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紧盯着那浓烈的血雾,直到渐渐消散看到里面轰然倒下的剽悍身影,我才大松了一口气,头上的冷汗来不及拭去,便像突然失去了浑身力气软倒在地。
再次抬头往天上看去,瞳孔又再次缩紧。乌云灰尘密布的虚空中,原先傲然挺立的紫发男子竟已半蹲下身体,一手捂着右胸口,五指间隐隐有纯白色的液体流出。而那背后扇动的巨大六翼,竟然已经被斩去了两只!那两只残破的天使之翼,浸透了浓烈的血红,金光黯淡,看来颇为沉重可怖。
我心头猛然一阵剧跳,天使的羽翼不同于身体其他部分,是很特殊的存在,不仅里面流淌的血液是和人、魔一样的红色,而且是全身敏感的部位。也就是说,平时即使只是轻轻划出一道血口,都会让人痛得脸色发青。我曾亲手砍了自己的翼,自然明白这其中几乎生不如死的剧痛。
但此时静观天上半蹲的乌列,虽然那脸色白得仿佛随时都会死去,冷汗将额前的碎发粘得贴在了脸上,但他的目光中却丝毫看不见一丝软弱,反而是迸射出凶悍的精光,就好像是被激怒的雄狮,随时都准备向敌人扑过去报复。
看他似乎并无大碍,我稍稍放了心,眼睛向他对面瞟去。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心却陡然提得更高。
“你们很好啊,很能干嘛。”乌列对面的天空中,赫然飞着一只肩扛巨镰的大恶魔!他身后竟然还飞着一个黑六翼的堕天使。此时那大恶魔正挑着嘴角,懒懒地望着对面受伤的乌列。那笑容,说是嘲讽,还不如说是不屑。
一看到那大恶魔的脸,我的心几乎立刻沉下去,几乎是没有考虑就脱口惊呼“乌列!快走!!”
“哟,这不拉斐尔殿下么。”话音刚落,我便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在我颈边,森冷锃亮的镰锋,正抵在我的动脉上。我听到自己的血脉在不断跳动,只是轻轻地擦过那镰锋,便带出一条条细微的血痕。
毛骨悚然。
从我说话到停止,顶多不会有一秒的时间。然而就是在这短短的一秒之间,这大恶魔就从几百米外的高空,飞掠到我身后。在我丝毫没有察觉的时候,将那巨型的镰刀神不知鬼不觉地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玛……门。”几乎是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说出这个名字。
明知逃不掉了……但仍旧难有勇气转身。
“哟,您那六根金光闪闪的翅膀呢?敢情您也学我爸造反呢?不过也不至于砍掉翅膀那么激烈吧,您没傻吧?”戏谑的语气,像极了淘气的猫玩弄脚爪下的老鼠。
抬头看一眼天上重伤的乌列,此时已经咬牙站了起来,和那名堕天使呈现拉锯形势。大战,一触即发。
垂下头,眼角扫过颈边的巨镰,轻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畏无惧“玛门殿下,我没想到会遇上你。”
玛门将镰刀松开了些,“如果知道会遇上我,你就说什么也不会来了,是吧。”
玛门会这么说,并不是意气或是自大,而是他有本钱。他是魔界的王子,魔王路西法唯一的儿子,魔界历史上最强大的大恶魔,实力仅次于魔王的玛门殿下。
在他面前,我可以说是没有一点胜算。低级魔法伤不了他,高级魔法需要吟唱,那时间里他一镰刀就能直接把我给剁了。
“很遗憾,玛门殿下。”我拨开额前汗湿的碎发,微微转过身,镰锋在脖子上带出一条深深的划痕,银白色的液体在停滞一秒后疯狂涌出。然而我连眼睛也未眨,僵硬的身体缓慢转过去,以几乎是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略微有些讶异的玛门“我必须见一个人,今天就算被你杀了,我也非去不可。”
“呵……”僵滞半秒后,玛门深红的眼毫无预兆地弯了起来,少年的清秀夹带着一丝妖媚,极其神奇,仿如夜间盛开的一朵艳丽玫瑰,妖媚得让人心惊。“殿下固执得可爱呀,不过——也太天真了。”
“多谢夸奖。”
“呃……”玛门眨了眨妖艳的红色瞳孔,笑的时候嘴里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乍看之下会让人觉得他是个调皮的少年。他用手指指指他自己,再指指他手里的大镰刀,一脸无辜地说“您好像没资格说这话,你的命在我手里。”
我点头,脸色估计苍白得可怖,“我知道……但我一定要见到他。”
“那你倒是说说,你就是死也想见到的人是谁?不会是我爸吧?……”玛门翻了个白眼,用尖尖的黑指甲掏了掏耳朵。
“这和你无关。”我相当有礼貌地回道。
玛门手上的镰刀无预兆地轻颤了一下,在我颈上又划了一道伤口。
“啊,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玛门这么抱歉地笑着。
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讪笑了一下,静等他的回答。
“殿下不肯跟我说,我怎么知道殿下不是在耍阴谋呢。”玛门摸了摸挺直的鼻梁,一脸无奈加遗憾地说。
我顿了顿,“我这次来,并不是代表天界,而是我自己。”
“尊敬的殿下,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呢。”
我要冷静。“你相不相信我没有办法,但我确定的是,魔界现在没有资格跟天界谈条件。所以,别想着拿我做人质之类的事情,天界是不会妥协的。”
妖艳的脸猛然凑近我,红色的漂亮瞳仁危险地眯起“殿下是在威胁我,是吗。”
我皱了皱眉,直直望入那双眼,“……算是吧。”
“哈哈哈哈,你倒真是敢说。”玛门离了我面前,脸上的表情依旧是玩笑的样子“可惜啊……我从没这样打算过。”
镰刀森冷的刀锋缓缓离开我的脖颈。
天上,乌列的巨雷正和堕天使的黑色火焰对撞,强烈的光芒染亮了阴沉的战场。
