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顾楷的表情是符合他在闫重义心中形象的。
他正端坐在椅子上，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细听是在背诵药物的习性。
见顾楷这么认真向学，闫重义颇感欣慰，但还是打断了他。
他伸手往自己的方向招呼了一下，嘴里也说着让顾楷快过去。
听到师傅在叫自己，顾楷急忙将正在进行的事情推到一边，站起来之后，就立刻小跑着去书桌前，好奇地打量着平铺在桌面上的宣纸，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闫重义没有卖关子，很快就用较为通俗易懂的语言把自己的思路说了一遍。
纸上面写的是这种植物的资料，因为被特地归纳整理了一下，对于现在的闫重义来说，它比药书上面的药物资料有用得多。
闫重义挺直自己的腰，伸手把毛笔放到旁边的笔架上面，接着指着宣纸上面飞来飞去的字，给顾楷念了一遍。
顾楷趁着这个机会，也快速地把这些文字又熟悉了一遍。
在闫重义没有将这些字念出来的时候，顾楷虽然能看出一些文字，但剩下的大半部分都要依靠猜测，到最后还有许多字无法确定究竟是哪一个。
而闫重义将自己写的东西念出来之后，顾楷再看也就没有了一点阻碍，全然畅通无阻。
读完自己总结的资料后，闫重义就开始就这这些知识，说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该药物的某种药效，所以我选择使用哪些药物与之配合，在这些药物中，何种药物因为何种原因，最为我青睐，最后我觉得应该如何……看起来闫重义正因为发现了一条去罗马的新路而狂喜，或许这狂喜让他的血液流动速度有所加快，他的大脑拥有了充足的供血，思考的速度便也有所飞跃，说话的语速之快、话题的转变之疾，竟连身体年轻心灵老迈的顾楷也要费很大精力才能跟上。
闫重义在这里慷慨激昂地讲着各种想法，而顾楷本就对药材没什么兴趣，见此时还要费心理解这个老头子的想法，只觉得自己的脑壳都疼。
顾楷心里的不爽，在面上却是一丁点也看不出来，闫重义只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徒弟的目光一直跟着自己的手移动。
顾楷低着头，盯着纸张上面的内容，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到后来。
过了一会儿，顾楷终于开口，声音很轻
“师傅，你想过……用膳食代替汤药吗？”
“……啊？”从来不知道药膳存在的闫重义愣在了书桌前。
见闫重义果然是这个表情，顾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个对于本世界人来说非常新奇的观点讲了出来。
“师傅，既然这种药材的味道还算温和，甚至以前还曾被当作食物服用，那么为什么不能想方法将其改善成膳食，用食物的味道掩盖药物的味道，也让娘娘们不会抵触服药。”
顾楷翻找过高经艺的回忆，确定这种想法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
他在想要提出这种观点前，心里也是稍稍挣扎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狠下心来，把后人的这个想法据为已有，对闫重义说了出来。
这个古往今来似乎都没有人提出过的想法，实在是让闫重义颇觉震撼，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其实是“荒谬，君子怎能近鲍厨之事”，但幸好他是个还算理智的人，在将这句话抛出口之前，仔细地想了想这个主意的可行性，最后发现顾楷竟然提出了一个非常好的想法给他……而且这个办法在传播出去后，定会被许多人使用……
没想到这么好的方法，顾楷竟然没有藏起来，而是分享给了他这个师傅。
闫重义想到这里，欣慰地看了顾楷一眼，他心中更多存在着的，不是能够把这个东西冠上自己名号的喜悦——他的心里或许有这种想法，但也不过是稍纵即逝，文人的风骨又将他撑了起来。
他欣慰于自己的这个徒弟对他的全然信任，甚至不担心他私自占有这个好主意，这种被后辈信任的感觉，让他瞬间觉得自己背上负了很沉重的担子，但并不难受，只觉快意。
这边闫重义满心感动地在剖析顾楷的心理，顾楷这边却偷偷松弛着自己的肌肉，想着这个便宜师傅应该不会使小人行径吧……他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眼光的。
他本来就是为了不麻烦自己，才将这个想法扔给闫重义，闫太医只要在邀功的时候夸他两句，高经艺就能够更进一步。但若是闫太医一个字不提他的功劳，顾楷可就要再做些麻烦事情了。
幸好，这个闫重义没有辜负顾楷的期待，他想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将室内打量了一番，然后压低声音对顾楷说“为师知道你信任我，但这种重要的事情，不要随意说出来，我若是心存歹意，此刻定然会将你的方法据为己有。”
听了闫重义的这句话，顾楷稍微放心，知道这个人不会小人了。
然而顾楷的面上却依然维持着自己那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好像不知道闫重义为什么要将人性说得那么险恶。
他这表情让一旁的闫重义只觉得牙痒得很，恨不得把这个傻白甜的小太医狠狠地骂醒，让他明白凭自己的性格，之前的二十年能安全无恙地活下来，绝对是他祖上积德。
