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凯米伦也沉默了。
他凝视着那张阴鸷的脸，仿佛在脸上筑了冰墙，不容许别人靠近。这份隔阂让他头一次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原来他们离得是这么远。
当沉默到达了极限的时候，凯米伦轻声开口“罗伊，你是不相信永远本身，或者是不想和我一起到永远”
罗伊肩膀一震，好像受到了什么巨大冲击，有点踉跄地退了两步，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死寂般的空间里，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铃声。
像是无意识地，罗伊拿出键，简讯内容如下
我希望尽快和你谈谈你母亲的事，我会在家等你。
发讯人是他的父亲。
汗水从罗伊的手心渗出，脑袋里仿佛有什么在一下一下跳动着，头颅肿胀作痛。
怎么回事偏偏在这种时候接到这样的简讯，到底是怎么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用力把手机握了握，抬眼看向凯米伦，说“我要回家一趟。”
“我陪你。”凯米伦说，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之前什么争吵都没发生过。
“不”罗伊顿了顿，“我是回纽约。”
凯米伦的双眼瞬间睁大，然后慢慢恢复，“你还会回来吗”
“当然。”
“明年”
罗伊握紧拳头，想要维持什么似的，然而最终他还是闭上眼睛，避开了从对面凝视而来的目光，“我不知道，我”
“我会等你。”
罗伊立即张开眼，嘴巴开开合合好几下，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只要你回来。”最后，凯米伦说。
“”
从瓦雷到纽约，再从机场到家，几个小时的旅程让罗伊深感疲惫。他打算回到家就先去床上躺一会，不仅仅是为了让身体得到休息。
这一路上，他的脑子连一秒钟都没停止运转，他一直在思考，思考那些突然降临在他面前的问题，思考那些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的答案。
思考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他会回去吗他想回去吗如果他没有真正得出答案，那么就算他回瓦雷，又能不能算是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刚刚分离就开始想念这种滋味总算让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了。
只不过，想念又意味着什么单凭想念就能把两个人牵到一起，甚至建筑起那所谓的永远
如果是这样，他这十年的想念就不会这么毫无意义。永远他甚至连她的一面都没办法见到
两声低笑不自觉地逸出喉咙，不知道该算是苦笑还是冷笑。罗伊摇摇头，打开房子大门，刚来到客厅，就看到桑德勒坐在沙发里，正翻阅着报纸。
罗伊相当意外，平常在家的时候，桑德勒除了在卧室睡觉，就是在书房工作，几乎从不在客厅逗留。罗伊甚至曾经认为，这是他为了不跟自己打照面的做法。
不管怎么样，今天的情形显然有了变化。
难道真是这么急着等他回来要谈的事情有这么重要
想到这些事情是关于谁的，罗伊皱了皱眉，走到桑德勒对面的沙发坐下去，“你想跟我谈什么”
桑德勒放下报纸，转而摁住茶几上的一份档案夹，推到他那边，“你先看看。”
罗伊拿起档案夹，封套上写着“米拉精神疗养院”的字样。他狐疑地翻开，看到那个填写在病人栏上的名字，当场就僵在那里。
莉卡坦尼森。
再看旁边所贴的照片，让他百分之百地确定了，这个女人就是他的母亲。
“这是怎么回事”根本静不下心去看病历上写了什么，罗伊直接向他的父亲要答案，“妈妈怎么会在精神疗养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会详细给你解释，罗伊，冷静听我说。”桑德勒看着儿子，以父亲的身份和沉静口吻。
但是当他点烟的时候，罗伊分明看到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首先要向你道歉，我、莉卡，以及你的祖父、祖母，我们都欺骗了你。十年前莉卡之所以离开，并不是因为要寻找什么新生活，而是为了去治病。”
“精神病”罗伊拿着档案夹的手渐渐用力。
