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镇长沉着脸,办公室里被罗大富,张美丽和几个围观的人一堵,几乎剩不下什么空间,杨利带着杨旸在门口,拿扫帚堵着门。
将烟头碾着踩,杨镇长声音有点哑“张美丽,我也不说别的,你可够了。杨旸家剩下的就是一间房子半亩山地,还有每个月三十多块钱——你闭嘴,先等我说完。”
杨镇长从兜里拿出来几张信纸“你看好了,你养杨旸到十八岁,杨旸家的房子分你一半。半亩山地你就当行行好,别跟娃子抢。杨旸每个月生活费就用他爸的抚恤金,吃不了你几个钱!这个同意书我到县里去找派出所登记了的,你要是同意,就签个字!咱们都好说,你要是不同意还要闹腾,你就半块瓦片都没有!”
张美丽抿着嘴唇,眼睛咕噜咕噜转着,回头看了看杨旸,被杨利挡了个结实,连杨旸一根毛都没看到。
张美丽是隔壁镇上的,在镇子里的纱厂做工。从小掐尖要强,最爱算计,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鼻涕虫一样的人物,要说坏也没怎么十恶不赦,就是算计得恶心人。
这会在心里盘算了好一阵,张美丽瘪着嘴嘟囔。
“我们这也是不容易,就一个大侄子,你们防狼一样防着我们,到底是谁家大侄子!以后他要养谁啊!”
杨旸翻了个白眼,挑拨离间。
嘟囔完,张美丽倒是拿过信纸,眯起眼睛看了起来。戴婶“呵”了一声。
“别看了,你看后面的红章!你以为你认得几个字啊?这可是县城派出所打的。”
张美丽挑起眉毛恶狠狠看着戴婶,嘴里不清不楚念了一句,戳了下印油,对着信纸一按。
她盘算过了,杨家确实也没什么东西。自己现在在纱厂做工,住在杨旸家更近,以后屋子也有自己的一半——再说了,一个小屁孩子,养几年还不知道是啥情况呢,屋子说是一半,以后自己有了娃,就都是自己的了。
每个月生活费不在自己手里,那就叫他自己出,不拿钱来没饭吃!
张美丽心里小算盘打得响,自己看起来是赚到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她也不怎么争,拉着罗大富就往门口走。
她要赶快去收拾东西,先挑好屋子!
路过门口的时候,张美丽看了眼杨旸,眼珠子一转,笑得有点渗人“杨啊,以后舅舅舅妈就跟你一起住了啊。你要听话啊。”
说完直接出门走了,杨利连连摇头。
他们能做的也就这样了,看着杨旸,杨利决定以后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多照看点这个小弟弟。
杨旸满脑子想的却是现在怎么赚钱!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上辈子流行的话让杨旸感触极深。
关键时刻没有钱,难死英雄汉。
杨旸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了。差不多是自己重生前两个多月的事情。
自己开了个小面摊子,生意不好也不坏,维持温饱。那天下着雨,冷风嗖嗖的,也没什么人,自己本来想收摊了,结果看到一个人也没打伞,就这么在雨里溜达。走过自己面摊的时候,身上都一层水珠子了。
杨旸忍不住喊了一声,对方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
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还是对方那股子从身体里透露出来的绝望太吓人,杨旸下了碗汤面,打了个荷包蛋搁在面里。说请对方吃。
然后就是一通奇怪的对话,其实也是杨旸说得更多,对方只是恩啊几声。到最后面吃完了,对方摸尽了身上口袋,一毛钱也没有,那种窘迫太尴尬。
虽然后面对方说一定会还自己一面之恩,现在也还不了了吧。
揉揉小鼻子,杨旸呼了一口气。不想那么多了,先想想自己怎么攒钱吧!
现在是7月,刚好放暑假。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攒钱,但是自己现在又小又弱,也没其他挣钱的营生能做。
要是早两三个月,自己就去摘金银花,不过……
杨旸看着路边的大树,眼睛一亮。
跑回家之后,杨旸发现王奶奶正堵在自己家门口愤恨的大骂。
“我是不管你们怎么协议,但是你要换锁我就不同意!这个家是杨旸的!还没改姓罗或者姓张!你今天要横是吧?我老太婆就横在这里了!你看着办!”
