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急诊大楼后,顾停云先开了口,“我跟你说,那卖保险的阿姨足足跟了我两条街。”他说完后自己差点笑了出来。
“说实话,我有点惊讶。”喻宵说,“以前出过这样的事吗?”
顾停云心道,别说你,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一个耳聪目明的大男人竟然走着走着会掉坑里去,比平地摔还羞耻一百倍。
他赶紧说道“绝对没有,我是第一次失足。”
“为什么不看路?”喻宵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要是排水口再深一点怎么办?”
顾停云第一次听到喻宵用这么硬的口气跟他说话。短短几个月里,他目睹了这个人的喜悦、悲伤、不安,现在终于要领教他的愤怒。
喻宵无悲无喜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已经崩塌得七零八落。
他当然是个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的凡人,而且比常人更重情更执着。顾停云怪自己认识他三年竟然都不知道这些。
喻宵是在担心他。
“对不起。”他老老实实地说道。
喻宵似乎没想到他会道歉,沉默片刻后轻轻叹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柔和了不少。
“疼不疼?”
“不疼。”
喻宵不作声。
顾停云说“疼,疼死了。”
“下次小心些。”喻宵说,“你稍微……抓紧一些,我怕你掉下去。”
“遵命。”顾停云把喻宵的脖子抱得更紧了些,脸贴着他的脸,轻声说了一句,“伤筋动骨一百天,要麻烦喻先生了。”
“我没关系。”他感觉到顾停云在他耳旁的鼻息,喉咙有些发干,“工作怎么办?”
“噢,你提醒了我。”顾停云说道,“我这样子肯定是没法上班了,不过好在学校还有一个多月就放假了,不太要紧,让其他老师给我代几周的课吧。”
“嗯。”喻宵说。
一阵沉默后,顾停云突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之后不能跟你一起回家了啊。”
顾停云伸手揉了揉喻宵的头发,完了才觉得这个动作过于暧昧,一时间有点尴尬。他立马缩回手,赶紧转移喻宵的注意力,“你是不是只代这一学期的课?”
“应该是。”喻宵说。
“可惜了,才当了没几天的同事呢。”顾停云叹了一声,又安慰道,“没事,我给你重新找个饭搭子,保证不多话,就静静陪你吃饭。他说一个字我让他赔你十块钱。”
喻宵道“我不用饭搭子。”
他没有把那句“只是想跟你一起吃饭”说出口,但顾停云七窍玲珑,当然能听出来他的意思。
“那等我稍微能走动之后,我来负责做晚饭,你一回来咱俩就能一起吃饭了,你看怎么样?”
喻宵不说话。顾停云察觉到他今天实在反常得很。
“阿宵?”他不放心地唤了一声。
喻宵的声音有些压抑,“你好好休息。”
顾停云猜不透喻宵在想些什么,正如喻宵也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给出了不少暗示。虽然他心里有数,自己的暗示过分隐晦,但凭顾停云的聪慧和敏感程度,不应该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不希望捅破他们之间的这层窗户纸。
他有时候甚至有点埋怨顾停云。为什么不干脆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为什么要让他忍不住觉得他们之间或许有可能?
冷静下来想想,又说服自己,这不能怪对方。说不定顾停云真的完全没有往这方面想,说不定他虽然想过,但心里还没有答案。
能责怪谁呢?毕竟他连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他轻手轻脚地把顾停云在车后座上放下来,关上门,坐上驾驶座,从内后视镜里看到顾停云苍白的脸和因疼痛而拧起来的眉头时,一颗心往下摔。
顾停云仰躺在沙发上发呆,喻宵坐在旁边看电视。回到家之后两个人没怎么讲话,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尴尬。
日头已经西沉。顾停云坐了起来,憋出一句“晚上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
喻宵看着他裹了好几层绷带的左脚,抿了抿唇,“你都这样了,还打算做饭?”
“我只是骨折,又没瘫痪。”顾停云说。
喻宵又没了话。顾停云纳罕今天喻宵怎么这么严肃,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他刚想问喻宵是不是碰上了什么不称心的事,就看到喻宵紧紧皱起了眉头,脸色越来越难看,接着弯下了腰去,双手紧紧捂在了胃的位置。
顾停云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喻宵顾不上说话,大口大口喘着气,片刻后终于缓过来一些,哑声说道“没事。”
顾停云皱眉,“怎么了?说实话。”
喻宵又倒抽了一口气,说“胃。”
顾停云扶起他,“胃疼?有药吗?”