“是的。”桑德勒吸了几口烟，才接着说“那是一种先天性的精神焦虑症，从莉卡十几岁开始，她就常常感到不安，会不自觉地排斥四周的一切，甚至感到厌世。在和我交往之后，她的病情有所好转，那些年她都以为，我也以为，她的病不会再有问题。
但是大约在你七岁的时候，她的情况再度开始不稳定，起先是毫无理由的和我争吵，吵得凶了她就会伤害自己，或者伤害我。后来这种情况开始转移到你身上，她无法控制地发现她常常会产生那些可怕的想法，甚至想过要带你和她一起离开这个令她厌烦的世界。
那年溺水的经历你还记得吗我想你一定不记得了那时候你做了一件很小的，令莉卡感到不悦的事，她就发狂了，把你推进水里。但是当我把你救起来之后，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掉到水里的。我明白，是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让你选择了把记忆封闭。
也是因为这件事，让莉卡再也忍受不下去，她选择去医院接受治疗，尽管她对那个冷冰冰的地方充满恐惧，但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她下定决心不能再让她所爱的人因为她而受伤害。在她去那里之前我们就商量好，要对你隐瞒真相。她不希望你知道她曾对你有过那么可怕的想法，不希望你会为了她这不称职的母亲担心或者难过，不希望你会被朋友们嘲笑说你有一个疯子母亲。
有空的时候我会去看望她，每一次去她都会反复叮嘱我，绝不可以向你说起真相。是的，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告诉你真相
这么多年来对你冷淡，我很抱歉，我是不敢接近你，我怕你会向我问起莉卡的事，我怕你一问，我就会忍不住告诉你，向你倾吐苦处，甚至向你寻求安慰我真的非常抱歉，罗伊，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话到这里告一段落。
罗伊安安静静地听到现在，却没有任何感觉。也或者应该说，是感觉太多、太乱，反倒不知道真正的感觉是什么。
十年的追索和逃避，十年的思念和痛恨，十年的百思不得其解原来这就是真相，这样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到的真相。
他的嘴张了张，努力了好几次，才总算发出声音“既然瞒了我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又要告诉我”
“半年前莉卡开始接受一种新药治疗，据医生说，效果非常不错。接下来再观察一个月，如果顺利，莉卡就可以离开疗养院，回到家中进行疗养，对此我很高兴。
也许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从前我没对你说过，以后我也不会再说，我只说这一次，你要记住你的母亲莉卡，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而你，罗伊，你是我最爱的孩子，我希望我们全家重新团圆，这是我十年来最深的祈盼。”
桑德勒最后吐了一口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熄。
“所以罗伊，现在只需要你做一个决定你是否还愿意接受这样一个母亲她曾经对你有过可怕的想法，她曾经让你陷于致命的危险，但同时，她也是这世上爱你最深的人。”
第十一章
回到家之后，凯米伦就一直坐在泳池边发呆，连下水都没心情。之前他送罗伊去了机场，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到同一地点去迎接罗伊回来。
他说过他会等，他的确会，也许会等得到，也许不会。就算等不到，他也一定不会去纽约寻找。
他很明白，如果不是罗伊自己回来，那么不管他再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如果罗伊真的不再回来，那么把罗伊逼走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老实说，到现在为止，他仍然不认为自己说错或是做错了什么，所以今后他的做法也绝对不会改变。
也就是说，如果罗伊要接受，就必须是接受现在的他。
不管怎么说，眼下他最在意的还是罗伊会不会回来。如果会，又需要等多久
