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鹭怔怔地点头,若有所思地咬着筷子。
“你所说的,和夏先生更近一步关系,更深的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你永远也无法完全进入他的内心,他也一样。两个独立的生命体,即使彼此靠得再紧,也会有分开的那一天。所以,你知道要怎么样完全占有一个人吗?”
幼鹭困惑地看着他。
“杀了他,”林漠语气轻柔地说“真正爱一个人,一定要亲手割断他的喉咙,怀着深沉的爱,将他的身体一点点拆解吃进肚子里。”
幼鹭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巴,有点想吐。
幼鹭纯粹把他在饭桌上说的话当成了扯淡,被他送回家的路上,发生了一点小插曲。
警车行到一段僻静的天桥上,桥下的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似乎在围殴什么人。
他们打架的地方虽然在暗处,但也足够让桥上的人看清楚,幼鹭打开车窗,探身出去,很惊奇地喊“有人打架,林漠,我们去看看吧。”他遇到热闹的事情,就不急着回家了。
林漠似乎习以为常,目不斜视地开车,伸手按响了警铃。尖锐警笛声响彻夜空,那群正在打架的人听到声音,都一哄而散了。
幼鹭很不满地说“唉,他们都被你吓跑了。”他将半个身子都探出车外,想看看有没有落下什么人。
林漠伸手想去拉他,碰到裙子时犹豫了一下,拿起车窗前的纸巾盒子不轻不重地拍幼鹭的背,提醒他这样很危险。
幼鹭被拍疼了,只好坐回座位上,看到林漠将纸巾盒子放回原位,心里想林漠真是个保守又老实的男人呀。他指着车窗外说“桥洞下还剩了一个被揍的人,趴在地上动不了。”
林漠并不停车,对他解释道“这个时间还不回家的孩子,多半不学好,应该让他吃点苦头。”
幼鹭用手指玩弄着头发说“但是……那是一个女孩子呀,头发可长啦。”
林漠猛然刹车,幼鹭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他打着方向盘转到桥下。桥洞旁边果然躺着一个穿褐色风衣的少女,身体玲珑瘦弱,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头发和肩膀,风衣下摆露出一双纤细的脚腕,脚上穿着黑色细带凉鞋。
林漠瞳孔微微紧缩,他打开车门,然后对幼鹭说“乖乖在车里呆着,不准出来。”
幼鹭点点头,很乖地说“好。”实际上林漠刚离开,他就也打开了车门,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林漠一步一步地朝那个倒在地上的少女走。眼前的一幕无数次在脑子里重演,他的脚步有些僵硬,站在少女身边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弯腰用手去触碰她的头发。
倒在地上的女孩子,像死去的蝴蝶一样安静,但是突然间她的身形暴起,如被激怒的眼镜蛇一样一跃而起,手腕横过林漠。手中一把明晃晃的蜘蛛刀,力道急速而迅猛,直逼林漠的咽喉。
林漠反应也极快,身体后仰,脚下用力,踢向少女的脚踝,他这一下力道极猛,就是钢板也能踢个豁口,然而那少女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随即夺路而逃。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幼鹭根本就没有看到,依然迷迷糊糊地朝这边走,想看看趴在地上的女孩子长得是什么样子。
然后一道黑影直扑过来,幼鹭站在原地,感觉凉风袭来,裙子和头发都飘起来了。一张少女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只有一瞬间,很快那个纤瘦的身影就飞跑离开。
那一瞬间幼鹭有一种全身发冷的感觉,那种阴冷恶毒的眼睛,涂满鲜血的嘴唇和青白如尸体一样的脸。明明是一张清秀的少女的脸,却比地狱里的厉鬼还要恐怖。
幼鹭只顾一个人害怕,几乎把林漠忘记,直到林漠轻声地唤他的名字才回过神。他看到林漠半跪在地上,胸前的血喷涌出来,把蓝色的警服弄湿了一大片。
幼鹭受到惊吓之后,反应倒也迅速,将林漠扶到附近的一家医院。林漠虽然受伤,却知道幼鹭是个不中用的,因此勉强支撑着不晕倒,和幼鹭相互搀扶,进了医院走廊才终于昏死过去。
林漠的胸口皮肉外翻,瞧着很吓人,实际上并没有伤及内脏,幼鹭给他安排了病房,看他没有生命危险才离开。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幼鹭心里很忐忑,爸爸一定会骂我的,我得找一个不挨骂的理由。
他悄悄打开门,屋子里静悄悄的,夏野的房间紧闭。幼鹭蹲在门口换了拖鞋,然后进卫生间,将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脱下来泡在水盆里,他匆匆洗了澡,裹着小毛巾蹦蹦跳跳地回到卧室。