“你个老不死的,吃多了!管天管地还管到别人家里了?怎么天不收了你啊?罗大富你也是个死人!把她给我推开啊!”
杨旸心中一紧,抬腿就往屋里冲,一头撞在张美丽肚子上,将她撞了个到仰。
“哎呀你这个死孩子——”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打王奶奶,我就半夜用石头砸死你!要么你就连我一起打死。”
杨旸踮起脚尖狠狠的揪着张美丽的头发,眼睛都红了。
他真的,不想争什么,但是有些人,你不争还当你是好欺负。
“杨旸杨旸。”王奶奶急得大声喊,王家爷爷一听不对,也赶紧从屋子里出来,七手八脚将人分开,张美丽还没开口,杨旸尖叫了起来。
“张美丽我告诉你反正我就这么点大,你要继续闹要么今天打死我,要么我打死你们两个,一窝端了拉倒!我不就坐牢吗?我怕你吗?”
小孩子的咆哮带着尖锐的尾音,扎得人耳朵嗡嗡响。张美丽懵了,她完全没想到一个才九岁的小孩子敢顶撞自己,还开口闭口就是砍死自己。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日子没法过了!罗大富——”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懵了张美丽,也惊醒了有点陷入疯狂状态的杨旸。他咽下口水,看着全身哆嗦盯着张美丽的小舅舅,有点没回过神。
记忆里,自己的小舅舅连句重话都没有给过张美丽,这辈子是吃错药还是被鬼上身了,居然打她?
“我就一个姐,我姐就一个孩子……不能这么对他。”
罗大富红着眼睛瞪着张美丽,这些天,他天天被人戳脊梁骨,被人说图谋侄子财产,早晚要害死自己侄子,不是人。今天杨旸发狂的样子深深刺激到了他。
他胆小怕事,自己也有私心,但是自己真没想过要逼自己的侄子去死,看着小人红着眼睛咆哮,他竟然有点怕了。
听到他这么说,拿着棍子赶来的王爷爷哼了一声“算你还有点骨气。”
王爷爷棍子一抬指着张美丽“我告诉你,别给我瞎闹腾,老头子年纪也大了,我也没几年好活。女人家家就要老实安分做事养孩子,作天作地骨头痒我就帮你收拾收拾。看你是要命还是要作。”
张美丽哭得脸上的粉都糊了,一个字也不敢再多说,愤恨的一脚踢开新买的挂锁,往屋里去了。
罗大富嗫嗫的走向杨旸“杨娃,不换锁,不换你的门锁,啊?”
杨旸从兜里拿出手帕,狠狠擤了把鼻子。
你要敢换锁,我就砸了!你换几把,我砸几把!
晚饭做得很是寒酸,炒冬瓜,洗锅汤,半碗稠稠的米饭。
杨旸看了眼张美丽,对方把筷子一撩“没钱买肉!要吃饭拿伙食费来!”
张美丽心里有点怵这孩子,结果对方就看了自己一眼,几口就把饭扒了转身进了老屋,不由得心里气闷。
杨旸回奶奶屋里找出手电筒来,开了灯,拿出小学的暑假作业开始做。
他记得97年香港回归的时候省里举办了写作比赛,上辈子自己啥都不知道,这辈子厚着脸皮去参加,应该能得个奖。
奖金,学费,还有以后能向老师提起的荣誉,都是他需要的东西。
念完小学后是初中,如果能去县里念书,就最好了。到县里寄宿,就要钱。如果当年自己有钱,不至于学都念不了;如果当年自己有钱,又怎么会瘸?钱钱钱,要多攒钱!
