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伤痕是什么样的,画给我看。”黎芷极力克制着自己,却压抑不住说话的颤抖。
“非离,冷静下来。”夜黎柔声劝慰,伸手轻轻拍抚着黎芷的手背,试图让他冷静。
黎芷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强行让自己平复下来。见黎芷终于冷静了,夜黎探着身子,拉开床边的柜子,取出一个木匣子,递给黎芷,说“你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从一具尸体上剥下来的,带着剑痕的皮肤。”
接过木匣子,黎芷狠狠咬住下嘴唇,猛地打开了盖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块泛着黑紫、带着尸斑的皮肤,皮肤上赫然交错着几道剑痕。
只一眼,黎芷便肯定,这是浮生剑法的招式,眼泪霎时汹涌而出,因为能划出这样剑痕的剑,黎芷不仅一次见过,凶手,是黎芷相当熟悉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元方,你怎么看?
第46章 斩魂诀(贰)
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黎芷打着把油纸伞,低着头慢慢走在回桑榆院的路上,脚踩着地上的水洼,激起的污水jian了黎芷一身,但他却毫无所觉似的,避也不避。
“你回来了。”还是那么凉凉的嗓音,黎芷抬起头,简言之站在不远处,不知站了多久。
春雨缠缠绵绵,不大却很密集,打shi了简言之的衣裳,一袭白衣shi嗒嗒地贴在他的身上,发丝上也沾满了水珠,黎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简言之,这么,狼狈的简言之,不禁愣了愣。
见黎芷没有回答,简言之也就那么站在那里,沉默的。
黎芷总算反应过来了,忙跑到简言之跟前,举起伞,撑到他头上,说“不知三师兄有何事?怎么站着淋雨呢?生病了可不好受。”
简言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良久,才又开了口“夜黎向你表明心意了?”
没想到简言之居然问到这个,黎芷觉得有点心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声地说“嗯,我”
简言之突然激动地抓住黎芷的肩膀,紧紧地抓着,黎芷吓了一大跳,手上没拿稳,油纸伞“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睁圆了一双杏眼看着简言之。
“你,一夜未归。”简言之喃喃着说道,未等黎芷回答,又继续说“你们,说了什么?”
黎芷沉默不语,思索是否要将知道的那些讯息告诉简言之。简言之却像卸光了力似的松开了紧紧钳制着黎芷的双手,转身缓缓走开,黎芷轻声叹了口气,也转身回屋了。
下着雨的夜晚,显得格外幽静。简胜泫不知去了哪里,桑榆院不免冷清了不少,简单地沐浴一番,黎芷躺在了床上,盯着桌上摇晃的烛火,心里想着凶手的事,昨夜一夜未眠,困倦席卷而来,黎芷恍惚间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压在了身上,沉重感与凉意惊醒了黎芷,睁开眼,看到的竟是简言之面无表情的脸。
“三三师兄?你怎么”话说到一半,黎芷闻到了对方身上浓浓的酒味,不禁讶异万分,“你喝酒了?”
简言之并没有说话,仍是直勾勾地盯着黎芷,见黎芷坐起身伸手欲推开自己,简言之俯身使了狠劲将黎芷死死环住,强行压在了床上。
一身的雨水瞬间就浸透了黎芷单薄的里衣,冰冷的感觉让黎芷打了个寒战,想起在君梦城时喝了酒闷声不吭、行为诡异的简言之,黎芷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三师兄,这样下去会受寒的,我带你回房换件衣服休息吧。”
身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黎芷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手上使了些劲,欲要撑起身子,但刚刚撑起一些,那人却用更大的劲儿又把黎芷压了回去。
无可奈何之下,黎芷只好试探xi,ng地再次开口“三师兄?”