闫重义苦口婆心的样子太有意思，顾楷觉得自己找到了生活的调剂品。最后看闫重义已经快要爆发，也就不再将自己故作的单纯脸摆出来，而是低头认错，表示自己明白了。
既然伪内部争斗已经解决，他们两个就要一致对外了。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闫重义门口守门的那位准正式弟子，就经常能够看到让自己极为痛心的一幕师傅拉着那个叫高经艺的小太医，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事情，高经艺的表情很恭谨，很有徒弟本分，但闫重义的行为和表情都很亲昵随意，比起师傅来，更像是朋友。
他们两个人总是在讨论着什么东西，他偶尔被唤进去帮忙拿椅子端茶水的时候，就总能看到闫重义和顾楷两个人相对着坐在书桌两边。
比起对高经艺的态度，闫重义对他的那副嘴脸呦……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位准徒弟的表情太可爱，活像一只行走的表情包，顾楷接过他端来茶水的时候，总忍不住抬头多看他两眼，只觉得这种“我脑袋里面在想什么你从我脸上都能看出来”的设定竟然能够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出来，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种原因，闫重义才没有将这个可以和“一事无成”划等号的傻徒弟赶走吧。
顾楷想着，忍不住再次笑了一下。
刚开始，顾楷与闫重义去给嫔妃们诊脉完毕后，他就被闫太医带回书房，两个人开始在各方面研究起了这所谓“药膳”的制作方法。
顾楷在这时候能够发挥自己几百年的记忆，提出许多好点子，但后来配药材的事情，顾楷就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见自己无事可做，也不想在这里无聊地围观，便对闫重义说，要去看看自己的徒弟们。
知道顾楷有责任心，自己这里又不需要什么人手，闫重义就将顾楷放了回去。
出了书房，顾楷去教导自己的那群徒弟们，带他们读了一会儿书，解答了他们提出的问题后，他就解散了这个小课堂。
走出太医院的门，顾楷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最后选择了一个方向，抬脚向那处行去。
过了几座宫殿，映入顾楷眼帘的便是颜雪亦居住的宫殿，听说路修杰分外喜欢她，便亲自提笔，为这座宫殿提名雪亦宫。
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地，不过他并不想进入宫内。他也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想要进去的想法，只不停在外面徘徊。
门口有几个宫女，见顾楷来了，都暧昧地笑了几声，接着倚在一起，一面嗑着瓜子，一面低声闲聊些什么，偶尔还推搡打闹几句。
其中一个活泼开朗些的宫女，见顾楷一直在门口徘徊，就探出脖子，喊了一声“小太医你莫要等了，萍儿不会出来了。”说罢，他和身边的几位宫女都笑了起来。
第9章 勇毒誓
见这群宫女都看着自己，顾楷好像有些窘迫，他将自己的脑袋低下，结结巴巴地嘟囔了几句话。
他长得很是清秀，笑起来又有一股书生的文卷气，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此刻他有些害羞地在众人的调侃下垂着头，这群并不符合古时女子性格的爽朗宫女们见他这副模样，纷纷善意地笑了起来。
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脑袋抬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对着领头的那个宫女说“姐姐，”他好像觉得对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叫姐姐有点儿不好意思，便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麻烦……帮我把这包东西送给萍儿……”
带头的那个宫女款款走过来，嘴里说着“只让我们帮你带东西，为何不给姐姐们带点儿点心啊？”
他嘴里怪着顾楷不细心，手上却还是接过了这个用几层油纸包裹着的点心包。
顾楷轻咳了两声，白皙的皮肤也因为不好意思，而稍稍染上了些许嫣红色。
他说麻烦姐姐了，下次一定给姐姐们带吃的。
几个宫女已经认定高经艺最后肯定会和卞小萍修成正果，所以对顾楷也没有那么客气，纷纷喊着自己要吃什么要吃什么。
其实她们也没有真的想要麻烦顾楷，不过是凑个热闹，看看小太医的害羞表情而已。
顾楷张嘴，将这些需求一个个地应下来，说自己过段时间出去集市，一定会给她们带这些东西。
说到出宫，说到集市，那些原本还笑嘻嘻的宫女便都沉默了下来。
顾楷身为太医，又是男子，自然可以随意出去，但她们这群宫女，若没有得到主子赏赐，定然是要在宫中熬到二十五岁，成了老女人，才能出宫回家。
想到这里，这位大宫女又看了顾楷一眼，再次开口，声音小了许多，语气也正经了许多。
“小太医，萍儿才十八岁，离出宫还有七八年岁月……你若是真喜欢她，可要等上七八年……你愿意吗？”将话语说出来的同时，她还目光隐晦地往宫门后的某处看了一眼，顾楷看到她的目光，便心领神会，知道这门后定是藏着谁……还能有谁。
看顾楷也将目光探过去，宫女上前两步，一侧身就把顾楷的视线遮挡住“你若是能等，就发下毒誓，说自己定不负她；若是没那个耐性，你便趁早离开。”