他想罗伊，很想很想，在这十年里都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他一边想，一边又觉得担心，就这么在水池边呆呆坐着，从天亮坐到天黑，再从天黑坐到天亮，就像化为了一尊雕像。
直到那股异样的感觉忽然传来，他的眉头动了一下，偏偏在这种时候
一刻钟后，凯米伦赶到感应传来的地方。面前是一栋十层楼的商业大楼，下方的广场上聚集满了人，所有人都昂着头，目光集中在楼顶的人身上。
那人就是伯纳德警长，他站在天台边沿一动不动，似乎随时可能跳下去。
下面围观的群众又害怕又担心，警车也来了好几辆，但都不敢轻举妄动。那个可是他们的警长，万一出了什么差错，真是麻烦大了。
凯米伦收回视线，前方的人群中，一个身影映入他眼中，那头苍金色的长发在太阳底下灼灼闪光。
对方平静地回视着他，微微笑了一下，转身走进大楼。
凯米伦立即追进去，由于外面的骚动，商业大楼里除了工作人员以外看不到几个顾客，非常冷清，也让寻人变得容易，何况对方显然没有要躲的意思。
最后他在楼梯间找到目标，那人甚至悠闲地向他打招呼“很久不见了，不是吗”
“你对警长做了什么”凯米伦直截了当地问。
“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找到他的”对方反问。
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这个人就是尼洛。准确来说是尼洛布拉德，只是自从凯米伦认识罗伊、并且被罗伊从“凯米伦诺斯特”变成“凯米伦”之后，他也从罗伊那儿学来了这种“砍”人名字的习惯。
“你是怎么找到的”凯米伦的确有点好奇。
“这就要多谢你的小情人。”尼洛似笑非笑。
凯米伦怔了怔，他的小情人眼神立时一变，寒光闪烁，“什么意思你对他做了什么”
“现在你更应该关心的不是我对警长做了什么吗”一句话，又把话题给绕回了原点。
凯米伦的脸色沉了沉，明白事实的确如此。罗伊那边其实不必担心，因为昨天罗伊就回纽约了，而且是他亲自送罗伊去的机场。
所以如果尼洛和罗伊发生接触，那就应该是在昨天之前该死他怎么会一点也不知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质问道。
“我其实没做什么，只是让警长瞭解到他自己做了什么。”尼洛慢条斯理地说“人类有种说法叫命还一命，被他杀死的虽然不是人类，但那也是一个无辜的生命，是一个和他一样会说、会笑、会哭、会跑的鲜活生命，她来到世上才不过十年，她未来还会有很多个十年，但现在，她连一年也不会再有了。”
根据他的说法，以及警长现在的情形，凯米伦得出结论，“你对他下了死亡暗示”
“不，他也不是非死不可。”尼洛露出微笑，虽然那看上去更像是冷笑，“只要他认为自己问心无愧，他可以选择不跳，只不过”
“只不过他的下场会比现在自杀更悲惨，是吗”凯米伦了然地接上话。
尼洛不置可否。
对于尼洛，也许凯米伦算不上很瞭解，但也绝不是很不瞭解。
平心而论，他不认为尼洛是坏人。又或者应该说，尼洛不是一个应该以好坏来评断的人。
总之在眼下这件事情上，他大概猜得到尼洛会怎么做。
“如果你真正跟警长瞭解过情况，你就该明白，那只是一场意外，不是谋杀。”
“这不重要，有的事情既然做了，就要为此负责。”尼洛顿了顿，再度微笑，“你不妨设想一下，假如换作是你的小情人被杀害，你还会在乎那是意外还是谋杀吗”
“”
“如果你想像不出来，或许我可以为你制造出事实，让我看看到时你会怎么做”
“尼洛布拉德”
对于罗伊来说，那个决定该怎么做，其实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但是他并没有立即答覆桑德勒，等到第二天，他就去了米拉精神疗养院。
相隔十年后的首度会面，让他对那个决定的答案更加笃定无疑，也让他再一次确信了自己对于母亲究竟是爱是恨。
如果说在这世上有一个人，她哭泣时你也掉泪，她欢笑时你也喜悦，连她的手指触摸你的皮肤时都能令你心窝温暖，那么你已经是爱她爱到如生命，哪怕你再铁石心肠也否认不了。
离开精神疗养院之后，罗伊来到街上，走进一家咖啡店，一边品味着咖啡的醇香，一边回味着之前温暖的心情，忍不住有笑意挂上嘴角。
现在想想，或许真是他钻了牛角尖吧永不永远其实又怎么样能够把握在一起的时光才最重要。这十年的空白，感情并不会因为离别而磨灭。
他已经开始期盼下个月的到来，到那天，他会在父母的卧室里，在母亲的枕头摆上一捧她最爱的郁金香。
“现在为您报导一则即时新闻，昼面来自瓦雷当地电视台。”
挂在咖啡店墙壁上的液晶电视里传出这样一句话。
这立即引起罗伊的注意，瞥眼看去，手顿时狠狠一抖，杯子里的咖啡飞溅出来。
