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几乎就是欧阳宁这类。
男人铁了心是不娶妻了,欧阳老太爷舍不得骂儿子,只能拿日青问罪。只道是妖法蒙昧了少爷的心,苛责是免不了的。倘若被欧阳宁知道,便拉着日青说什么都要同父母讨个说法。一时间欧阳宅内闹得是不可开交,也不知这事儿怎么就外传了出来,众人纷纷猜测这书童是何许人物,能把欧阳公子迷得神魂颠倒,欧阳老太爷哪受过这般羞辱,愈发觉得日青碍眼了起来。
一辈子有多久,欧阳宁不知道,但他觉着哪怕只剩下一天,一个时辰,只要和日青在一起,都是很幸福的。他不知道欧阳老太爷急于给他娶媳妇的原因,他只是偶然听下人说起,那御医说了,少爷已经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仿佛他活了二十四年,只为了同日青相遇,剩下的时光,他不要女人,什么都不要,只要日青。
欧阳老太爷再怎么疼儿子,大事上还是说一不二。眼看婚期将至,日青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难受得紧。
他只是个唯唯诺诺的下人,把身子和心都给了少爷,不敢奢求回报。关于那些一生一世,与子偕老的话,他特别爱听,但是也没有办法。欧阳宁毕竟是少爷,和自己这个奴才不一样。
自己太轻贱,很多事情不敢妄想。
那日一番缠绵之后,他枕在宁少爷怀里,突然听见男人在他耳边说,“青儿,我们私奔吧。”
他想这应该是场梦吧,抬起头少爷的脸却那么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小青儿,是不是嫌弃我?”欧阳宁搂着他亲了亲,却觉得什么东西在胸口慢慢肆虐开来,温柔的,又瞬间变得冰冷。
日青枕着欧阳宁几乎泣不成声。所有受过的那些委屈,顷刻间烟消云散。
哪怕只是骗他也好,说浪迹天涯的那些话,如此美好,是日青一生中最美丽的记忆。
“他没来,”男孩笑了笑,“他没来。他说过,等大婚那晚,就带我走,可他没有来。”
鬼差突然觉得心里发疼,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很多很多年,却突然找回了这种叫难过的情绪。
计划本来很好,说是大婚那夜,等众人喝醉了酒歇息,欧阳宁灌醉新娘子,便溜出来。
然后他和宁少爷,他们两个,一起到一个偏僻的小镇,更名换姓,过了下半辈子。
他甚至连未来的人生都设计好了,虽然不免清贫,但是一切已然无所谓了。
日青背起行囊的时候想,这应该就是他人生中做得最勇敢的一件事。于是在清冷的桥头,他背着这辈子最沉最美好的梦想,痴痴的等着少爷出现。而最终当那些火把将他团团围住的时候,少年清楚的看到那幅和美温暖的画面在眼前支离破碎,欧阳宁曾经期许过的那些未来,成了永远到不了的彼岸。
“你这贱人!竟敢诱骗少爷私奔!”为首的正是当年赋予他这个名字的欧阳老太爷,男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愤怒与狰狞,“打!!给我狠狠的打!!!”
“你说,他为什么要骗我?”日青有些不懂,抬头问一旁的鬼差,男人摇了摇头,指了指远处三三两两过着奈何桥的鬼魂,“你也该去了。”
“孤魂野鬼做得久了,会魂飞魄散的。”
少年沉默了,过了一阵,才缓缓摇了摇头。“我放不下。”
鬼差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痴儿。”
“你以为魂魄为什么能支撑千年不灭,无非是一个念字。”
“黄泉路上停得太久,记忆就会零碎不堪。到最后,你只记得自己是在等一个人,至于等的那个人是谁,已经再也想不起。”
“我见过太多太多,都说是放不下,可等得久了,就忘得干净,连投胎也做不到,唯有灰飞烟灭。”
“倒不如入了轮回,来生来世,生生世世,倒还有些机会重逢。”
日青听着,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向着桥边走去,忽而又转回身来,看着鬼差呵呵的笑了,“你若见到他,便告诉少爷,青儿等着他,什么时候都等。”
远处一片繁华,男孩抬头看着渐渐明朗的东方,不禁呵呵的笑了。
“青儿,你可知为何你叫日青。”
棍棒落在身上已经不再痛了,日青笑着笑着,突然觉得累。
“日青、日青,便是,晴啊……”
血顺着唇边奔流不息,男孩挣扎着答了少爷的话,沉沉的闭上眼睛。
少爷,那些风景,日青先一个人去看了。
是在男孩投胎的半月之后,男人在轮回井边见到了那个欧阳宁。
已经脱了病态,做鬼的时候,大家都是一样。逢人便拉着问,“可曾见到我家青儿。”
鬼差照例引着他去渡奈何桥,过桥的时候,男人犹犹豫豫的问,“青儿他,是不是已经入了轮回?”
欧阳宁也不知道计划是在哪一步被人得了去,交杯酒里被人下了蒙汗药,再睁眼,天已大亮。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慌慌张张的去找日青。刚出了新房,便听两个杂役嘀咕着昨夜那小厮死得多惨。
“没想到那小子性子居然这么烈,从头到尾居然连求饶都没有过。”
“是谁!!”欧阳宁觉着自己心里疼得厉害,颤抖的问出几个字,“死的那个人,是谁?”
杂役没料到会被主子撞个正着,立时跪倒在地,叫着饶命。
“我问你死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青儿!说话呀!!!”
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一袭红衣,像是泣了血般如怨如诉。
眼见着瞒不下去,俩奴才这才颤颤巍巍的说着昨儿个夜里,日青被老爷活活杖毙在桥头,尸身投入江中。
胸口郁结难耐,再回神,已然咳出血来。
“青儿,青儿,我的青儿!”欧阳宁呢喃着,缓缓倒了下去。
“折腾了许久,这才断了气。”男人笑着,“还以为,追到这里,就能见到青儿了。”
鬼差将他引到井边,缓缓的叹,“他已经去了,说在前面等你。”而后看着欧阳宁的身影消失在井边。
几十年,已经开始忘记伤心的感觉,每日每日引着人们渡河,这两人并不是最特别,却将他逝去的感情悄悄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