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茫然、错愕、忐忑、焦虑……都有，百感交织，最后只有方荣轩一声轻叹。
过去的已经过去。无论是上辈子被自己所负的姬瑾瑜，还是白发苍苍抱在一起失声恸哭的方父方母，都已经过去了。
可这些刻在心里的伤痛却永远也过不去，方父方母随着年龄的增长，可能会释怀。而那个因自己而死的姬瑾瑜，却永远也回去不了。
方荣轩突然捂住胸口，一抽一抽的刺痛袭来，迅速包裹全身。想到那个自己捧在手心里的挚爱，因为对自己的承诺，最后葬身火海的场景。方荣轩双眼一黑，再次睁眼，眼里是血红一片，对姬瑾淋的恨意，从未像这一刻这般深。
姬隆尧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已经无话可说了。转身看着方荣轩那副模样，也明白方荣轩的悔恨。其实说白了，这件事情怪自己。
林氏是燕奎王室女子，姬隆尧是知情的，虽然那时他和元皇后琴瑟和鸣，可男人总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元皇后又是知书达理之人，为人温婉贤淑，也不是善妒之人。对于姬隆尧后宫多出来的宠妃，元皇后就算心里有些泛酸，也不愿意讲自己的委屈和姬隆尧讲。更何况当时姬瑾瑜已经封了太子，后宫无人能够撼动元皇后的地位。元皇后也就没有管太多，相夫教子，打理后宫，更没有闲心去管姬隆尧的宠妃。再说，就算姬隆尧再宠后宫那些女子，对她也是甚好。
元皇后是个容易满足之人，可后宫那些女子又岂会满足？她们又怎会知道满足二字怎写？
坑来害去，林氏倒是成了最大的赢家。可人的欲望总是渐长的，林氏又怎会懂得适可而止？
元皇后娴熟，不喜与人辩解，林氏就三番五次在姬隆尧耳边吹枕边风。次数多了，姬隆尧也就记在心里去了。再加上姬瑾淋在林氏的教导下，对讨人欢心有着独有的一套。嫡长子姬瑾瑜自然已经算好，可期望越大，姬瑾瑜但凡有了丁点小错，都会被无限放大。
也幸好元皇后肚子争气，姬隆尧这才收了些心思，一心只盯着元皇后的肚子，盼着自己又一位的嫡子出生。
千算万算，姬隆尧怎么也没有算到林氏竟然早就收买了自己的人。林氏打算的很好，一尸两命。可她低估了元皇后作为母亲的坚韧。
至今，姬隆尧都无法忘记柔苓是怎么死的。
姬隆尧重重地叹了口气。
御医也问了好几次姬隆尧保大还是保小，姬隆尧纵然对幼儿千万疼爱，也懂得来日方长。只要柔苓身子养好，嫡子还能有。
胎儿错位，横在宫口。催产汤喝了几碗，胎位也不正。元皇后并不是糊涂之人，视线扫过围在一起几位接产稳婆。一向娴熟的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分明生产前一日，自己胎位都是正的，怎么一夜之后，胎位就不正了？
也是生产过的女子，元皇后谴退了一众伺候的人，只留了自己的心腹，和那几个稳婆，又令人请了姬隆尧进了帷幕里。
“皇上……臣妾嫁给皇上已有十年，小瑜今年已有七岁有余。臣妾自认为……臣妾不是妒妇……”元皇后双眼一弯，牵强地扯出一抹微笑，眼泪顺着眼眶就掉了下来。
姬隆尧心中大恸，也冥冥之中有了觉悟，这个相伴自己十年之久的发妻，怕是今日就要离自己而去了……
“柔苓！”隔着帷幕，姬隆尧只能瞧见里面模模糊糊的人影，而元皇后又似下定了什么决心不再多说。
“娘娘！”里面响起李嬷嬷悲痛欲绝的哭喊。
姬隆尧心里一凉，就想绕过帷幕进去，元皇后却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别……别进来！”元皇后嗓音带着颤音，姬隆尧心里又一痛。
“皇上……别进来……您就让柔苓走得体面一点好不好？”平日里那婉转普通莺歌的嗓音，头一次那般沙哑，气若游丝。
姬隆尧的脚步堪堪定住。双手握拳，姬隆尧深吸一口气“柔苓！你给朕记住保大！朕要保大！朕有小瑜一个就够了！朕不需要你再拼了命给朕生孩子！你给……你给朕好好活着！你不会有事！太医院那么多御医！朕会让你好好的！你……你相信朕好吗？”到了后面，姬隆尧语气近乎恳求。