画面中的地点是在一栋商业大楼前，至于主角则是两只怪物。是的，两只非人类的庞然大物，就在商业大楼前的广场上进行争斗。
周围的群众有人吓得尖叫逃跑，也有人大胆地留下来，在远距离用手机拍摄，毕竟这可算是前所未见的壮观场面。如果不是在新闻节目中播出，别人肯定会以为这是在播放科幻电影呢
由于目标一直晃动，摄影机取不到正面场景，罗伊根本分不出那两只谁是谁。或许就算看到正面他也认不出来，但他知道，也敢肯定其中一只绝对就是凯米伦，而另外一只则只可能是尼洛。
这么说他们两个终于遭遇了可是怎么会闹得这么大打起来就算了，甚至还释放出了原本状态来打
罗伊搞不清楚状况，现在也没有余暇来给他细想，他只能死死盯着电视萤幕，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突然，从商业大楼顶上掉下一个人影，那是伯纳德警长
罗伊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随即看到那两只怪物中的一只跳起来一扑，摔倒在地的同时用手把警长接住了。
这个举动让罗伊知道，那只一定是凯米伦。
就在凯米伦把警长扔进商业大楼的下一秒，尼洛向他的后背扑了过去，他及时翻过身，但肩膀上还是挨了一拳。
就在这时，“哒哒哒”的枪弹声密集地响起，周遭那些待命到现在的特警接到通知，可以开始攻击。
其实他们并不清楚这两个庞然大物是什么，是善还是恶，总之他们扰乱了治安，而且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太有威胁性。
罗伊顿时感到无法呼吸，好在很快他就发现，那两个家伙压根没有被这些射击影响，照旧打他们的。
也对，瓦雷的皮肤原本就很坚硬，何况还是在这种释放原形的状态下。
罗伊正觉得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却看到地面上有三个黑影掠过，那形状是鸟不对那是战斗机
“凯米伦”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电视机里的人当然不会听见他的声音，仍然缠斗在一起，直到几枚飞弹击中他们的身体
“凯米伦”罗伊捂住了嘴巴，冷汗让他的掌心变得冰凉。
爆炸所产生的浓烟逐渐散去，画面中突然跳出来一个巨影，从地上抓起一辆轿车，就像投球般往天上投掷过去。
有一架飞机险些被砸中，赶紧拉开距离进行盘旋。刚刚那个巨影也就是尼洛，再次伸出手去抓车子作为武器。
由于这里发生的骚乱，周围车辆能开走的早已经远远开走，而尼洛这次所抓向的，就是电视台的摄影车，上面还有几个工作人员在。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有两个工作人员吓得赶紧跳车逃跑，但还有一个呆呆坐在车里毫无反应。
就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凯米伦朝尼洛扑了过去，把他扑倒在地。
下一秒，又是数枚飞弹袭击而至，统统击中位于上方位置的凯米伦的后背
罗伊再也看不下去，在店员的“您还没买单”的叫喊声中冲出了咖啡店。
当罗伊赶到瓦雷的时候，那场骚动早已经结束。
后续报导说，在军方强有力的攻击之下，两只怪物跳进了海中逃遁，目前军方正在搜索近海域。
既然是回到了海里，罗伊相信凯米伦是不会被逮到的，大海就是他的家，而这个家又是那么、那么大。只要他收起释放状态，那么可以说是根本无从找起。
当然，想虽这么想，罗伊终归还是会担心，而且担心得要命。他知道凯米伦一定受了伤，再坚硬的皮肤又怎么能抵挡飞弹的猛烈攻击况且他的敌手还有一个同样强悍的怪物。
就不知道他伤得严不严重如果很重的话，他会不会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去疗伤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罗伊越想越苦闷，对于凯米伦的现况一无所知，这让他懊恼极了，也后悔极了。他真不该回纽约，那就不会让凯米伦一个人遇上这种事了真可恶真该死
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就坐在凯米伦的房子外的台阶上，他等待着，心急如焚而又无能为力。
偶然间想一想，其实还真微妙，之前凯米伦说要等他回来，结果却变成了他在等凯米伦。
好吧，不管是谁等谁，只要能等到就好
他也一定要等到，非要等到不可。
抱着这样的决心，罗伊静静等待着，从下午等到了晚上。