“真是很遗憾,拉斐尔殿下。”
我的瞳孔本能地张大,黑色的巨镰浮在半空,镰尖上一点星芒,异常刺眼。
火星四射,雷电轰鸣。
有一瞬间,我听不见玛门的声音。
“请……死吧。”
玛门在微笑,笑容如同最妖娆艳丽的罂粟。
黝亮的镰尖不断放大,我来不及逃离。
黑色的虚空被撕裂成碎片,鲜血从裂缝中涌出,蜿蜒到血红的玫瑰脚下。
远处有风铃在浅唱,叮咚之声如泉水荡漾。
我成了聋子和哑巴。
只剩满目褪色的红,在整个世界渐渐融化。妖艳和清纯交织,色彩在斑驳,声音在扭曲。
漫天的银色星辰,伸出手,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残破的身体被撕裂,无力地坠地。
玛门妖艳的脸在眼前模糊,未及感受很提下坠砸地的沉闷钝响,一切仿佛就静止不动。
一个淡淡的声,似是没带任何感情,平静地在耳边响起“谁让你动他的。”
想要回头,却连睁着眼的力气都快没有。搂住腰间的手,整整齐齐地戴着纯白的手套,修长的五指张开,轻扣住我的腰。
一张开口,银白的液体却率先流出,停也停不住,声音哽在咽喉。
身后抵着我的胸膛中,心脏平静地跳动着,未见一丝慌乱。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残破的左手搭上腰间洁白的手套,喉间咕噜的声响,连我自己都听不清楚。
玛门将镰刀扛在肩上,清秀妖艳的脸上有着一丝浅浅的不满“该隐,你来干什么?”
身后的人将我缓缓收进怀里,动作轻得仿佛雪花飘落于地。“数一声,你再不走,我杀了你。”
“你……”玛门尚未来及回答,该隐已经开口“一。”
十分之一秒,玛门被银光淹没。
十分之一秒,银光散去。
十分之一秒,玛门浑身是血的身体暴露在我视线内。
“你……混蛋!”玛门倒在血泊里的身躯再不能动,嘴角抽搐数次才挤出三个字,随后便昏睡过去。
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感到惊愕。
废话不说,求推荐和收藏!
第一零四章
从未见过该隐杀人,没想到竟是这样残忍果决,干净利落。
我在他怀里,甚至未感觉到他心跳有一丝波动。
比真正的恶魔还……可怕千万倍不止。
想看看他的脸,却动不了,连仅剩的左手都被血粘在了他的手套上,不能移动分毫。
该隐一句话未说,动作极其缓慢地将我抱住。
我已经感觉不到痛。
生命即将逝去,却仍放不下。
手指微动,将该隐的手掌无力地握住。“对不起……对不起。”
身后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终于忍受不住,开始不断地轻颤。
我咳了数声,声音竟然开始清晰“让我看看……你。”
该隐未回答,只是将我的脸捧起。
“希尔弗。”那张熟悉的脸一进入视线,我便忍不住笑起来,“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死亡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分离,我并不难过。”
该隐那一脸的平静,却是悲伤到极点的表现。
“对不起……如果我当初坚定一点,至少有几十年可以和你在一起。我没想到……你也和我一样,为了保护彼此,甘愿一味地做傻事。”我轻笑道“我们都是傻瓜。”
“你一定要斩杀亚伯,是因为生命之树被我毁去,如果你不这样做,我的灵魂将被束缚,几十年之后将会随亚伯的肉身一起湮灭。”这样的原因,我应该早就猜到。
“对不起,如果我早点发现,说什么也不会再离开你……即使只有几十年。”我的瞳孔开始涣散,我开始看不清该隐的容颜。
“拉斐尔……”
“以后就待在魔界,不要再去天界了。”我的声音也渐渐微弱“虽然我毁去你的肉身,但你的力量依旧强大,除了魔王,没人敢动你。”
“……我爱你。”我轻轻地微笑“再见。”
却没有预料中的湮灭与粉碎,时间仿佛静止,该隐漂亮的紫色瞳孔在眼前定住,仿佛凝成万年不化的冰雪。
不知过了多久,失去知觉的身体居然开始有感觉,先是刺骨的痛,再是剧痛,痛楚在渐渐减少,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我看着该隐的面容,想要说话却开不了口。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还是来了……”该隐紫色的瞳孔平静得没有意思涟漪,脸色却比雪还要苍白无力,仿佛连那喃喃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拉斐尔,你终究还是要走的。”
赤红的岩浆在火山口蠢蠢欲动,漫天的厮杀将天使纯白的羽翼染成残忍的血红。该隐虽然面色苍白,却被冲天的血光和半空落下的血花生硬地染成惨然可怖的红。
他的眸却依然是如鸢尾般的浓紫,清冷,艳丽,溢满绝望。
直到我恢复了所有的力气,我也开始绝望。
嘴唇被炎热的熔浆炙烤得寸寸开裂,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张着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看着面前的人,一向坚定的信念此时却天翻地覆。
“你是不是全都知道了,全都想起来了吧?”明明是问句,却说得带着无力与绝望的肯定。该隐将头垂下,人有无数种动作,却没有一个比这更绝望。
“嗯。对不起。”终于说出口的声,却是可怖的沙哑,连头也不敢点。
该隐极缓慢地放开环住我的手,只是站起来,就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你回去吧。”
我偏头望着胸前变成亮金的长发,抿了抿嘴,轻声说道“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