帷幕后的元皇后会心一笑，她当然知道，皇上心里有她，可这一次，不是她想选，是她选不了。只希望皇上看在自己给他诞了两个孩儿的情面下，能原谅她！就算御医的滑胎药端来又如何，她已经清楚晚了。自己的身体，永远只有自己知道。就算流了孩子，她怕也是活不成了。
那些毒妇真是狠！她想要一尸两命，她就偏偏要给她留下一命！她的孩子是无辜的，小瑜以后一个人，她再怎样也要留给她一个伴！
剪刀拿在手上再也不颤抖了，元皇后脸上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带着对暗地里那些蝼蚁的狠，带着对姬隆尧的爱恋，带着对自己腹中孩儿的期盼，元皇后越发坚定。
李嬷嬷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的哭声惊到娘娘。她清楚，她的好娘娘一旦做了决定，谁也劝不了。她能做的……就是替娘娘好好看着太子，看着娘娘腹中的这个孩子！
周围的稳婆届时被吓破了胆，只有李嬷嬷颤巍巍地站起来，眼里对这些稳婆的恨，是怎么也藏不住。寒光四射，她定会让这些毒妇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随着一声响彻云霄婴儿的啼哭，元皇后也就松了一口气。她早已失血过多，浑身发凉。看着李嬷嬷怀里那个皱巴巴的小孩，元皇后还没有忘自己接下来的使命。
听见孩子生下来了，姬隆尧心里一喜，可当他走进里屋的那一瞬间，刺眼的红刺痛了他的双眼。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满地的红和元皇后苍白的脸。
※※
多年午夜梦回时，姬隆尧还会泪湿巾。那个温顺的尔雅的女子，是怎么狠下的心？又是什么让她如此坚定不移？
姬隆尧在那个总是笑容娴熟的女子撒手人寰之时，终是明白了。为人母则强，为人母则刚。
而让这样一个弱女子这样坚强，是他做丈夫的失职了。是他花了太多心思给后宫那群莺莺燕燕的女人，才疏忽了他的发妻，所以她们才敢下手。
事后算账又能怎样？人都已经去了。姬隆尧的心，也跟着去了。
视线转到藏在云雾里的女子，与她那闪烁的目光一对眼，姬隆尧会心一笑，快步向她走去。
遥遥地，姬隆尧向方荣轩挥了挥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那个人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回去吧……”姬隆尧苍老又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传来，又听见他好似底底唤了声“柔苓”。
方荣轩一愣，可下一秒，世界又是一番天昏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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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醒来
醒来的时候，虎头寨正好是个晴天。暖暖的阳光从网格状的窗户照进来, 在青色的锦被上斑驳一片。方荣轩睫翼轻颤, 光线有些刺眼，好一会儿, 他才彻底睁开眼睛。
方荣轩有些晃神。脑海里的一切普通梦境一般，他现在才知道, 自己究竟是忘掉了什么。那些自己最珍贵的记忆, 终于如同潮涌般全部归来。眼眶兀地就红了，可方荣轩终究是理智的, 在清醒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屋里还有一个人——一个陌生气息的人。
方荣轩缓缓坐起来, 才发现自己四肢有些僵硬，稍微推断了一下, 大概自己昏迷了三四天, 怕是给止水吓坏了。可到底他的心不在这里，他只想快点解决掉苗疆的问题。快点回去京城，想和思之入骨的姬瑾瑜紧紧拥入怀中。