这段时间里，他一直没吃东西，连一口水也没喝，又是经过了几小时的旅程赶过来，再加上心情焦虑，他感到十分疲累。但他还是不打算离开，怕万一凯米伦回来了会跟他错过。
其实他知道房子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很简单就能拿到，但他不想进房子里去。他就靠在门框上，想稍微休息一下，不知不觉却渐渐睡着了。
严格来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着没有，总觉得半梦半醒，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忽然感觉到什么，猛地张开眼睛。
一个人影站在正前方，身上淩乱地缠着不知道是从哪儿扯来的纱布。由于缠得太过淩乱，看来纱布的作用并不是包扎，而只是为了遮掩一丝不挂的身体，变身之后原本的衣服肯定是报销了的。
他的一只手按着肩膀，面容看上去有点憔悴，但是眼睛里却放射出异常的光亮那是喜悦，满到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般的分量。
刹那间，罗伊心头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感觉自己的出现让他这么开心吗
随即想到现在可不是不好意思的时候，他站起来向凯米伦走去，忽然看到他的身体歪了歪，直直倒下。
还好罗伊接得及时，没有让凯米伦一头倒在地上。不过凯米伦的情形已经很不好，在那之后就没再睁开眼睛，陷入昏睡。
罗伊拿备用钥匙打开房子大门，半拖半背地把凯米伦弄到卧室，放在床上平躺着，然后把他身上的纱布一层一层拆下来。
他一边拆一边端详，这具身体上几乎看不出什么外伤，有点奇异，大概是跟瓦雷的特殊体质有关。
不管怎么样，他受了重伤这是肯定的，否则不可能这么虚弱，但即使这么虚弱，他仍旧坚持着回到这里，哪怕只坚持到门口就倒下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
因为他是个笨蛋，不是吗罗伊无声地苦笑，继续拆纱布，拆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听见低低的呻吟传来。
“罗伊是你吗”
“是的，是我。”罗伊抬起头，却发现凯米伦的眼皮虽然微微颤动，但并没有睁开，也许是累得连睁眼都没力气了吧
“你回来了”
罗伊感到心口被什么揪了一下，痛得他喘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发出声音“是的，我回来了。”
“罗伊”
“是的，我在，我在这儿。我会一直在，别担心，凯米伦，安心睡吧”罗伊说着，俯身在凯米伦的额头落下一吻。
“嗯”凯米伦长长地舒了口气，眼帘终于停止颤动。
帮凯米伦整理完之后，罗伊去浴室冲了个澡，再回到凯米伦身边睡下。他也早已经累了，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但也许是累过头，就像之前一样，他总觉得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知怎么就睁开眼睛，然后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
在床前，在靠凯米伦的那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
罗伊还没反应过来，那黑影就伸手把他使劲一推。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蛮力，并不瘦小的罗伊竟然被一下子抛了出去，撞在落地窗上。
所幸他撞上的是窗棂，否则要是直接撞上玻璃，这会儿他就有得受了。
事实上他也已经够受了，后背受到撞击，顿时感觉呼吸不上来，好一阵子的头晕眼花。
室内忽然亮了起来，罗伊抬头一看，那个人的手刚刚从床头壁灯的按钮上收回去。
也多亏对方开了灯，罗伊得以看清楚他的样子。那是一张让人很有好感的脸，而那苍金色的长发除了赏心悦目之外，更让罗伊越发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你是赖尔”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正确来说，是尼洛。”尼洛修正道。
“尼洛”罗伊大吃一惊。
