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逍遥听了小坠子的报信,早早就赶了回来,刚好晚饭也准备好了,沈玉书正在帮忙摆碗筷,就听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从外面冲了进来。
洛逍遥长得像父亲,个头没有很高,再加上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的,穿着灰色对襟短衫,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学徒,怎么也联想不到巡捕房便衣上去。
看到沈玉书,他冲上前一把抱住了,亲热地叫道“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每天都被娘念叨,耳朵都快长茧子了,呵,你穿西装可真帅,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一看就是文化人。”
沈玉书穿着西装背心,他身材很好,再加上衣服得体,跟洛逍遥站在一起,更显得斯文。
洛逍遥很羡慕,又说“改天教教我洋文呗,周围都是洋鬼子,会洋文很吃香的。”
沈玉书跟洛逍遥一起长大,感情就像亲兄弟,不过他比较含蓄,拍拍洛逍遥的肩膀,答应了他的请求。
谢文芳在一旁教训道“不想跟洋鬼子做事,就回家看店,还愣着干吗?菜都上了,赶紧给你哥倒酒。”
一家人坐下,洛逍遥给沈玉书倒酒夹菜,又兴致勃勃地问他国外的风土人情。
沈玉书简单说了一些,又介绍了长生,洛逍遥拿着瓜子喂花栗鼠,安慰长生说“别担心,我道上认识不少人,我拜托他们帮忙问问看。”
长生跟大家还不是很熟,规规矩矩地道了谢,谢文芳却教训道“别说大话,你认识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有几个靠得住的?”
“不能这样说啊娘,陈家的案子我可是都靠着这些人帮忙,才搜集到情报的呢。”
谢文芳立刻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提这件事。
洛逍遥没注意到,继续说“今天我还遇到陈老爷了,他偷偷塞给我们不少钱,让我们多照顾一下他女儿。”
洛正瞪他,“你收了?”
“不是我收,是底下的兄弟要,你想啊,这是诅咒,一个不小心自己也会被咒,没点好处的话,谁愿意帮忙?说起来幸好案发时,哥你不在,否则你跟陈小姐是娃娃亲,说不定也会被怀疑到,不被怀疑被诅咒也不好啊……啊,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知什么时候,饭桌上静了下来。
除了花生,大家都停下筷子注视洛逍遥,洛逍遥被看得莫名其妙,转头问母亲,“我哥还不知道这事?”
一巴掌拍到了他脑袋上,谢文芳骂道“小赤佬,你少说一句会死啊,你哥大老远的回来,你一口一个诅咒,皮痒了是吧?”
洛逍遥被打得很痛,却不敢还手,叫道“我以为我哥知道了,别打别打,我不说还不行吗?可是就算我不说,这么大的事哥早晚也会知道。”
“还顶嘴!”
谢文芳还要举手打,被洛正拦住了,洛逍遥趁机跑去沈玉书身后求保护。
别看洛逍遥在巡捕房混得风生水起,回了家就变绵羊了,怕母亲再打,他赔笑说“娘你看你刚刚烫了头发,再动手,头发就乱了,就不漂亮了。”
“真的?”
洛正跟洛逍遥用力点头,谢文芳摸摸自己的头发,“我没问你们,我问玉书。”
洛逍遥急忙给沈玉书使眼色,沈玉书说“中医上说哀伤脾怒伤肝,西医则说生气会加速脑细胞的衰老,体内会分泌一种叫儿茶酚胺的物质,导致肾上腺激素升高,刺激中枢神经系统,血液跟肝细胞里的毒素就会增加,简单地说,生气不仅会变丑,还会加速衰老。”
一席话说完,饭桌上更静了,一家人听得似懂非懂,都傻愣愣地点头。
半晌,洛逍遥满脸崇拜地对沈玉书说“你好有学问啊,对了,你是学西医的,一定不信什么鬼神诅咒,说不定这个案子……”
“小赤佬你还说……”
“不能生气,绝对不能生气,我哥刚说了,生气加速衰老,娘你也不想变得又老又丑吧?”