眼睛慢慢合上, 方荣轩深吸一口气, 慢慢平复自己起伏的心。
“公子醒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笑, 温软悦耳。
“云清。”方荣轩斜晲了一眼男人，清楚地看见了方云清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怎么？”方荣轩坐直, 嗓子干得难受，强忍着不耐道“莫非你也忘了？”
方云清眼里涌上一股热意，又被他狠狠地压了下去, 润湿的桃花眼深处是藏不住额的黯然。薄唇一勾，语气轻佻“难道不是你先忘的吗？云清忘了又如何？”
方云清语气里带刺，方荣轩听后只是微微一笑，这个人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还真的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一世的一切，和上一世都不同。
方荣轩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这个身体已经是十六岁了。和姬瑾瑜不熟，和姬瑾淋关系一般。清楚一切的方荣轩，恨不得当时就冲进皇宫把姬瑾淋杀掉。冷静下来后，方荣轩选择了蛰伏，选择了调查真相。所以方荣轩干脆也就没接触姬瑾瑜，只是偷偷在暗处给一些照拂，不让他在宫里的日子举步维艰。相反，方荣轩还刻意开始接近姬瑾淋。
因为上辈子的记忆，方荣轩清楚姬瑾淋的狼子野心。所以方荣轩主动接近也想法设法接近自己的姬瑾淋，和他深交，并且故意暗送秋波。
十六岁，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方荣轩再次跪到了方德奎面前，上演了一次和上辈子一样的剧情。在娶妻生子这一方面，方德奎看得开明，所以方荣轩基本上没费太大的力气就说服了方德奎。
随后的一两年里，方荣轩随方德奎征战沙场，救了一名男子，那就是方云清。
方云清被救纯粹是意外。方荣轩闲来无事，在边界巡视。一只商队自沙漠走来，一共七八十人，男女老少皆有，占了大部分的都是些十多岁的小男孩。这里是漠北，大姬的确有行商和北方的一些小国家通商，而有些行商家的孩子，也的确是十岁出头就会随父出门历练。查了领头的通关木碟，也没有太大问题，方荣轩就放行了。
引起方荣轩警觉的还是方云清“不小心”摔倒。正常人若是摔了，随便爬起来再抖抖身上的的泥沙，也就没啥大事。可领头瞳孔却是深深一缩，脸上闪过几丝慌乱，又对着方云清破口大骂。
才十岁的方云清一脸的泥沙，漆黑的眼里满是漠然，生满冻疮的手止不住地战栗，试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多年习武，方荣轩自然能够看见方云清强忍着肌肉的颤抖。方荣轩眼睛一眯，立马让人围了这群人。
带回去一审，果然是有猫腻的。这伙人做的是的确是生意，只不过不是一般的生意，是人口生意。
大姬民风素来开放，男女不忌。漠北周边的小国，无论男女各个都是绝色，虽然方云清的确是满脸泥沙，也遮不住他俊俏的小脸。女子，在大姬还是不缺的，可但凡是有些志气的男子，又怎会愿意雌伏人下？所以，人口买卖盛行。
在大姬，买卖奴籍人口属于合法；但若那些人不是奴籍，做这些买卖的人，一向是重责。
领头嘴硬，可耐不住那些十多岁孩子一张嘴的异族语。而方荣轩，恰恰周边国家所有异族话不说精通，却都是能够听懂的。
而那个摔了一跤的方云清，方荣轩不信他是不小心。事实上也是，这个小孩一五一十全部交代了。他的父母双亡，姨父姨母为了吞他父母留下来的家产，把他卖给了这些做买卖的人。一路上他曾多次逃跑，都被人贩子给抓了回去，少不了每次都被狠狠抽了一顿。
次数多了，方云清也没有放弃，他只会更谨慎。
而他运气好，恰好遇到了方荣轩。若是旁人，瞧见一个小孩摔了一跤也不会当多大回事，偏偏方荣轩细心瞧了。
得救后，这些小孩子本应该被遣送回他们本来的国家，方云清是主动跪下来求方荣轩收留他的。