怎么会是那个瓦雷的尼洛下午的事情才刚刚过去，尼洛怎么会找到这儿来而且他之前明明还是赖尔
等等赖尔赖尔iar说谎者
该死的，原来自己早就被摆了一道罗伊咬牙，想站起来，然而马上就跌了回去，右脚踝传来一阵剧痛，看来是扭伤了。
他满头冷汗地抱住脚，心里明白自己这一时半会儿大概是行动不了，担心地看向床上，凯米伦仍然睡得很沉，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罗伊更是担心极了，冲着尼洛吼道“你来想干什么别靠近他”
相较于罗伊的怒形于色，尼洛则是完全不露声色，脸上淡淡的微笑令人摸不着头脑。
“首先我是要来谢谢你。”尼洛说“那天没来得及向你道谢，谢谢你告诉我警长的事。”
“警长的事”罗伊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警长的事”
“是你亲口告诉我，警长就是杀死尼娜的凶手，你忘了吗”尼洛停了一下，嘴角扬得更高，“没错，你的确忘了。不过我还记得，所以我仍然需要向你道谢。”
“你到底在说什么”罗伊越发无法理解，但看对方好像不是在信口开河，他努力回想那天发生了什么，恍然明白过来。
那个时候他的失神难道就是因为被催眠了显然是这个混蛋
罗伊简直气急败坏，气对方的卑鄙，也气自己的疏忽。
不过在他骂出口之前，又听到对方说“另外我还想来问问你，你认为你在干什么”
“我”罗伊嘲讽地冷哼，“我干过什么”除了被你这该死的家伙套出了不该说的话
“你以为这样就好是吗人类的本性真是自私。”意味不明地说出这么一句，尼洛在床沿坐下，探手按上凯米伦的额头。
罗伊以为他是要伤害凯米伦，猛地一下跳了起来，虽然马上就重新摔倒。
“你给我”
“有件事他大概没告诉过你。”尼洛那慢条斯理的声音截断了罗伊的话，“虽然瓦雷出生时的性别是既定的，但直到三十岁之前都有机会转变。而对于雄性，只要有另一个雄性让他受孕，他就会变成雌性。”
“你你在说什么”
罗伊惊愕地怔愣半晌忽然不敢想像对方是为什么要对他说起这些。
“这种事人类是办不到的，同类之间才可以。”这么说着，尼洛的手指从凯米伦的额头徐徐向下，来到肩胛，划出一条暧昧的曲线，“你知道吗凯米伦诺斯特很优秀，他会是一个很好的伴侣，将来也会培育出优秀的后代只要跟我在一起。”
听到这里，罗伊心中那不祥的预感猛然跳出，狰狞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不不准你碰他不许你那么做”他嘶叫着往那边爬去，好不容易爬到床上，扣住凯米伦的肩膀拽过来，从床上拖了下来，最后拖到落地窗那儿。
罗伊背靠在窗框上，已经再也没力气了。而凯米伦背靠在他胸前，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奇怪的是，从刚才到现在，尼洛并没有阻止罗伊的举动，就这么似笑非笑的看着。
“有一个事实应该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尼洛的语气从容而冷漠，“你是人类，他是瓦雷。”
“那又怎么样”
“你认为你们两个会有未来吗”
“为什么不凤凰是海魔，他的爱人就是个人类”罗伊想也不想地反驳回去，根本没留意自己说了什么，而这又说明了什么。
尼洛沉默了一下，“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奇迹，但奇迹并不是处处都在。有的奇迹看上去是奇迹，实际上只是错觉。”
“”
“在你们之间的，那种名为爱情的东西，本身就是一种错觉。一个人类怎么可能爱上瓦雷瓦雷又怎么能爱上人类他们原本就是两种不该发生交集的异类。”
“也许你说的对。”罗伊低声说，垂眼注视着凯米伦手腕上的那串手炼。
可以说，是它把他们两个联结在一起，是它影响着他们的过去，甚至未来，“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和凯米伦发生交集，但事实是它已经发生了。他曾经说，他会成为今天这样的他，是因为遇见了我。那么，十年前的他是什么样就算是跟我无关，但从十年前开始，跟他牵连最深的人就是我，他的未来从那时起就和我交会在一起。”
罗伊轻吐一口气，握住凯米伦的手腕，好像那条手炼可以给他力量，让他像它一般坚定。
“是的，我只是普通人，也许世事多变，也许我们之间的确没有那么长远的未来，但只要还有一天，我就会抓住一天，我绝对不会放弃他”
“真的”
罗伊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句，轻飘飘的。