“你喜欢的人是我,怎么能喜欢别人?”简言之终于说话了,明明是波澜不惊的语调,却让黎芷听出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黎芷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额上直冒冷汗,结巴着说“嗯,那个我”
未尽的话语顷刻皆被堵在了唇间,黎芷登时就僵住了,任由那人撬开自己的牙关,舌头急切地闯入,宣誓主权般地在口中扫荡。直到那具冰凉的身体贴得更紧的那一刻,黎芷才反应过来,却是不由自主地伸手攀住了那人的肩膀,两手用力抓紧那人的衣裳,生涩却又热烈地回应着对方。
许久之后,两人粗粗地喘息着额头相抵,望着对方的眼眸,“为什么?”黎芷带着喜悦,带着激动,这样的行为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但多害怕还是黄粱一梦。
喝醉了的简言之半垂着眼默然不语,蓝眸微微颤抖,黎芷注意到他神色如常可耳尖却红透了,暗自觉得有些好笑,捏了捏他的耳朵,柔声道“君且知,吾心属一人,吾愿与其共立黄昏,吾愿与其执剑天涯,吾愿与其并赏良辰,吾愿与其踏歌沧生,吾愿与其携手白头。君,确是此人,可愿为斯人?”
简言之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半晌,他才抬眼看向黎芷的眼,淡蓝的眼眸似比平日深沉了几分,带着些氤氲的微醺,抓过黎芷捏着自己耳朵的手,在掌心落下一个吻“愿为斯人,三生有幸。”
这是黎芷第一次看到简言之的笑,极其浅淡的笑意,似有若无勾起的唇角,浅浅的梨涡,打破了素来严肃的面具,在黎芷的心中荡起了涟漪。
“三师兄,回房换件干净的衣裳吧。”意识到简言之还穿着shi漉漉的衣裳,黎芷说道。
“无妨。”简言之第一时间拒绝。
“可是会着凉的,况且我身上也shi了。”听到黎芷的话,简言之顿了一下,终于撒了手,坐起身不再将黎芷压在床上,却丝毫没有要回房的意思。
呃喝醉的三师兄怎么这么执拗
黎芷颇感无奈,只好下床打开衣柜拿了自己的衣裳递给简言之,道“可能小了些,既不愿回房便将就一下吧。”
待简言之接了衣裳,黎芷也为自己翻了件衣裳要换上。刚刚将shi衣裳脱下,冰冷的胸膛就无声无息地贴了上来,黎芷惊得一个激灵,忙转过身伸手抵住再欲靠近的简言之,触到的是毫无布料阻隔的皮肤,黎芷像被烫了似的连忙收回手“抱抱歉。怎怎么?”
“冷。”说着,简言之将黎芷抱起来塞进了被子里,自己也跟着进了被窝,紧接着把黎芷抱在怀里,箍住就闭上了眼。
被简言之的一系列动作搞得发懵的黎芷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挣扎着提醒“还是把把衣裳穿上的好。”
可简言之似是已经睡着了,毫无动静,呼吸绵长而深沉,一下一下扑在黎芷的脖颈处,让黎芷的半边身子酥麻了起来,实在难以忍受的黎芷挣了挣,却挣脱不开,换个姿势都难,只得睁着眼望着床顶,等简言之真正睡着了再说。
两个时辰后,黎芷望了望窗外,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看月色,约莫到了亥时,听说那人大概会在这个时辰回来,黎芷轻轻拉开简言之的手臂,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穿上衣裳走出房间。
这条路是进出浮生一阙的必经之道,黎芷走进路旁的亭子坐下后便将看着延伸到山下的路,静静地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一个身着简家家服的青年男子渐渐走了上来,看到亭子里呆坐着的黎芷,男子面色讶然,抬脚迈进了亭子,坐在了黎芷的对面,温和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深夜独自在此?”