居然平安无事,幼鹭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快亮的时候,幼鹭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从床上跳下来,从门缝里朝外看,一群穿得很漂亮的青年男女扶着夏野进来。夏野醉的很厉害,虽然并不开口说话,但是脚步踉跄,被人搀扶到沙发上就不动了。
那群年轻人是夏野公司的,多少了解一点夏野的家事,以为夏野是独居,因此叽叽喳喳地点评他的房子“夏总的房子真整洁,啊啊,最做家务的男人最帅啦。”“清醒点吧,人家肯定是请保洁工来了。”“听说夏总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同居呢。”“早就分了,有钱人最花心了。”“哈哈,那朱莉不就有机会了。”“谢谢你了,我有男朋友了,明明是你暗恋夏总吧。”……
这些人好像喝多了,兴奋地站在屋子里说个没完没了,幼鹭原本怕生,不愿意出去,但是又不高兴看到这些人在自己家吵吵闹闹。只好硬着头皮出去,外表冷淡内心羞怯地扫了众人一眼,无声地下逐客令。
于是这些人终于看到了夏总那位美若天仙的女友,纷纷含笑识趣离开。
夏野满身酒气,双眼微闭斜靠在沙发上,扣子微微松开,衬衫下摆翻起,露出小麦色的腰身,修长的腿垂在地板上,慵懒而性感,堪比时尚杂志上的模特。
幼鹭坐在他身边看了一会儿,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欠身从夏野的口袋里翻出手机,兴致勃勃地给给他拍照。
过了一会儿,夏野忽然醒来,像是被惊醒似的睁开眼睛。幼鹭被他吓了一跳,手机都滑到睡衣袖子里了。
“怎么不睡?”夏野的声音沙哑,但却很清醒。
“在、在等你。”幼鹭悄悄把手机还给他,定了定心神,理直气壮地说“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幼鹭是很有理由生气的,这么多年,夏野从来都没有夜不归宿过。
夏野扶着沙发扶手站起身,脚步虚浮,一言不发地回卧室。幼鹭仗着他醉酒,更加大胆,跑到他面前拦住去路,怒气冲冲地指着他“你今天和谁出去喝酒了?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你知道吗?”他这后一句话说得很没底气。
夏野被他拦住去路,只好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幼鹭,眼神温柔而惆怅。
幼鹭被他看了许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然后身体被拥进火热的怀抱中。
“幼鹭。”夏野将他抱在怀里,按在墙上,轻声叫他的名字。
幼鹭礼节性地挣扎了几下,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夏野的脖子,仰着脸,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夏野。
两人的喘息声都近在耳边,身体也剧烈地颤抖。幼鹭有些茫然地望着夏野卧室里那张kgsize的大床,会把爸爸抱到床上去吧。他模模糊糊地想。他把脸埋在夏野的胸口,娇滴滴的说“爸爸……”
夏野身体僵硬了一下,神志有些清醒,他缓缓地放开幼鹭,整理幼鹭身上皱巴巴的睡衣,揉揉幼鹭的脑袋,轻声说“别闹,让爸爸睡一会儿。”
然后他抛下幼鹭,一个人回房间睡了。
幼鹭一个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羞又气,将客厅里的东西砸得粉碎,然后才气冲冲地出去。
他中午回来,夏野已经走了,但是客厅被收拾得很干净,饭桌上也摆放了他最喜欢吃的菜,茶几上摆放了一杯奶茶,杯口用保鲜膜覆盖,里面还是温的。
幼鹭尝了一口,好甜呀。他抱着枕头在沙发上打滚,心里很高兴。
下午他去看林漠,林漠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脸上发白,一脸痛苦。幼鹭很关切地坐在他身边“很难受吗?”
林漠摇头,幼鹭给他倒了一杯水,林漠的脸色更难看了,艰难地说说“能不能到外面帮我找个护工。”他尴尬地说“上午一直输液,想上厕所但是按了几次铃都没有护士进来。”
幼鹭很大方地说“我扶你去吧。”然后给他找鞋子。
林漠坚决地摇头“不要,我尿不出。”
幼鹭毫不在意地笑“唉,有什么大不了,我又不是没见过。”
林漠想到了他和夏野的关系,只好别别扭扭地起身。
林漠心口带伤,不能有剧烈的动作,幼鹭小心翼翼地把他扶到便池旁边,然后小跑着离开。
过了一会儿,林漠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挪出来,幼鹭立刻迎上去,托住他的手臂。林漠瞄了他一眼,问道“你今天很高兴啊。”
幼鹭满眼含笑,边走边看手机“没有啊。”
他正在微信上和夏野聊天,喊了一声“父亲大人。”等了十几分钟,夏野才回了一个字“嗯?”