他讶异地转过头，对上一双金褐色的眼睛，明亮而清澈闪光。
没想到凯米伦会毫无预兆地醒过来，罗伊一时间愣在那儿，又听见他确认似地问“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真的。”回过神之后，罗伊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每重复一遍，决心就更加坚定一分。
是的，他已经决定了，他不会再放手。
有些事不论你相不相信，它都是存在的。有些东西如果你不把握，它就会溜走，能够把握的就应该要努力把握
是的，他一定会好好把握，不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不论未来如何，至少他曾经努力过。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凯米伦笑了笑，然后看向尼洛。
身体毕竟还没恢复，他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慢慢走到尼洛面前。
“你说要我做你的伴侣，你是认真的”他问，神色平静。
“为什么不”
尼洛笑着挑起眉，眉梢上挂着一丝狐疑。
罗伊也有同感，但是他想看看凯米伦打算怎么做，所以只是坐在原处观望。
“对人类来说，伴侣的意义不仅仅是繁衍后代，更是爱意的扶持。”凯米伦说，“尼洛，你懂得爱情吗”
“如果你想要教会我懂。”尼洛微带嘲弄地冷笑着。
“是吗我明白了。”说完，凯米伦抬手扣住尼洛的后颈，把脸凑了过去。
尼洛有点惊讶，但他明白以凯米伦现在的状态根本做不了什么，所以他也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对方靠了上来。
当那两张唇触碰到一起的时候，罗伊的眼睛几乎瞪得爆了出来，简直无法置信。随即他就看到尼洛脸色一变，狠狠推开凯米伦，连退好几步，手掐住喉咙张了张嘴，像是想把什么东西吐出来。
“吐不出来的，那是一个咒语。”凯米伦平静地说“凤凰说，当我认为已经没有其他办法的时候，可以把这个咒语给你。”
“凤凰”尼洛皱着眉，脸上瞬间闪过许多复杂的表情，最后剩下阴冷的微笑，“所以呢，我会因为这个咒语而怎么样”
“你应该也感觉出来了。”凯米伦说，“你已经变成人类，直到诅咒解除之前，你无法再变回瓦雷。”
“”
“在给我这个咒语时，凤凰提起了一则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童话的名字是青蛙王子”说着，凯米伦像是也对谁的恶趣味有点没辙似的，无奈地笑了一下，“被变成青蛙的王子，只要得到公主的一个吻，就可以解除诅咒变回人类。尼洛，你当然不需要公主，你只要得到十二个充满爱意的吻，而吻你的必须要是人类。”
“”
“你瞪我也没用。”无视尼洛那如冰锥般的目光，凯米伦耸了耸肩，“你与其在这里烦恼要对我和罗伊怎么样，不如先想办法去找到可以吻你的充满爱意地吻你的人类，然后你再来找我算帐也行。”
尼洛脸上那张微笑的面具已经彻底摘了下来，薄唇抿得像刀锋一样紧，他看着凯米伦，又看了看罗伊，再看回凯米伦，说“你会后悔你的选择。”
尼洛离开之后，凯米伦过去把罗伊从地上扶起来，让罗伊躺到床上，而他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来。
两个人都累坏了。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罗伊开口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尼洛要得到十二个吻才能变回瓦雷”
“是的。”凯米伦顿了一下，叹气，“我也不清楚凤凰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这么一句，把罗伊原本要问的问题给堵了回去，因为问也白问，转念想想，“那十二个吻，是要有十二个不同的人，还是由一个人吻十二次就行了”
“凤凰没说。”
“也就是说尼洛必须亲身试验了，真不容易”话虽如此，罗伊可没有什么同情的意思。
他还介意着呢，虽说当时是没办法，是为了下咒语，但他就是不爽他的凯米伦竟然跟别人接吻了，而且还是当着他的面
忽然，罗伊气得鼓起来的面颊被一只手覆上来，把他的脸转了过去。凯米伦侧过身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罗伊，我真想抱紧你。”凯米伦说，那声音极度深沉，也充满无力，“可我实在没力气了”
