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的脸一瞬间变得很苍白,好像大半天撞鬼了一样,半天说不出话。
幼鹭自顾自的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机,然后才扑哧一声笑了“我当然记得了,那个叫千羽的男孩子,长得很可爱。”
沈越被愚弄后十分气愤,站起来指着幼鹭“你这时候还和我开玩笑!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精神出问题了。”
幼鹭很不解地看着他,沈越很少这样失态过。
“那个男孩子出什么事情了吗?”幼鹭关切地问。
“没有。”沈越平淡地说,继而转移话题“你和夏先生的感情进展怎么样了?”
幼鹭敛容正色道“这个问题问得古怪,我和他是父子,感情自然深厚,谈不上进展。”
沈越却并没有嘲笑他,而是很认真地说“你喜欢他,夏先生对你也不是无动于衷。既如此,不如把这段关系挑明,你现在的身份,和他在一起是名正言顺。倘若时间长了,若是有什么变故……”
沈越说这些话的时候,幼鹭的脸越来越红,简直羞得抬不起头。待听到“变故”二字,就很困惑地问“什么变故,是说爸爸会喜欢别人吗?”
沈越本来想说不是,但是犹豫了一会儿,就没有再开口,而是起身离开。
幼鹭觉得他今天的言语举动都透着一股怪异,不自觉地追上去“沈医生,你失恋了吗?”
沈越回头,觉得幼鹭的问题很奇怪“没有,我……”他思索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才没有爱上什么人。”
“你这个人还是口是心非啊。”幼鹭坐在长椅上,不紧不慢地说“当初你不喜欢我,却口口声声地说对我一见钟情,现在喜欢……”
“你想多了,千羽只是我的一个病人。”沈越冷淡地说“我怎么会喜欢一个精神病人呢。你多考虑一下自己吧,身体已经腐烂了,灵魂却附着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说不定哪天这个身体也会变成尸体。”
他阴阳怪气扔下这些话,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幼鹭不明白他今天的情绪为何如此怪异,但是他的话着实把幼鹭吓着了。
自己有一天会突然死掉吗?就像那天的车祸一样。被几千公斤重的水泥压在车底下,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压碎却无能为力。
他难过了很久,一个人在冷饮店吃冰激凌,然后在快餐店吃冷面,又去博物馆游逛,到傍晚的时候,心情已经好多了,沈医生只是在吓唬我,他想,我现在的身体虽然很怪异,但是十分健康,才不会轻易死掉。
但是沈越的话也给了他一些启发,要是能和爸爸像恋人一样的相处,该多么美好呀。幼鹭幻想了许久,然后开始行动。
他买了许多彩色的蜡烛和花朵回到家,趁夏野不在,用蜡烛在地板上拼成漂亮的图案,蜡烛旁边又摆放了鲜艳的花朵。
幼鹭将蜡烛点燃,高高兴兴地去厨房做饭了。待他把饭菜端到饭桌,十分沮丧地看到蜡烛已经燃尽,彩色的蜡烛液将地板弄得乱七八糟。
幼鹭看了一会儿,心想这也蛮好看的。然后他坐在饭桌旁,惴惴不安地等待夏野回来,同时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把告白的话说得委婉自然。
夏野晚上经常有应酬,不过总是会在九点左右准时回来,而且晚上回来后总要吃点饭。因为他总抱怨外面吃的东西难吃。
他回来的时候,看到屋里漆黑一片,还以为停电了,用手按开关后,入眼就是满地的花瓣、叶子和蜡烛,狼藉不堪。
夏野累了一天,看到屋子里乱七八糟,心里有些怒火,大声喊“夏幼鹭,你睡了吗?”
幼鹭趴在饭桌旁睡觉,听到这话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迷迷糊糊地说“爸爸。”
夏野看他坐在饭桌旁等自己,且桌上摆了准备好的饭菜,他纵有火气也熄灭了一多半,不轻不重地拍拍幼鹭的脑袋“去把地上收拾干净,你小子一个人在家搞什么呢?”
幼鹭只好去洗手间拿扫帚和拖把。夏野匆匆盛了一大碗米饭,又往碗里扒拉一堆菜,端着碗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一边吃饭一边看邮件,十分忙碌。
幼鹭将扫帚放回卫生间,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有些踌躇。他迟疑着坐到夏野的身边。夏野用勺子舀着米饭,单手敲击键盘回复邮件,看了幼鹭一眼,随口道“早点去睡吧。”
“我、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幼鹭吞吞吐吐地说。
夏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极快地打字。然后关了电脑,将饭碗放回厨房,端了两杯果汁走过来,放到桌子上,坐在幼鹭对面,开口“你说。”
夏野如此郑重,倒让幼鹭有些难以启齿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唔,也没有什么事情……”
夏野将水杯朝桌子上一顿,严厉地说“耍我是吧?”