“凭什么？”方荣轩嘴角淡淡，目不斜视。
时至今日，男孩还未变声前嗓音脆生生还带着稚嫩，却又格外坚定的话，还是那般清晰。
“凭将军救了我，凭我能为将军做任何事，且只忠于将军！”方云清那时刚学汉语，语调里还带着些异域的调子，可方荣轩就是听明白了，也听清楚了。
方荣轩赐他方姓，取名云清。待在身边亲自教导，武功，谋略，所有方荣轩知道的，全部都交给了他。
上一世，方荣轩不曾知道在苗疆还有一只叛军，而这一世因为早早对姬瑾淋身边人进行跟踪，遂发现他和苗疆动作频频。
可当时并不是处理苗疆的好时机，方荣轩当机立断，就把方云清派了过去。他需要在必要的时间，必要的地点，方云清为他肃清这一切。
这一去就是多年，方云清变了性子，改了年龄，忘了武功。唯一记得的，就是那个戎马少年。分明大不了自己多少岁，却偏偏喜欢老生常谈，还愿意将自己的武功学识尽数教给自己。
混入虎头寨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秦巍的信任更是难上加难。可因为是方荣轩吩咐的，就算被一个年龄和自己爷爷一般大的人睡了又怎样？委曲求全又如何？
只要，是他吩咐的。
他这些年也听到了方荣轩很多地消息。摄政王后院男宠三千，他听后只是一笑了之。摄政王倾慕二王爷，他也是淡淡一笑。可摄政王失忆忘了一切，他却再也笑不出来。
此时，他已经在虎头寨站稳脚跟。秦巍信任他，将领相信他，他完成了方荣轩交给他地任务。可，那封邀功的信要寄给谁？方云清也想哭，也想闹，可最终他还是选择冷静接受。如果他真忘了，那最后他会用其他方式重新站在他的身边。
思路峰回路转，多年后再见面，也没从他冷峻的脸上瞧出一丝波动，方云清心终于死了。可他还是忍不住试探，也没瞧出这人和自己认识的那个方荣轩有任何相似。
直到他昏迷三日清醒后，他淡淡道“怎么？莫非你忘了？”
那一刻，方云清只能听见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声。可他还是忍不住呛声，他才是方荣轩不负责任失忆后应该讨说法的一方。
方荣轩叹了口气，和前些年相比，他认识的这个小孩，更加沉稳了，更加让他满意了。他多年前的决定果然没错，方云清没有让他失望。可一想到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烦，方荣轩就止不住地头疼。
“你成功了。”方荣轩眯眼，在方云清身上打量。方云清一身青袍，和当年差别无几的清秀五官，悄悄地多了几分世故圆滑，又在方荣轩视线所触及时恢复了从前那个对自己唯命是从的模样。方荣轩心里一软，又逼着自己强硬起来，“可你也给我找了很多麻烦！”
四周伺候的人尽数被方云清谴退，方云清心里也明白，自己在达到任务的同时，的确也给方荣轩设了许多麻烦。或许真是因为离开太久，现在躺在床上的方荣轩脸色又过于惨白，方云清也生了些小性子。
“属下能解决！”
方荣轩斜晲了他一眼，也明白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的手段。轻哼一声，冷冷道“你还知道你是本王属下？”
方云清轻咳一声，视线转到窗外不语。
“给你五日，本王就要离开此地。”
“五日？”方云清皱眉。
“还短？”方荣轩挑眉，正欲再给他减两日，远远地就听见止水的惊呼。
“公子你醒了！”止水兴匆匆地跑过来，不忘狠狠地瞪了方云清一眼，这个癞皮狗！死赖在王爷屋里不走！也不知道他给秦巍灌了什么迷魂汤，秦巍也由着他在这里！
方云清此刻也管不了止水憎恶的眼神，上前一步，他承认自己也有些私心，可毕竟事关重大，不能再拖了。
“属下今日早晨接到消息，燕奎大败姬军，现大军直逼京城！”
“什么？！”屋内响起的是两个人的震惊的呼声。
☆、第61章 别有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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