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鹤因着那口气,而有了灵性。
它在空中飞了几圈之后,又停了下来,飞向云翳,在他衣角旁边停下,试图拉扯着带他出去。
它使劲地把云翳往外拉,使得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
云翳笑了笑,似是有些无奈“小家伙,我现在可没法走。”
云翳的话语轻松,却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这副身体承受着怎样巨大的折磨。
纸鹤顿了顿,好像有些伤脑筋,飞到云翳肩前,跳上去,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
“你先帮我把消息传出去,这么久没找到我的下落,他们该担心了。”
见纸鹤还是有些犹豫,云翳又道“打个商量好不好?你先出去,顺便看看这里的路径如何,下次回来的时候,咱们一起出去。”说到这里,他还笑了笑,“你小心些,我还指望着你认完路,带我离开呢。”
纸鹤被云翳哄骗着,想着这方法可行,再三思考之后,不舍地蹭了蹭他,最后飞离了房间。
“不知道这小家伙能不能顺利离开,看上去比它的兄弟还要呆呀。”
他眸色柔和,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安静地倚靠在软枕上,再度合上了眼眸。
而另一边,被云翳下定义为“呆”的纸鹤,此时却动作灵巧机敏地绕过许多路,避开了一个个经过的路人,在他们即将要注意到自己的时候,迅速地飞离这里。
但是它心下也记着云翳的嘱咐,不时歪头打量着这里的路径,在心中牢记着这里的路线。
出了门之后,叶明卓也不再对宁致远有好脸色。
这几日,她忽然发现自己从未看懂过这个可以算是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伙伴,脸上微笑,心中却是在算计着。
她看不透这个人。
宁致远不急不缓地跟在她身后,也不急着开口,等到叶明卓将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道“明卓,你在生气些什么?”
“你将云熙和的纸鹤拦截下来,不让我告知他真相,宁致远,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叶明卓秀美的脸上,净是对他的指责与不满。
宁致远恍然大悟,似乎才明白她生气的缘由,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见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叶明卓实在气急败坏,忽而,却又听到宁致远反问了一句“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叶明卓一怔,问“你在说些什么?”
宁致远淡淡一笑,目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柔和,“云翳留在这里,你不开心吗?你不想他陪在你的身边吗?”
他的话语直接,直直地穿透叶明卓内心一直试图掩饰的情感,逼她直视问题。
叶明卓神色一变,很快又恢复正常,否认道“我从来没有过这种自私的想法。”
宁致远目光温和,轻声问道“你当时看见我将熙和的纸鹤拦下,却不当场提出来,反而在事后质问我,自私的究竟是谁呢,明卓。”
叶明卓脸色苍白,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想在他人面前给你难堪。”
宁致远却是笑了“明卓,你当时坐视不管,而事后你与熙和相处,也曾有许多次机会告诉他真相,可是你却没有。而今日,在察觉到我将要接近屋子的时候,你假意说出事实,最后装作被我告诫后妥协的模样,我且问你一句,若是当时我没有阻拦你,你可会将事情说出来?”
叶明卓愣住了。
会吗?如果当时不是宁致远,她会不会将事实一五一十地告诉云翳?
叶明卓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不可置信地看向宁致远,仿佛第一次认识她的友人一般。
他将她伪装之下的面具撕开,微笑着告诉自己看,你我是同一种人。
他们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区别。
只不过宁致远付之行动,而叶明卓选择隐瞒。
叶明卓退后几步,拼命摇头,喝止道“你说谎!你在骗我!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念头?!”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间缝隙中流出来。
之后,想到自己的举动有些懦弱,叶明卓猛地松开手,目光恨恨,眼眶微红地看着他。
“我跟你不一样!”说完这句话,她转身跑开。
宁致远只是微笑,眼中闪过一丝凉薄的笑意。
不一样?
叶明卓,你从头到尾都是这么自私。
以前是这样。
现在依旧如此。
宁致远并不担心她会将此事告诉云翳,因为她不会说的。
随后,仿佛注意到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观察着这里,一直站立在此的宁致远,忽然抬头看了看屋檐。
一只喜鹊飞过,恰巧落在屋檐前。
他看着这只喜鹊,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柔和。
他们当初,似乎也是因为喜鹊结缘。
初至灵剑门的宁致远,看见一位白衣青年,正微笑着与喜鹊对话“小小白,你又偷吃张师叔的东西,小心他找你算账。”
随后他注意到自己目光,眼神温和地朝他看来,眼中笑意还未消散,就像是山间开得最为绚烂的那一抹色彩。
“你是掌门请来的客人吧,我叫熙和,不知阁下名讳?”