月光之下,这人一如既往的沉稳如水,眼角的泪痣平添了一丝亲和,黎芷强扯出一抹笑意“今夜夜色如画,我知师兄要归来,特来此等候,欲与师兄秉烛夜谈。”
那人轻笑了一声,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摆上桌,道“何夜无月,但难得师弟有此闲情逸致,正好师兄带了浮生城的佳酿‘君莫笑’,本要孝敬三师叔,不过还是与师弟共饮的好。”
黎芷点点头,从纳无戒中取出两个琉璃碗放在桌上,打开酒坛子,直到将碗倒满了才停下。见黎芷心事重重的样子,那人困惑之意尽显,但没有问什么,只是端起了碗,喝了一小口,评价道“不愧是三师叔最喜爱的‘君莫笑’,醇香凛冽,烧喉却畅快。”
刚将碗搁回桌上,却见黎芷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酒,那人相当意外,怔了怔,说“你”
强行咽下烈酒,黎芷打了个酒嗝,吸了吸鼻子,红着眼闷声不语,举起酒坛子给自己又斟满了酒,但这回并没有一口闷了,只是小抿了一口就放下了碗,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道“比起‘君莫笑’,我倒是觉得君梦城的‘何醉之有’更好,只是可惜,当年大师兄没能喝到。”
“是吗?那还真是有些可惜了,找机会托人捎来便可,到时候一定把你们都请来一起赏月品酒。”简寂离说着站起身,将酒坛子封上,又道,“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你师姐还等着,回去晚了,怕是要恼我了。”
看着简寂离回身走出亭子,黎芷重重地抹了把脸,徐徐说道“收手吧,大师兄。”
简寂离停下脚步,背着月光转向黎芷,黎芷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含着笑意的话语“嗯?黎师弟指的是什么?”
“当年镇妖阁被打破,登记阁中妖伤亡的,是大师兄。镇妖阁内原关押着三身猫又,大师兄登记的是死亡。但它们却在栢棠村、驿城、君梦城出现,巧合吗?”
“大师兄常请缨外出处理事务,孑然一身足迹踏遍大江南北,而受害者出现在每个地方,巧合吗?”
“‘覆云之争’前夕借故未与我们一起出门,南屏钟在那时施起幻境,巧合吗?”
“在森林中,在我与三师兄陷入危机之时,第一时间出现斩杀猫又,巧合吗?”
“与师姐寻南屏钟时曾借故回南家,与南柯被害时间相吻合,巧合吗?”
“各仙家皆有受害者,唯简家安稳如常,巧合吗?”
“栢棠村野坟地里的尸体上有大师兄的‘何求’留下的剑痕,巧合吗?”
“这一切的一切,你告诉我,都是巧合吗?大师兄!”黎芷忍不住赤着眼低吼道。
下一刻,一把匕首架在了黎芷的脖子上,简寂离脸色y沉犹如鬼魅,眼中带着嗜血的狠意,开口的话语凉到了黎芷的心底“我若说是巧合,你信吗?”
第47章 斩魂诀(叁)
“父亲。”
“言之?你去哪儿了?怎么淋了一身雨也不懂得避一避。”简昱尧把简言之拉进门,取了块干净的白巾盖在他头上,揉了揉,轻声说道。
简言之顺从地坐在椅子上,微低着头,垂着眼,久久没有回话,不知在想些什么。简昱尧见了,内心甚是讶然,自从妻子消失后,简言之变了许多,从前本是个可以和逸之媲美的小麻雀,总爱绕着自己和妻子喳喳喳地说着说不完的趣事。
简昱尧的思绪不禁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日,那日正是简言之十三岁的生辰,也恰巧是简逸之的百岁之日。本是该一家人相聚庆祝的,简修瑾突然上门,言说樱幽城大难将至,四大厉鬼肆虐。事态紧急,简昱尧必须与师兄弟前去镇压,然柳亦珊执意一同前往,无奈之下,简昱尧只好将简逸之托付给简言之后与柳亦珊前往樱幽城。简昱尧清楚地记得,柳亦珊对拉着自己衣袖欲说些什么的简言之说的最后一句话“言之,对不起,有什么话等娘回来再说。”
然而,简言之遵守着这个约定,柳亦珊却没有再回来。沈星宸与四大厉鬼同归于尽后引起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将离得最近的柳亦珊吸了进去,简昱尧本欲跟着跳入黑洞,却被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拦住了,他将黑洞抹除后即刻消失,柳亦珊便也彻底消失了。
想来,柳亦珊失踪已有十二年了,十二年来,简昱尧携着畔寻剑走遍了每一个角落甚至闯入地府,都没能找到有关她的一点痕迹,生不见人、死不见魂,就好像在这世界不曾存在过。但仅凭简言之与简逸之的存在又不能抹消她曾经来过这一事实,她出现的突然,她消失的蹊跷。
从那之后,简言之越来越沉默了,似是真的把所有的话都藏在了心里,等着哪一日柳亦珊回来后再一股脑说给她听。简昱尧好几次与简言之交谈,意欲打开他的心结,结果却不尽人意,长久之后,渐渐的,所有人都忘了曾经那个爱说爱笑的简言之,只记得这个冷若冰霜的宜修君了。
“言之,发生什么事了?”回过神来,拿下盖在简言之头上的白巾,简昱尧问道,大儿子这样落寞的神情,上一次见还是在告知他妻子失踪的时候,这些年他可是对什么都一副冷漠的样子,对这原因简昱尧实在好奇。
简言之终于有反应了,不过一开口却让简昱尧如遭雷劈“父亲,有酒吗?”
