心戒掉这种癖好了。但是,越是压抑的欲望,释放出来越是疯狂。
多可爱的小家伙啊,林漠攥紧拳头,抑制着冲进去把他撕碎的强烈欲望。
夏野接到幼鹭的电话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旁边几个客户和陪酒的小姐正唱歌猜拳。一个面容清秀的女人坐在夏野身边,用涂着丹寇的手指端了一杯酒递给他,低笑道“夏先生,不常来我们这里吧?”
夏野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微微笑了一下“怎么说?”
“我那几个姐妹朝你丢了多少眉眼,你只装看不见。”那女人用身体轻轻撞了夏野一下。
夏野将酒杯放下,忽然觉得满屋子的香水和酒味十分无聊,简直忍无可忍。
他匆匆离开夜店开车回家。虽然心里很急切,但他是一个很细心的情人,在蛋糕店买了精致的小蛋糕。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路边的梧桐树刷拉刷拉地往下掉叶子,像神话故事里的蝙蝠。夏野将车停在车库,提着蛋糕轻快地走进电梯。
当他发觉幼鹭并不在家时,觉得很诧异很失望,心里以为幼鹭想给他点小惊喜。他耐心在家里待了十几分钟,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打幼鹭的手机,一直没人接听。夏野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遍,猛然打开门冲出去。
沈越送幼鹭离开之后,就坐在客厅里看书。千羽在旁边陪着他,嘴里说道“我喜欢那个黄头发的男孩子。”他说的是玻璃笼子里的身体。他摇着沈越的胳膊“青木应该也喜欢的。要是他晚上出来了,你可要问问他。”
沈越避开他,又翻了一页书。千羽凑上去,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英语啊,好奇怪。”
“是德文。”沈越心中烦躁,耐着性子说。他打发千羽去睡觉。千羽很困惑“你不高兴吗?”
沈越心中很不安,这种莫名的情绪是因为幼鹭的离开。他心中有些后悔不该让幼鹭独自离开的。虽然这个城市的治安还不算太差,但是幼鹭是那种专门招惹奇怪人类的体质。万一他在路上遇到变态呢?
千羽闷闷不乐地去睡了。沈越又勉强翻了几页书,然后去拨幼鹭的电话,居然打不通。沈越心中惊疑不定。拿起车钥匙打算出门,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十分急切,打雷似地。沈越急忙打开门,门外站着夏野,眼睛赤红,脸上的表情十分阴郁恐怖。
“幼鹭出事了吗?”沈越下意识的问。
他们所处的城市人口有四百多万,再加上附近的卫星城市以及大量的流动人口,接近千万。从千万人中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在大海里找到一颗水滴。
夏野和沈越开车在城市里连着找了七八天,于此同时警察局和报社电视台也展开了铺天盖地的寻人攻势。却没有结果。在这样一个城市里,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刻意隐藏的人。
这天傍晚,沈越把车停在夏野家楼下,打开车门走出去。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一股桂花的香甜。
然而车子里满是烟味和汗味,沈越和夏野这几天都是在车里度过的,没有洗澡,很少睡觉,吃的是泡面,身上的味道自然也不好闻。
沈越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用沙哑的声音说“夏野,你回去休息一下,这样不行。”
这段时间里沈越还偶尔在车里睡一会儿,然而夏野却是一直醒着,饭也吃得极少。他看起来像一个机器一样冰冷而不知疲倦。沈越知道,再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沈越心里有数,既然一直没有找到幼鹭的尸体,说明他多半还是活着,只是被刻意藏在了某处,既然如此,找他便是长久之事。
沈越能想到的,夏野自然也会想到,只是心里一刻也等不了。幼鹭离开的时候还穿着短裙和凉鞋,现在天气已经这么凉了,谁给他衣服穿?他身体不好,又总是挑食,别人做的饭他怎么吃得惯?
沈越强行把夏野从车里拖出来,将他送到家里。夏野身体僵硬地站在玄关处,在经过了高度精神紧张之后,他有些恍惚,继而很快清醒。
“还得去找。”夏野嗓音沙哑,几乎发不出声音“幼鹭还在等我。”
“夏野,”沈越把他拽到椅子上,倒了一杯水,又随手把一颗安眠药扔进去,递给夏野,然后缓慢地说“幼鹭失踪的蹊跷,如果是一般的谋财害命,我们早就早就发现他的身体了对吗?所以现在他肯定还活着,只是被人刻意藏了起来。我们这样没有开着车在街上找也不是办法,媒体上的寻人启事还是要刊登,可是你也要好好休息。”
夏野虽然遭此打击,性子到底强硬,不至于心智崩溃。他勉强对沈越点头“我心里也知道,多谢你这几天陪我找他,”他的语气已经在下逐客令。
沈越也知道他想独处,因此站起身道别。夏野勉强将他送到门口。转身回来时,不小心撞到一个纸盒。纸盒子滚落在地上,那是落满灰尘的蛋糕。
夏野弯腰,想把纸盒子捡起来扔掉,因为身体疲倦,他不由自主地半跪在地上。一阵巨大的痛苦袭来,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让他两次失去至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在揣测夏野的感受时,发觉写什么文字都难以描述万分之一。所以就简写了,不是偷懒……
☆、狭路相逢
一个月后,这个城市连续下了几场秋雨,路边的法国梧桐树被秋风吹成了光秃秃的树枝,地上落满黄色的叶子。
一辆暗灰色的奥迪车停在某个破旧的派出所门口,门口很多卖早点和卖菜的摊贩,这车并不如何显眼。
沈越穿着运动服,带着鸭舌帽,手里提着一大袋食物,躲躲闪闪,动作极快地拉开车门钻进去。
青木穿着和他一样的运动服,因为袖子长,不得不挽起来,他今天倒是没有装扮成女人,但是带着墨镜和口罩,包裹得很严。他朝沈越伸手,粗声粗气地说“买个饭都这么磨蹭,老子快饿死了。”
他粗鲁地撕开塑料袋子,一群小包子蹦跳出来落在车座上,他两手抓起来塞进嘴里,腾出手抓起一杯豆浆,扔掉吸管,将盖子抠开一个洞,仰着脖子倒进去。
沈越心想这家伙是刚从原始森林里出来的吧,不过他现在情绪低落,没心情说他。他把一块压缩饼干和水递给副驾驶位置上的夏野。
夏野接过来,面无表情地咬开包装袋,眼睛还一直盯着前面派出所门口。
他们三个在这里已经蹲守了一夜了。因为昨天晚上,青木的意识浮出来,偶然从包装食物的报纸上看到了幼鹭的寻人启事。
他盯着幼鹭的照片看了很久,没有说什么,后来沈越回来的时候,青木随口问他“你这些天找的人,就是报纸上的女孩子吗?”
沈越心神疲倦,并不搭理他。
青木瞧他这副样子,本不想多说,不过想到自己和千羽被他照顾了这么久,于是很好心地说“有一个叫林漠的小警察,也许知道这个女孩子在哪里?”
沈越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不太有兴趣地说“已经报警了。”
“不、重点不是警察,而是林漠这个人。”青木阴阳怪气地笑了一下“我曾经见过这个女孩子一眼,当时她和林漠在一起。”他独自感叹“我就知道,他是戒不掉的。”
沈越将信将疑,这一个月他和夏野什么线索都不会放过,不在乎多试这一个。
于是当天夜里三个人开车到林漠的工作单位,他们打听到林漠在所里值夜班,所以就干脆在门口等待。
夏野看到青木的时候,只显示出了一丁点惊讶,他也知道这个满城通缉的杀人犯,不过他此刻对外界的事物全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