喻宵点点头。
“在哪?我去拿。”
喻宵转过头看着他,“你怎么……”
“我能走。”顾停云斩钉截铁道,“药在哪?”
“我房间,书桌左手边第一个抽屉。”
“你坚持一下。”顾停云拿起靠在沙发旁的拐杖支撑着身体,一瘸一拐走进了喻宵的房间,片刻后拿着一盒药挪到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回来递给喻宵。
喻宵拿起水杯,把胶囊一一吞了下去。他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慢慢把水喝完,然后蜷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顾停云把自己的睡衣棉袄脱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顾停云想,这个周末真是诸事不宜。
难怪喻宵下午一直蔫蔫的,原来不对劲的不是他,是他的胃。大概是他常年靠黑咖啡提神,最近工作又格外繁重,才诱发了这次的胃疼。
但是合租三年,他从来不知道喻宵有胃病。
大约半小时后,喻宵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把睡衣披回到顾停云身上,“别着凉。”
顾停云喃喃道“我都不知道你胃不好。”
喻宵淡淡道“刚工作那几年饮食不太规律,得过溃疡,现在好多了。”
顾停云盯着他毫无血色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胃不好不能吃辣吧?”
喻宵道“没那么严重。”
“因为我爱吃辣,所以你做菜都会放辣,是不是?”
喻宵看了他一眼。
“你想多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也爱吃辣。”
顾停云察觉到喻宵好像有点生气,意识到失言,立刻解释道“我是说,你总是在为身边的人考虑,我作为朋友,不想你委屈自己。”
不论如何,他是真心实意希望喻宵能过得好,那可是他写进遗书里面的愿望。
喻宵沉默半晌,看着茶几上空了的水杯,目光终于柔和几分,缓缓道“以后……一半辣,一半不辣。”
顾停云听他间接承认了自己的猜想,心尖上疼了一下。
他想问他,你怎么这么傻?
“以后我们家做菜通通不放辣。”他强硬地说道。
第20章 横祸(3)
几天后的傍晚,顾停云接到了袁千秋的电话,说他正好结束手头的一个案子,想跟顾停云和温迟一起吃个饭。
顾停云知道袁千秋最近忙,就没有跟他说自己踩进排水口摔骨折的事情,不知道袁千秋过来看到他这副尊容会作何感想。
他揉了揉太阳x,ue,“我在家,你们过来吧。”
他挂了电话之后给喻宵发了条消息,告诉他今天不在家吃饭了。
袁千秋走进门的时候,看到顾停云瘫在沙发里,一条腿打着石膏,满面凄凉地望着他。温迟跟在他后面进来。
“挂彩挂得还挺潇洒。”袁千秋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顾停云,“什么时候的事?”
顾停云心虚地盯着自己的足尖,“上周末。”
“怎么伤的?”这架势倒像在审犯人。
“有人偷了排水口的井盖,我走路的时候没注意,掉里面了。”
“你的眼睛跟我们不太一样。”袁千秋讥诮道,“我们的眼睛长在脸上,你的长在头顶上。”
顾停云一脑门官司,“差不多行了,还嫌我不够寒碜?”
袁千秋不买他的账,“要是我跟小迟今天没来,我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掉坑里这件事?”
顾停云挠了挠脸颊,“应该也不至于永远都不知道吧。”
“弟弟,”袁千秋回头对着温迟大手一挥,“拿拐杖砸死这瞎眼瘸子。”
温迟闻言,真的捋起袖子向顾停云走过来。
顾停云如临大敌,竖起两只手挡在身前,示意温迟不要过来,“吾弟不可如此啊,吾弟手下留情,吾弟蕙质兰心……”
温迟走到他跟前,突然转了个身蹲了下来,说“我背你。”
顾停云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吾弟大爱无疆,普度众生。”
袁千秋道“面瘫背瘸子,惨上加惨。”
顾停云狠狠瞪了袁千秋一眼,“闭上你的狗嘴。”
他在温迟背上趴好,转头朝袁千秋扬了扬下巴,“孽子,拿好你爹我的拐杖。”
“滚。”袁千秋骂道。
餐厅里还没有多少人。袁千秋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让温迟把顾停云放下来。温迟去了洗手间,留下顾停云跟袁千秋大眼瞪小眼。
袁千秋托着腮,上下打量了一番顾停云。
“摔得重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