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百列还给那竖琴取了个更雷人的名字,以至于我后来都羞于见到它,否认这是我送的——实在太丢脸。
加百列连干傻事都带着它,说明她有多珍惜这竖琴,我以前竟然还不知道,我觉得我真该去死了。
该隐的声音又打断我,“那竖琴一直被阿尔文保存着,这会儿他应该已经拿出来还给加百列了。你先在皇宫里等一下,顺便吃饭,我去叫加百列和阿尔文一起。”我想起来了,以前在阿尔文公寓里看到过的,在柜子里。在柜子里,我去翻柜子干嘛?找东西……好像是梳子?头发太乱,所以要用梳子……头发怎么睡那么乱?因为那晚睡太累……还做梦了……我睡前干什么了?……干什么了?想不起来……
脑子忽然一片混乱,感觉记忆被人搞乱。算了,不想了。
想一想的,又呆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该隐出去了,我还在发呆。
等等,我忘了问最重要的!赶紧甩掉脑子里的一团乱麻,跟着冲出去。
该隐走路步子很慢,背挺得笔直,两条长腿摆动起来是百分百的优雅艺术,夺人眼球的美。我在他后面跑,跑了一段停下来,发一会呆。
他小时候走路很不规矩,经常是走两步蹦三步,走的线路也是扭曲得不成样子。他还经常揪着我的翅膀敲两下,硬让我收起来用脚走路。然后我就跟他后面走,他走三步我才走一步,速度比他慢得多。他在前面冲,我在后面悠闲地走。他走几步,嫌我慢,就折回来,骂我两句。“有你这样走路的吗?好看是好看了,就是太慢了,要走到什么时候?爱慕虚荣啊你!~~~”
我就笑,但依旧那么走。
又想起刚刚的胡思乱想,该隐经常抱怨我的还有一个细节“拉斐尔,你话是不是太少了?我问你,你就答一句,其他时候都是嗯啊嗯的,我听了都烦。”
我说“是你话太多了。”
该隐就说“你说话一句话绝不超过十个字。”
我想想说“嗯,是吧。”
该隐捶胸顿足“看吧看吧。”
现在他走路比我还悠然,说话比我还简洁,真和小时候一点不同了。到底是过了那么多时间……什么都会变。
我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第七十六章
自神借由耶稣引导人类之后,绝大多数异族都已被驱逐出去,人界变得很稳定。也就从耶稣升天以来,神之光辉洒遍人界。
神有大爱,神有大力量,神有大智慧。
公元纪年初,神用大爱感化人类,神用大力量消灭异族,神也用大智慧逼得我走投无路。
神决定杀该隐。
我去了圣殿,求神见我。神不肯见,我就跪在圣殿门前,跪了多久不记得,只知道后来神发怒了,一个雷劈下来把我劈晕了。
醒来的时候米迦勒在我旁边,一个劲摇头。
我对他微笑,爬起来,跌跌撞撞往神殿跑。
米迦勒拉着我,死不让我再去。我就发疯一样地乱踢乱蹬,米迦勒就忍着。后来我踢不动了,米迦勒才说“冷静了吗?冷静了就听我说。现在神只是禁了你的神力,再去惹神,你还想再做一次凡人吗?”
我抱着头,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没法思考,“怎么办,怎么办……”
米迦勒就叹口气,蹲下来对我说“你要真爱他,就别再去找神了,自己想办法才有可能。”
我迷茫地盯着他看了很久,点头,再点头,摇头,一边摇头一边点头。
有几句话浮现在脑海。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我不管什么上帝,我就是我,我做什么自己说了算。
神创造了我们是没错,但他没资格管我们。
依靠自己,我的力量是无穷的。
我整整衣服,从地上站起来,对米迦勒点头“嗯,知道了。”
米迦勒笑得特自恋“恢复这么快?不愧是我米迦勒啊,哈哈,三言两语就把个疯子治好了!哈哈,哈。”
我无视他,突然想起一事“什么叫再做一次凡人?”