“我也差不多。”罗伊苦笑，“老实说，我的脚还在疼，不知道往后我得瘸几天。”
凯米伦没再说话，眼里闪烁着怜惜的光芒，软软的，却又有些什么越发地灼热起来，让罗伊的心跳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他这眼神啊，是吗难怪他刚刚那样说。
罗伊再次苦笑，回想起之前自己说的话，他不难理解凯米伦为什么会这样其实连他自己也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翻身把腿横过去，然后撑起身体，让自己不轻不重地跨坐在对方身上。
“不过只要不走路的话，倒也没什么问题。”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那越发闪亮起来的眼神，不禁咧开嘴角。
他伸出手，直接握住对方的下体，笑得越发坏了起来，“不管怎么样，你的这个总不会没有力气，对吗”
“不会。”
坦率到了一定程度也真是可怕，罗伊没想到凯米伦竟会这么认真地回答这种问题。
他有点哭笑不得，但又能怎么样呢这小子就是个笨蛋，他不是不知道。
“好吧，那就好。”他撇了撇嘴，压低身体把唇轻轻印在凯米伦的唇上，直视着那双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唤出这个名字，“凯米伦。”
“嗯。”
“我想我爱上你了。”
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罗伊别过头，把额头靠在对方肩上，耳朵里依稀传来对方的，也许是自己的，又或许是两个人的心跳声，一样的频率，仿佛融为了一体。
不过，待会儿要融为一体的还不止是心跳声呢
罗伊叹了口气，小声咕哝“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做骑乘位中骑别人的那个”
尾声
飞机起飞后不久，凯米伦就靠在罗伊肩膀上，闭着眼睛休息起来。
所以罗伊也常常会搞不明白，按理说这家伙应该是很强悍的，身体方面不必说，心意也极其坚定，活脱脱就是个认准死理、一往无前的笨蛋。可是在有些方面却又显得特别弱势，譬如怕吵、怕吃辣、怕飞上高空然后，最怕他。
啊啊，真是拿这小子没办法啊罗伊按住额头，把视线调向窗外，飞机已经飞到云层之上，放眼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罗伊感觉到凯米伦的脑袋轻轻动了一下。
“睡得不舒服”他问。
“还好。”凯米伦回答，并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睁开眼睛。
“嗯”罗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说尼洛能顺利解开诅咒吗”
那天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礼拜，尼洛没有再在他们面前出现，不知道是不是在哪儿努力寻找着解除咒语的办法。
“应该能，他很聪明。”凯米伦说。
“聪明他要做的事能否成功，跟他聪不聪明好像关系不大。”罗伊撇嘴，“其实我本来想诅咒他永远也解不开咒语，不过既然我们都要回纽约了，就随他怎么样吧，只要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就行。”
凯米伦对此不置可否，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下个月你的母亲就要回家了。”
“嗯。”罗伊点头，由衷地笑了笑。
“你的母亲、父亲，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当然，从我爷爷、奶奶身上，还有书店那位波西太太身上就能看出来了，你是那种在大人眼里很讨喜的类型。”
“为什么”
“你乖嘛，脸蛋又好，能力也不错。”
“所以你也是喜欢我这些”
“少啰嗦”
“明年你毕业之后就会从家里搬出去住”凯米伦又问。
“嗯。”
“会跟我住在一起”
“嗯。”
“就像伴侣一样”
“可以这么说。”
“那我们可以结婚吗”
“这、这个大概不行。”
“不行啊”
凯米伦看起来有点沮丧，罗伊只好安慰他，“结婚只是形式，真正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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