这句话对谢文芳很有效,她深吸了两口气,忍住了没再骂人。
洛正也劝道“逍遥说得没错,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都上报了,玉书早晚会知道,与其让他在外面听那些流言,不如让逍遥告诉他。”
谢文芳想想也是,她站起来。
“我带长生休息去,你们想说什么随便说。”
长生已经吃饱了,跟她离开,小松鼠嘴里塞满了干果,临走时还抓了好几颗瓜子,塞到小主人的衣领里,踩在他肩上出去了。
“现在只剩下男人了,说话也放得开。”
洛逍遥给父亲和沈玉书斟上酒,说“哥你跟陈家小姐有过婚约,我也就不瞒你了,不过我要说的可都是内部机密,你们知道就行了,不能乱传喔。”
“你哥的为人你还信不过吗?”
“我哥没问题,我是信不过爹你,反正这里就我们三个人,要是传出去,就是爹你的问题,记住了?”
洛正不情不愿地点点头,嘴里却嘟囔道他哪有口风不紧,他也是个很有正义的人。
在他嘟囔的时候,洛逍遥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这个案子要先从陈家的收藏开始说起,陈老爷喜欢收集古董,其中他最宝贝的古玩是用白玉雕成的观音,这尊观音跟常见的那些不太一样,观音大士手上捧了一颗玉珠,类似明月,故称圆月观音。”
“据说这尊观音曾是药王孙思邈的收藏,它长年与药草一起被供奉,纳入了百药之精华,可以让收藏者百病不侵,延年益寿,但是在月圆之夜务必要将它收好,因为观音吸收了太多病人的病痛以及负面情绪,这些负面的东西会在月光大亮的时候释放出来,转化为诅咒,诅咒看到它的人。”
无稽之谈。
这四个字闪过沈玉书的脑海,不过出于礼貌,他没说话,拿起酒杯默默品酒。
☆、第十一章
洛正用力点头,附和说“我见过那尊观音,那还是在多年前的一次聚会上,陈老爷拿出来,让大家感应圆月观音的灵气,真的很灵的,那之后我有三年没风寒发热。”
病由心生,三年没发烧,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沈玉书继续喝酒,准备听洛逍遥往下说,就在这时,房顶传来哗啦声,屋瓦被什么东西踩到了,三人仰头看去,没多久就听到猫叫,踩在瓦片跑走了。
“下雨了。”
沈玉书看向窗外,窗户半支着,可以隐约看到飘过的雨点,他走过去关了窗,又要关门,洛正说“没事,屋檐很宽,雨进不来,这大热天的,门窗都关,太闷了。”
沈玉书点点头,却没有马上转回,而是出了门,仰头看屋顶。
远处的灯光斜照在屋顶上,除了一只蹲在角落里的大肥猫外,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他多疑了。
等沈玉书回了房间,一道黑影从旁边的阁楼上跳下来,借着绳索,缓慢落在屋顶上。
有了一次经验,这次他落脚很小心,在二十一世纪的建筑物上走惯了,他忘了以前的房子比较‘脆弱’,稍微不留神就会弄出响声。
还好刚才他幸运地与猫为邻,否则一定会被那家伙发现的。
苏唯学着江湖侠士那样,冲肥猫一抱拳,作为答谢,又收了绳索,悄声走到屋檐上,趴下身,继续侧耳倾听他们的对话。
沈玉书一定猜不到,其实在他们吃饭的时候,苏唯就已经到了。
今天,苏唯照地址去了贝勒路后,发现那里的房子是空屋,不过他运气不错,在去顺便打听陈家案子的时候,无意中遇到了洛逍遥。
为了了解案情,苏唯偷偷跟着洛逍遥去了巡捕房,谁想到小坠子跑去找洛逍遥,他听了小坠子的描述,越听越觉得那个喝洋墨水的人就是沈玉书,果然,还真让他猜对了。
这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苏唯摸着下巴自得地想,他这辈子最值得称赞的就是运气,只不过今晚的运气打了折扣,要在雨中听墙角。
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去盗怀表的时候,该在背包里放个窃听器的。
苏唯有点遗憾,但他很快就把无谓的情绪抛之脑后,专心听洛逍遥讲奇案的经过。
“刚才那只是前情提要,接下来才是案子的中心。”
“陈老爷只有陈雅云一个女儿,我们这次办案子,听陈老爷无意中说起,才知道当初是她坚持要退婚的,这位陈小姐上的是女校,比较任性,又有主见,崇尚自由的爱情,认为娃娃亲是封建婚姻,才会坚持退婚。”
“前不久,陈小姐认识了一个叫傅山的男人,傅山在一家小报社当记者,有才有貌,两人很快就情投意合,但陈老爷却自作主张将女儿许给了中南银行经理的公子,所以陈小姐选择抗婚,她在半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跟傅山私奔。”
“那晚刚好是月圆之夜。”洛正提醒道。