米迦勒抓抓番红色的长发,说“我有说过吗?……”
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说“你一撒谎就抖腿吹口哨。”
米迦勒口哨吹了一半变了调,赶紧站直,挑挑眉,笑嘻嘻看我“没,没啊。”
我叹口气,摇摇头,说“这事我不跟你追究,不过你要再到处乱传我和该隐的事你就死定了。”
米迦勒摊摊手,耸肩,“难道不是事实吗?你爱他,他也爱你。”
我上前一步,紧盯着他的眼睛,轻声但坚定地说“我不爱他。”
“哦?”米迦勒笑眯了眼“你不爱他哦~~~因为神要杀他疯得死去活来的某人,原来不是你啊~~~”
我捉住他的肩,“真的。你明白的,米迦勒。”
米迦勒敛住了笑,似乎在想什么事想得投入,半晌才说“啊,对,我知道……知道。”
我拍拍他的肩,走掉。
该隐,要么被神惩治,要么由我来。我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此时神已经完全不愿见我了,我就去找神唯一的儿子——刚在人界完成使命光荣归来的耶稣。耶稣和神可以算是一体的,只要说得动耶稣神就有可能再见我。我只跟耶稣说了一句话“我要去杀该隐。”
我回到第二天的住处等待,时间分外漫长,手里的炎之剑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坐立难安。但我必须等待,这是唯一的机会。
一天后,神召见了我。
我带着炎之剑到圣殿,见神高高坐于圣殿之上,衣袍如丝如绸似烟似雾,遮满大殿。我单膝跪地,右手叠于胸前,垂头致敬。
神抬手,我就站起来,仰望神的面容。他的头发如银色瀑布从头顶泄落,于雪白的圣袍上流淌,长长垂落脚底,光芒遮蔽天日,看不见末端。
神的容颜和他的声音一样虚幻,看不清楚,听不真切。神一开口,声音就像自动从脑海里流淌出来,没有固定的声线,每个人都可能听到不同的声音。
在我听来,神的声如风过树丛,清爽曼妙。他说“拉斐尔,你做好准备了?”
我重重点头,左手握紧腰间的剑。
神说“你属四大元素中最温和柔弱的风之天使,又是祈祷而非战天使,没有胜算。”
我说“我已下定决心,望神答应。”
神说“我已命米迦勒率十分之一战天使军团下人界去,你也去吧。”
我说“谢神。”
神抬手,依然坐在圣座之上,没有表情。
我连仪式都忘记,直接莽撞地鞠了一躬,就冲出殿外,刚出内殿就展翅飞起,惊倒了一堆侍立的六翼天使。
我飞得很快,但很不稳,几乎是横冲直撞,脑子里就装了一件事十分之一的战天使军团,加上米迦勒这个强到变态的变态……米迦勒带了天界十分之一的最强战斗军团……米迦勒,战天使军团……
出动那么多战斗团,其规模相当于可以去打一场小型的光暗之战了,可以把个魔界从第一层到第三层打个死了又死死了又死,翻来覆去死去活来了……神居然就拿去对付该隐一个人,可以看出神现在真是对他顾虑到极点了。
这也算了,神居然还派出了米迦勒——拥有神之王子,天国副君,天神右翼之称的大天使长,天使军团最高指挥官,号称天界最强的战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事迹多得数不清,最出名的有一夜之间歼灭进犯耶路撒冷的十五万亚述大军、阻止亚伯拉罕将独子献祭、在焚烧的荆棘中召唤摩西率领希伯来人出埃及、捕拿既囚禁千年古蛇龙撒旦。米迦勒以天国副君、光之君主的身份率领天使军团,同时是在最后审判时数算人的灵魂的天使。最恐怖的是,他的力量空前绝后地强悍,能与大魔王并驾齐驱。
也就是说,就是魔界君主路西法与之抗衡,也要先掂量掂量。即使是该隐,也吃不消这样的阵容。
我冲破云雾,绕开七天至一天的城池及建筑,飞快冲入人界。远远的,就见黑压压的一片雪色羽翼,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云雾之上,却不遮阳光。
我扇着翅膀飞过去,刚停下来,就有个六翼天使跑上来,对我行弯腰礼,估计是副指挥。我问他“米迦勒……不,你们指挥官呢?”