“啊,不是。”幼鹭心慌意乱,之前彩排过的台词全都忘记了,胡乱开口道“今天、今天有男的说喜欢我。”
夏野微微一笑,觉得幼鹭很可爱,被男人表白之后赶紧跑来跟自己汇报,这种举动无论怎么看都透着深深的信任和依赖。于是他问“那你是怎么拒绝他的?”
“我……”幼鹭定了定心神,抬头看夏野,镇定地说“我为什么要拒绝他?”
夏野表情僵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自家儿子还没有玩弄别人感情的胆量和智商。他试探着开口“难道你、接受他了?这人是谁?”夏野的表情很凶狠。
幼鹭低着头,心脏砰砰乱跳,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他脑子里飞快地将自己认识的男性想了一遍,最后确定了人选,脸上露出不好意思地神情“我也没有接受他,就是答应他先相处一段时间。你应该见过他的,就是那个警察林漠。”
夏野脸色阴冷,轻蔑地说“就是那个小片警?”他从桌子上拿起手机。
幼鹭急忙拦住他,要是他联系了林漠,自己就露馅了。“你不要做这种事情了。”幼鹭皱眉说“不要觉得自己有钱、有一些关系网就能控制别人,就能为所欲为。我和林漠是真心相爱的。”幼鹭顺口说了这句话,然后就被自己恶心到了,停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你要是威胁他,我、我、我再也不理你了。”
夏野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就在几天前还依偎在自己怀里说着“以后一直在一起”“做爸爸的小老婆”这种话。现在却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诉说着和别人的恋情。果然小孩子的性格都是残忍且反复无常的吧?
“我明白了。”夏野平静地说,很温柔地摸摸幼鹭的头发“爸爸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以后你和林漠在一起,要稍微收敛自己的脾气,不是所有人都像爸爸这样惯你的。”
幼鹭鼻子一酸,眼泪汪汪的,快哭了。
“要多买漂亮的衣服,男人嘛,骨子里都很好色的。”夏野打开钱包,抽出一沓钱放到幼鹭的手里“要是受欺负了,告诉爸爸……”夏野的声音有些沙哑,顿了一下,低声说“爸爸给你报仇。”
夏野站起来,身体轻微的摇晃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进了卧室。
幼鹭眼圈通红,觉得自己似乎走上了歧路,而且和自己的原本的意图越来越远了。原本是想让夏野高兴的,现在却害他露出如此伤心的神情。幼鹭手里虽然攥了一大把钱,但是心里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千羽的死因是溺水,据他的同学讲,当时全班学生到江边游玩,多数人成群地聚在一起,吃饭、照相。千羽一向独来独往,也没有人在意他。傍晚点名的时候,众人才发现千羽不见了。带队老师沿着江边找了很久,只在江边的栏杆上看到千羽的书包,最后只好报警。警察派了船在江下游打捞好几天,始终是没见到尸体。
最后是法院宣告千羽死亡,他是个孤儿,名下虽然有许多财产,但变卖之后都用来偿还他父母留下的债务了。
千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也许唯一惦记着千羽的人,就是他的心理医生——沈越。
他们两个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情意,也没有过深刻的交流,最亲近的一次,就是上次分别时,沈越开车送他。
沈越仍旧像平常那样工作,他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喝咖啡的时候,会看到千羽乖乖地坐在对面,两手放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等着他。他对病人做心理疏导的时候,会看到千羽蹲在角落里,嘟着嘴巴小心地吹手背上的伤口。
沈越觉得很烦恼,但是他总不能对大脑下命令屏蔽掉关于千羽的所有信息。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如此牵挂一个死去的人,扪心自问许久,大概是因为自己对千羽怀愧疚之心吧,虽然是自己的病人,但是却从来没有真正思考过他的病情。明知道千羽喜欢自己,却毫不在意地逗他玩
作者有话要说
☆、林漠的女儿
沈越到千羽的学校领他的遗物,负责看管的后勤人员大概也不耐烦看管一个死人的物品,随便看了沈越的证件,就把一个巨大的棕色行李箱给了他。
行李箱的锁不知道被谁弄坏了,拉链也裂开了一条缝,里面大概都是一些不值钱的东西。
“这里面都是什么?”沈越随口一问。
后勤大妈露出鄙夷的眼神“一个疯子会留下什么东西。”她将行李箱拖到走廊上,重重地锁上仓库的门,拎着一大串钥匙回房间打麻将了。
沈越摆弄了一下箱子的拉链,然后抽出拉杆,居然挺沉。他拽着拉杆朝停车场走。
他的车子停在校门外的空地上,满校园都是年轻的学生,他艰难地提着箱子走下楼梯,然后吭哧吭哧地朝校外走,轮子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聒噪的声音。
他站在校门外,累得满头大汗,附近有一个溜冰场,几个高中生说说笑笑地提着轮滑鞋往学校走。
沈越将车后盖打开,托着行李箱的底部朝里面推。箱子被推进后备箱的时候,受了撞击,从箱子裂开的缝隙里跳出一样圆形的东西,然后蹦蹦跳跳地到了马路中间。
那是一个明黄色的硬币大小的滑板轮,在沈越刚刚看清时,那轮子就跌进下水道不见了。
“沈哥哥,我能进来吗?”