里子里是大人了,杨旸做起作业来写得飞快。天色也完全黑了下来。看看窗户外边,杨旸拿起手电筒和搪瓷杯,把钥匙用绳子串了,套在脖子上出门了。
他的目的地是溪边的小树林,这个时间,知了还在吵,他应该能捡到蝉蜕,卖到中药房去。
夜里的小树林有点阴森,杨旸两辈子加起来也就是曾经听说和在网上看到过怎么找知了,实践起来还是第一次。他在树林里转悠了半天,终于摸到两个,捏着蝉蜕和蝉喽,杨旸忍不住长长的叹气。
赚钱真不容易。
到最后夜深了,杨旸捂着杯子往家里跑。一共摸了十几个,不知道能卖多少钱。穷啊!
☆、第4章 狼
京城的西园胡同里,住着好几家人,都是有军功或者有身份的人。
靠西边的一家四合院里,和往常的安静不同,一群人在吵吵。
秦家老爷子坐在红木大椅子上,眼皮子都不动一下,任由自己的小儿子和儿媳争吵。
他这辈子金戈铁马,杀伐果断,唯一只后悔一件事,只对不起一个人。
中年丧妻,他不由得多疼爱了几分自己的小儿子,结果偏偏是最小的儿子,最不像自己。胆小懦弱,偏偏心思又多,但脑子又不长进,丢出去都能蠢死。
这么个蠢儿子,自己给他找了个更蠢的媳妇,自认为是好姻缘,结果造就了一对怨偶。连带自己的小孙子都——
想起自己的小孙子,秦老爷子忍不住动容。
“你们是来看人的,还是来我这里吵架的?玲君,你徐家的家教就是这样?志鸿,你这是什么态度?”
秦志鸿和徐玲君瞬间安静下来,他们结婚多少年,就吵了多少年,双方根本就没什么感情,都在怨恨着对方让自己不能和真爱在一起。
离婚在这个年代,还是非常丢人的事情,双方的家长——至少徐家的家长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离婚的。何况两家中还有一个秦焕朗,秦家最小的小少爷做联系。
两口子这次吵起来不管不顾,结果把秦焕朗给砸破了头,秦老爷子大发雷霆,把人接回自己的小四合院照看。这夫妻两倒好,三天都没来看自己儿子,老爷子一怒之下下了最后通牒,这才见到了人。还没说两句,又吵了起来。
真是冤孽。
秦老爷子只觉得心口堵得慌。自己小孙子前天晚上醒来之后,一句话都没说过,只直愣愣的看着自己流泪,到今天都只喝了碗粥。
自己还记得看到那孩子睁开眼睛的瞬间,那双眼里彻骨的绝望和痛苦。那孩子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受了多少苦,才会有那种失去一切的悲哀与无助。好像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东西值得他挂心。
“你们跟我来。”
秦老爷子站起身,往院子里走,警卫员替他撩开纱窗。
屋外电如银蛇,雷声轰轰。
走过小院,秦老爷子示意自己儿子儿媳去推门。
“还要我这个老不死的给你们叫门?”
秦志鸿噎了下,一脸嫌弃的看了眼身边的徐玲君,伸手推门,徐玲君则侧身探头。
屋里没开灯,一道闪电,照亮了大地。屋子角落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少年,额头上缠着绷带,单手摸着自己额头,鲜血染了半张脸,衬衣领子都红了。
秦志鸿开门徐玲君探头的时候,少年直直瞪向门口,闪电一照,徐玲君的尖叫和雷声一起响彻。
“好!好好!!好好好!!”
秦老爷子怒气反笑,看着自己儿子和儿媳闪到一边,自己跨步走进屋子,警卫员赶紧将房里的灯打开。灯光刺激得秦焕朗忍不住眯起眼睛。
“小六,你这是怎么了?”
秦老爷子看着孙子半脸的鲜血,一脸平静的样子,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他几步上前,颤抖着手去摸自己孙子的脸。
“疼不疼?”
秦焕朗看看门外不敢进的父母,再看看眼前眼含泪水望着自己的爷爷,手微微用力压在额头上,感觉到疼痛了,慢慢扬起嘴角。
“爷爷……疼,是我还活着的证明。”
秦老爷子的泪水哗一下流了出来,警卫员也红了眼眶。就看着这个小少爷伸手温柔的抱住了自己的爷爷,仿佛在抱珍贵的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