“不错,傅山虽然有工作,但积蓄有限,陈小姐也没钱,于是他们就把主意打到了那尊观音身上,那晚月圆,跟以往一样,玉像被罩了黑布放到了箱子里,箱子也是锁好的,但大家都没想到陈小姐私下配了钥匙。”
“他们会选那晚私奔,就是知道那晚没人参拜观音,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发现观音被盗,谁知他们在途中树林休息的时候,无意中将罩在观音像上的黑布扯掉了,于是诅咒显灵,导致陈小姐精神失常,拿刀捅死了傅山,之后她也昏厥倒地,直到次日早晨有人经过,发现报案,陈老爷才知道自家的观音被盗走了。”
荒唐——听到这里,沈玉书忍不住在心里说。
荒唐——与此同时,屋外房顶那位也在嘴里嘟囔着相同的见解。
“这还没完呢。”
洛逍遥接着往下说“后来我们把陈小姐带去巡捕房询问,她居然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在小树林里,不记得圆月观音的事,还好她有记得傅山这个人,但傅山怎么死的,她又说不知道,不过杀人凶器就在她手中,那尊观音也消失无踪了,所以暂时就把她当做嫌疑人扣留了。”
听完后,沈玉书问了苏唯想问的话,“观音有下落了吗?”
“没有,所以陈老爷都快急疯了,要知道再过几天,就又是月圆之夜了,如果不知情的人看了观音,就会被诅咒,所以他请人画了圆月观音的图,让我们照图去找,还上下打点,让我们不要为难他女儿。”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洛正叹了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小声问“前两天不是又出了件人命案吗?是不是也跟这个诅咒有关?”
洛逍遥仰头把杯里的酒喝完,又拿了几颗花生米丢进嘴里。
“是的,被害人是茗香茶馆的跑堂伙计赵小四,他死在回家途中的胡同里,身上有许多细密的割伤,却不致命,连验尸官也查不出他的死因,只能从他死时恐怖的表情来判断他是被吓死的,简单地说,就是突发性心脏病,而且我们还在他身上发现了那尊观音……”
看看两位听众,他说“是观音的画像,根据这个线索,我们很快查到傅山常去那家茶馆喝茶,所以我们怀疑赵小四无意中偷听到了傅山跟陈小姐私奔的事,就见财起意杀人,但现在赵小四也因诅咒而死,线索断了,所以大家是一筹莫展啊。”
沈玉书问“为什么说赵小四是被诅咒而死的?”
“因为赵小四死的那晚,月光非常的亮,而且法医也检查不出他的死因,最重要的是当时陈小姐还被扣留,不可能杀他的,那除了被诅咒外,还有其他的可能性吗?”
“赵小四的尸体已经葬了吗?”
“还没有,他没有家人,没人催着发丧,现在还放在医院的停尸间里,不过如果再找不到什么线索,估计就要烧掉了。”
洛正听完,立刻对沈玉书说“玉书,你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你跟陈大小姐曾有婚约,一个弄不好,也被诅咒了怎么办?”
如果有点关系就会被诅咒的话,那陈小姐周围的人都该死绝了——苏唯在心里吐着槽,又探头往里看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还是很想知道沈玉书此刻的表情。
不能怪人家女孩子踹了他,这人一看就是很宅很闷的样子,他唯一过得去的是这张脸,嗯……脑筋也算勉强过得去……
大概是一直被念叨了,沈玉书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说“是不是诅咒,没人看到,甚至那尊观音也没人看到,所以一切尚待别论。”
“不管怎么说,我们两家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你也犯不上去理会这件事,就让逍遥去解决吧,解决不了再说。”
“哎呦,您是我亲爹吗?就不怕我被诅咒?”
“你的八字硬着呢,我才不担心。”
“我的八字是硬,可是我的级别不硬,上头发话了,这件事闹得大家人心惶惶,限期让我们破案,否则降级还是降薪,让我们自己选。”
三个人正聊着,谢文芳从外面走进来,不耐烦地说“怎么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完?玉书今天才到家,让他好好休息,你们爷俩也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这闲扯。”
一家之主发话了,洛正父子不敢多说,快速收拾了碗筷,沈玉书要帮忙,被谢文芳拦住了,让他回去歇着,这里的事自己来做。
沈玉书道了晚安,走出房间,去对面的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