“今天的奶茶太甜了。”幼鹭说。
又过了一会儿,夏野回不是给你煮的。
“我喝啦。”幼鹭说。
夏野很快回“给小狗煮的。”
幼鹭愣了一会儿,抿着嘴打了一连串的“汪汪汪汪汪汪……”
夏野嘴角微微翘起,迅速关了手机,板着脸对办公桌对面的人说“讲下一个策划。”
林漠站在病房门口,对远处边走边玩手机的幼鹭说“幼鹭,你找个椅子坐下,别撞到墙上。”
幼鹭有些不好意思地折转回来,收了手机,坐在林漠身边。幼鹭查看了他的伤情,然后说出自己的疑惑“昨天夜里的女孩子,和你有大仇吗?为什么下手那么狠辣。”
林漠半躺在床上,目光平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看着墙上的电视节目,慢悠悠地说“是误伤。”
“她以为你是之前围攻她的不良少年?”幼鹭问。
林漠望着电视屏幕,不紧不慢地点头。
幼鹭看了一眼电视,心想广告有什么好看的。他总觉得,那个少女的目标非常明确,简直就是冲林漠而来的。
“林警官啊。”幼鹭坏笑着说“在大街上躺着的人有不少呢,为什么你独去看那个少女呢,哎,总觉得动机不纯呢。”
林漠手指微微动了一下,收回目光,低着头不说话。
幼鹭敏锐的察觉到这是内心剖白的前奏,因此屏住呼吸,不去打搅他。过了十几分钟,幼鹭都快不耐烦的时候,林漠才开口说“我有一个女儿。”
幼鹭很惊讶,顺口问“你也有孩子?”
林漠瞄了他一眼“我虽然穷,但也没到娶不上媳妇的地步。”
他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二十多岁结婚,妻子生有一女,但我和她没几年就离婚了,前妻不愿意要孩子,只好由我抚养。”
“她很漂亮很聪明很可爱,是我的掌上明珠,也是我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林漠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有些迷乱。
“但是小丫头的脾气像她妈妈,非常任性,稍微不如意就大哭大闹。”林漠叹气“我那时只顾着工作,除了不断地给她钱,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五年前,她过十一岁生日的时候,因为对生日礼物不满意,和我大吵了一架,就离家出走了”林漠眼神黯淡地说。
“后来呢?”幼鹭好奇地问。
“没有后来了,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林漠躺在床上,背对着幼鹭,不再说话了。
林漠生病的这段时间里,除了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就只有幼鹭来看他。因此他待幼鹭,也不似先前那样冷淡了。
通过几天的接触,幼鹭才知道林漠这些年之所以一直做巡逻警察,就是为了能找到离家出走的女儿。
出院的时候,幼鹭帮他拎着水壶和衣服,两人一起做出租车回去。车走了半个多小时,幼鹭心里在嘀咕林漠的家是不是在邻市。然后车子在一大片废弃的楼房处停下。
房子是七十年代那种国企出资建造的职工楼,红砖木窗,绿绿的爬山虎几乎将所有的墙面占满。一楼的墙上用白色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幼鹭站在房子前,困惑地看着林漠“你住在这里吗?”
林漠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微微弯腰走进楼道。
幼鹭也好奇地跟在他后面。楼道狭窄,楼梯上的扶手已经生锈脱落。每扇门都是老式的红色木门,上面一个生锈的锁,大概几十年没有居住了。
走到四楼,终于看到一个现代化的防盗门,林漠掏出钥匙打开门,让幼鹭进去。
幼鹭一脚踏进去,外面的闷热干燥立刻消失,房间里的空气冷而湿润,厚重的浅蓝色窗帘垂在暗灰色的地毯上。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黑色的木质家具。连天花板上的吊灯都一尘不染晶莹剔透。
林漠到房间里了一套普通的t恤,把电视打开,自顾自地去卫生间洗衣服了。
幼鹭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到电视旁边摆放了一张旧照片,里面是一对母女的合照,女人三十多岁,略有姿色。女孩子十岁左右,头发又黑又长,容貌可爱,眼睛像女人,嘴巴和鼻子像林漠。这大概是林漠的妻子和女儿了。
幼鹭放下照片,觉得那女孩子的面容有些熟悉之感,并是不见过这张脸,而是觉得应该是见过类似的面容。
他带着困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虽然房间的空气很冷,但他头脑有些发晕,歪在靠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再次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水泥地上,林漠不知道去哪里了。地板上又脏又潮湿,堆满了塑料袋子和不明的褐色液体。这是一个没装修过的水泥结构房子,只有一扇结实的铁门。幼鹭心里居然不觉得慌乱,像是早有心里准备似的,在地板上呆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肚子饿了,他站起来走到铁门旁,门上居然有一个猫眼。
他把眼睛对着猫眼,看到对面,一只血红色的眼珠正狡猾地看着自己。
幼鹭心口悸动,满头大汗地醒来。看到林漠正俯身关切地看着自己。
“做噩梦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