他笑了笑,脸上笑容竟与熙和有着几分相似“宁致远。”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好名字。”青年亦是微笑。
宁致远看着喜鹊,思绪渐渐回归,他轻轻地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真好,云翳还在。
他还活着。
第二十二章
叶明卓再度回到屋子的时候,云翳正侧靠在榻上休息。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斜阳显得不那么刺眼的柔和光照洒进屋内,为这里平添了几分祥和。
云熙和睡得并不是那么沉,他素来警惕惯了,在其他地方歇息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慎重。
于是在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墨玉般的眸子带着些许刚刚睡醒的惺忪,显得有些小迷糊。
他在听清声音之后,脸上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明卓姑娘。”
叶明卓似乎有些出神,心里惦记着事情,于是一直安静着,久久未应答。
之后,她才好似回过神来一般,“啊”了一句,迟缓地回答道“方才走神了,抱歉。”
叶明卓长相柔美,气质也带着一丝江南水乡中的温婉,只是偶尔的话语,还是会彰显出姑娘家的坚毅,她看着云翳,眸子闪过一丝犹豫。
“熙和,你身体感觉怎么样?可还好?”
——看,你我是同一种人。
其实这句话,先前叶明卓也已经问过了,但是云翳还是应答道“大概这两日便能下地了。”
“是吗,这样……挺好的。”叶明卓神色恍惚。
——云翳留在这里,你不开心吗?你不想他陪在你的身边吗?
温柔的嗓音近在耳边,宁致远的话语却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击溃她脆弱的心房。
叶明卓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迷茫地想道,是吗?她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她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明卓姑娘。”她顺着声音看去,却见云翳安静地看着她,眸色清澈温柔,就像是夜空中那柔和的月色光芒,温和,却遥不可及。
云翳“你似乎有什么心事,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叶明卓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声音因为有些大,而显得过于尖锐了些,竟不复先前的柔和。
见云翳神色惊讶,好像在好奇为何她的反应这般强烈,叶明卓知道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不妥,深吸了口气,笑了笑道“我今日还有些事情没做,先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药记得按时服用。”
杏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云翳眸色静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明卓,亦是不打算将事实告知于他了。
他的手碰了碰指尖,那里还留有尚未痊愈的咬痕,是他之前为了写字却没有砚墨,而特意咬破的。
云翳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低低地说了句“小家伙,我这次可是全靠你了,你可要争口气才行。”
随后,他神色微顿,温柔地笑了笑,问道“你们是约好,一个接一个地来看望病人吗?”
宁致远出现在门外,听见这句话,倒是笑了“你不觉得这样更热闹吗?明卓来了走了,而我在她走后不久来了,这样屋子倒不会显得太过于空荡,更能多几分人气。”
云翳摇头一笑,“如此歪理,我倒是说不过你。”
宁致远坐在桌边,见上边的药碗已经空了,只留下这瓷白的碗,“叶明卓熬的药这么苦,你竟也能喝下去,看来这个东西,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他手里拿着一小袋东西,笑着看向云熙和,眼中多了几分柔和。
云翳嗅觉极灵,早就闻见了气味,好奇地问道“是八仙果吗?”
“正是八仙果。””他将东西放在桌边,微笑地说道,“我见你喉咙似乎有些不舒服,便从叶家讨了些过来,想着若是能就着药喝下去,那些苦药便也就不显得那么苦了,不过你目前应该不需要了。”
“谢谢。”云翳答谢道。
见他如此疏离地对自己道谢,宁致远眼中闪过一丝涩然,随后又恢复往日的豁达,笑道“不过是一点小事罢了。”
想到他提起的叶家,云翳又问“宁道友方才提到的叶家,可是那以医为道的修仙世家,叶氏一族?”
他便知道熙和会对医术感兴趣,宁致远眼中笑意愈深,道“正是那叶家,叶明卓就是出自修仙世家叶氏一族。”
“难怪,明卓姑娘的医术总让我有一种熟悉感。”
之前那次劫难,他与云景身受重伤,便是叶氏一族的人,前来救治了他们兄弟二人。
宁致远先前也曾调查过云翳的事情,想知道他是如何失明的,为何会与前世不一样,所以自然是明白他刚刚那番话的意思,所以也就没有多问。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带你去这附近走走,庄园那边养了许多的灵宠,你肯定会喜欢的。”云翳一向对于这些小动物很有耐心,并且能够与它们交流。
他眉宇间总是有着一种散不开的忧愁,宁致远不愿深想,却想着,或许他看到那些兽宠,心里会开心得多。
云翳却笑了笑,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扫过,轻声说道“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宁道友,你能否为我准备些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