宫女的语气神态都十分严肃，但顾楷却笑了起来，他这一笑，风流儒雅，说不出的风度翩翩，正站在他对面的宫女肚子里没那么多墨水，只觉得对面小太医这一笑，是真的好看。
他说“姐姐，我知道你心向着萍儿，你是对萍儿好。”他沉吟了一下，将薄唇轻轻抿起，片刻后将右手举起，中间三根手指直立向天，行了一个起誓的姿势“我高经艺发誓，发妻之位，定予卞小萍，若违此誓，教我不得往生。”
顾楷将这些话说出来的声音不小，不远处原本在聊天的宫女们听到，都诧异地将眼神投射过来，随后又很一致地转到门后。
门后一个身影怔愣了半响，忽然将身子扭转回去，踩着绣花的鞋底，哒哒哒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誓言的确狠毒，宫女们听了，也都知道高经艺定然是真心喜欢卞小萍了。
领头的大宫女将自己原本有些戏谑的眼神收起来，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好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说“糕点一定帮你带到”。
顾楷作揖谢了姐姐们，然后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开了雪亦宫的宫门口。
在后宫里，很多东西传的都很快。小太医恋慕宫女的消息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兴致勃勃地探讨这件八卦，甚至有些妃子，闲来无事也会找几个心腹宫女，探听一下这件事情的发展。
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顾楷也经常被某位娘娘专门叫去诊脉，在诊脉的时候，娘娘就会看似雍容华贵，实则八卦心满满地询问一些问题，甚至还有娘娘问他，要不要她去向颜贵人讨要来这个小宫女，然后将她放出宫，让他们二人能够在一起？
这时顾楷就会拒绝娘娘的好意，说萍儿还没有接受自己，自己不敢妄自做什么。
这件事情在好几位妃子的推波助澜下，终于成功地让皇上也知道了。
路修杰听说宫女是颜贵人那里的，便心生好奇，想要看看故事的女主人公是何许人也。
他从御书房向雪亦宫行去，在路上隐约想到，自己好像见过高经艺这个太医，却记不住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小太医究竟长什么样子。
到了雪亦宫，颜雪亦迎上来，贴心地帮路修杰脱下外袍。
衣服刚脱完，颜雪亦还没来得及和皇上说几句体己话，眼神晶亮的路修杰就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爱妃，朕听说你这里有一个宫女，甚得一位太医的喜欢？”见颜雪亦的眼神有些变化，他继续说下去“朕心中好奇，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样人士，能把朕的臣子迷得神魂颠倒。”
听到路修杰这么说，颜雪亦脸上还维持着柔和的笑意，心里却已经忍不住想起了原著里面的内容。
在原著里面，路修杰喜欢的人是卞小萍，虽然自己穿越过来之后，将路修杰对卞小萍的宠爱引导到了自己的身上，但若是路修杰还是遵循了原著的人设，喜欢上了这个原女主，自己的一腔心血，不是都白费了吗……
她在这里十分纠结地想着事情，一会儿告诉自己路修杰是个好男人，一会儿又对自己说设定的力量无法抗拒，心情可以说是非常非常地急躁。
路修杰等了好久都没有得到颜雪亦的回答，便疑惑地扭头询问“爱妃？”
颜雪亦知道路修杰这个人好奇心特别强，如果自己遮掩着不让他看到卞小萍，或许他以后会想办法偷看，对自己更不利。
所以她只能咬咬牙，吩咐自己身边的大宫女“去叫卞小萍过来。”
宫女们的速度很快，过了大概半刻钟，就有一人袅袅婷婷地走过来，跪在他们二人面前，口呼皇上万岁娘娘千岁之后，就静下来，只跪伏在地面上，不发声。
无论是在原著中还是现在这个非原著中，路修杰的审美其实都没有多大改变，他偏爱长相清纯的类型……颜贵人不算清纯可爱，但容貌太完美，性格“单纯”，还有玛丽苏光环，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她自然能够轻易得到路修杰的宠爱。
此时看到卞小萍，路修杰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下。
他原本想要立刻叫卞小萍抬起头来，但这时颜雪亦将自己的身子贴在路修杰手臂上，他的理智被这温热的躯体唤回，急忙深吸一口气，停顿了几秒之后，才声音淡定地说了一句“抬起头来”。
卞小萍从命，将自己的脑袋抬起来。
她的长相并不算特别好看，只是眉清目秀。但偏偏她长了一双让人一见便难忘的眼睛，里面清澈见底，干净得就像雨后的天空。
路修杰下意识地赞叹了一声，但他这声赞叹还没说出口，就又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妃子，便急忙把这赞叹吞了一半回去，对这双眼睛的赞美也从“绝世无双”变成了“只比爱妃差一筹”。
卞小萍有点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说了一声“谢圣上夸奖”，她的声音柔软轻盈，好像颜雪亦的腰肢。
见到了故事的女主角，这个女主角自己还颇为欣赏，那么故事的男主角，路修杰就很有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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