“这也是心理医生的职责吗?”
“我才不要认你当大哥呢。”
“这是我最后一次做咨询吗?”
“我能和你成为朋友吗?这样我不花钱就能见到你了。”
沈越重重地合上后车盖,拉开车门进去,他一边开车,一边把车窗降下,秋风呼啸着吹进来,他眼中的水渍很快就风干了。
入夜,这个城市比白天还要热闹。林漠开着一辆破旧的警车,例行公事地在街上巡逻。他是那种最低层的警察,干得最苦最累,待遇也最差。很多和他年纪相当的同事受不了,纷纷离职或者托关系调离,唯独他在这个巡逻的岗位上一干就是几年。
警车路过市中心某栋高级公寓时,他放慢了车速,在公寓旁边的小公园附近转悠。要是运气好的话,应该能遇到那个人吧。
在一棵高大的紫丁香树下,一个穿着风衣身体瘦销的人坐在石头凳子上,脸埋在膝盖上,手机放在耳边,低声说“……我一直在门口等你,你怎么还没回来……骗人,以前你再忙都会准时回来的,我……”电话那边大概是挂断了,这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沉默了一会儿,扬手把手机扔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上。
过了一会儿,他捂着眼睛站起来,捡起手机看了看,又重新坐在凳子上,很沮丧失神的样子。
林漠将车开到他身边,欠身推开车门,温和地说“苏小姐。”
“苏小姐”也就是幼鹭,转过头,大眼睛里水汪汪的,他应了一声,将手机装进口袋里,钻进林漠的汽车。
林漠带着幼鹭在街上四处转悠,同时也是陪他散心。幼鹭揉着眼睛低头玩被摔坏的手机。
“和夏先生吵架了吗?”林漠随口问。
幼鹭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惹他生气了。”他很苦恼地抱着脑袋“我真是笨死了。我想说我喜欢他,结果却告诉他我喜欢别人。”
林漠看了他一眼,客观地点评“小孩子的把戏。”
幼鹭立刻炸毛道“你懂个屁。”他很忌讳别人说他“小。”
林漠耸耸肩,不和他一般见识,继续开车。
幼鹭轻声而缓慢地诉说和夏野之间的感情,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比如自己生病,夏野一整天都陪在自己身边讲故事玩游戏。比如夏野带着自己去海边玩,夏野教自己游泳。
林漠听得心不在焉,思索着过一会儿去哪里吃饭。
林漠找了个常去的小饭馆,带着幼鹭进去,点了两碗鸡肉面,两份凉菜和一瓶啤酒。
幼鹭很好奇地看着头顶的电风扇,以及角落里摆放的一圈圈螺旋状的蚊香,过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集中在光着上身吃饭的男人和翘着二郎腿抽烟的女人。
“幼鹭,”林漠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夏先生是这么叫你的吧。”
“那是我的名字,”幼鹭这时候已经忘记了自己悲伤的事情,轻快地回答“你以后叫我幼鹭吧。”他看了一眼腕表,催促道“吃完饭要赶紧把我送回去,爸爸不喜欢我回去太晚。”
林漠想,“爸爸”应该指的就是那个年纪轻轻的夏野,有钱人的癖好可真奇怪。
饭菜端上来后,林漠将筷子分给他,两人似乎都不饿,边吃边聊。林漠这时候的话多起来,他讲了这么一个故事男人和女人吵架,男人让女人带着自己的东西滚出去,女人一边哭一边收拾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最后她拉住了这个男人。男人问为什么……”
“女人说,我最心爱的是你。”幼鹭面无表情地说“好烂俗的故事。”
“是的。”林漠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女人就把男人装进行李箱里,带走了。”
幼鹭低头吃面条,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艰难地抬起头“装进行李箱……是几个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林漠静静地看着他。
这时候的林漠,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平时的他淡漠而平静,似乎和整个世界都保持一定的距离。而此时的他,眼神深邃明亮,仿佛漩涡一样,带着一点神秘而诡异的味道。
“每个人的心都是一座迷宫。”林漠语气平缓地说“人与人的交流,越是深入,就越容易迷失。相爱的人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