副指挥说“副君殿下没来,他说让您来指挥。”
我愣一下,很快松口气,又蹙起眉。这家伙真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神的旨意也敢明目张胆违抗,至少也下来装装样子么。
那天使递给我一面小旗,金色边,番红底,正面印有一把火红色剑,反面是黄金六翼。正是天使军团最高指挥官的令旗。我连连乍舌,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到处乱传,也不怕弄丢捅娄子。一边想着一边接过来,捏在手里掂量掂量,然后迎风一甩,扯了嗓子喊道“战天使团听令——下人界后不许乱动,谁也不许拔剑,该隐由我来对付。”
底下没一点反应,那么多人就睁着大眼小眼看我。我很尴尬。
副指挥吼一声“听到没?!”
众天使说“听到了!!”声音大得震得天都要摇一摇。
我拿着令旗站在风里,真是尴尬到极点。
副指挥官就对我说“这些家伙都是些楞头青,一向只认人不认旗的。”
我看看手里的令旗,这不是说它等于没用,抛回副指挥手里。米迦勒……!我真拿你没辙。
副指挥接了旗,表情笑嘻嘻,但怎么看怎么诡异。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副君殿下都吩咐好了,和您刚才说的一样。”
我真无语了。
我想做什么他都知道,难不成他是我肚里的蛔虫?心中到底很暖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转而拍上副指挥肩头,我笑得一脸亲切“辛苦了,回去转告副君,我对他的安排很‘满意’!”
指挥官谦虚一笑“应该的,副君也说绝不能怠慢您。”
我点点头,数万天使破开云雾,直落到地上。天使的圣光洒满了人界,雪白的翅膀不断扑动,就如浪涛涌现的白色大海。
我飞在他们头顶,拔出腰间的圣剑,剑锋闪过冰雪冷霜般的清芒,破空指向血族为首的该隐。
宝剑破空之声宛如灵魂的哭泣,尖啸着刺入人的心头。那一战,触目惊心的惨烈。血流满了人界,血光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而我提剑站在混乱的天使军团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动一下。天使军团不听我的命令,血越流越多,而我始终被隔在中间,衣摆都没有弄脏一点。
我看着血族惨叫着一个个倒下,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小孩,都通通被刺穿心脏,银色的剑锋染上绝望的红。
我呆站着,脑子清醒但麻木,血液吐露着赤红的舌,慢慢将我的理智吞噬。我看到该隐站在歇斯底里的血族中间,银发飘起,面容绝美,眼神冷淡,脸上甚至挂着一丝微笑,看着我。他的唇甚至比鲜血妖艳,而清渺的紫眸中却溢出浓烈的悲伤。
他的眼神几乎令我绝望。
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扑翅狼狈地飞回天界,连头也不敢回。我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那场战争,天界大获全胜,血族损失惨重,几乎死绝。也就是在那场战争里,该隐的十二个儿子全部战死,只留少年的莱杰斯一人。
我回去后躲在自己的住处不敢出来,神召见我也不去,米迦勒等在门口三天三夜给我道歉我也不理。我脑中只装了一件事,我害死了无数血族,我被该隐恨。
我彻底被该隐憎恨。
第七十七章
“你在难过什么?”
昏虚虚的黑暗中,只有被窗帘严严实实遮住的窗户边缘漏出一两条白色的光线。一个声音却凭空响起,我先是一愣,接着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快被自己咬碎,最后我选择沉默。
静了很久,我仍旧抱膝坐在床边,埋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