掏了掏耳朵,简昱尧怀疑自己听错了,正要问清楚,简言之就又说了一遍“父亲,有酒吗?”
这下简昱尧确定没听错了,愣了愣,见简言之盯着自己,缓缓又开了口“父亲,有”
“有有有。”简昱尧说着转身打开了橱柜,从里面抱了一坛子酒出来,搁在桌上,复回身取了两只碗才坐在了简言之的对面,犹豫道,“这酒有些烈,你确定能喝?”
简言之没有回答,沉默地举起碗递到了简昱尧面前,眼睛看了看酒坛子,简昱尧叹了口气,打开酒坛的封口,十分干脆地给简言之倒了满满一碗。见简言之眼也不眨就一口闷了,简昱尧摇了摇头,也跟着干了一碗,才说道“酒也喝上了,你是不是该说说了?”
“父亲,他,不一样。”
这话没头没尾的冒出来,简昱尧完全不知道该接什么,只得暗地里把这个“他”给捋一捋,想了一通,明白了,该是胜泫那个徒弟黎芷吧,话说那个小徒弟确实挺不一样的,体质特异还资质不错xi,ng子也很好,虽是从陌上樱幽被带回来的,身上总带着种奇异与神秘的感觉,听说常常会冒出与众不同的想法或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就比如简泽西百日宴上的信手拈来的诗与歌,这么地方,和妻子倒是有些相像,也难怪会引起言之的注意了。
搞清了对象,简昱尧却反问道“哦?有何不一样。”他可是从逸之口中得知那孩子对言之怀着爱慕之意的,而从言之那日的表现看,他未必没有动情。
简言之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孩儿,说不清。”
闻言,简昱尧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对上简言之困惑的眼,道“怎会说不清?问问它,它会告诉你的。”说着,简昱尧抬手点了点简言之的右胸口。
简言之怔愣地伸手覆上,被雨水浸透了的衣裳此刻还贴在身上,但简言之感受到的却是那疯狂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一下一下,“咚咚咚”,“咚咚咚”,简言之轻轻闭上了眼,投入全部心神去感受这种陌生而又奇异的感觉。
“它告诉你什么了?”简昱尧喝了一口酒,柔声问道。
简言之缓缓睁开眼,没有作答,简昱尧便打算换种方式来撬开这颗榆木脑袋,说道“见他,眉眼如画,不见,梦寐欲求?”
“嗯。”
“目随之移,心随其动?”
“嗯。”简言之点头,转而问了一句,“食不咽,寝难眠,为何?”
这就对了嘛!典型的相思症!简昱尧思忖着,是时候下点猛的了,再这么转来转去,自己这傻儿子怕是转不到头,便直接问道“想不想抱他?”
简言之听到这话,面上染上了一抹红霞“想。”
“想不想吻他?”
捏紧了手中的茶碗“想。”
“想不想,咳,和他做最亲密之事?”
感觉脖子与脸迅速滚烫了起来,简言之垂下眼将视线转到了自己的指尖,用极细小的声音回道“想。”
简昱尧伸手轻抚上简言之的头,简言之抬眼对上了父亲含着笑意的眼“父亲,我”
“为何不告诉他?”
“他,去见夜黎了,孩儿怕是来不及了。”简言之的话语带上了一丝苦涩,简昱尧难免有些心疼,再次斟满了酒,道“感情怎会有来不及这一说,干了这碗,找他去吧,怎么想就怎么做。”
话音刚落,简言之就一口灌下了一整碗酒,匆忙地摸了摸嘴起身道了句“孩儿告辞”就离开了。剩简昱尧举着碗愣在了原处,半晌才“呵呵呵”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