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睿话一出口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低头安静了一会儿,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真的急了,”他匆匆忙忙穿上衣服,背过身,“我说过我妈身体不好了,哪有自己妈妈生病自己不去照顾,让亲戚照顾的道理。”
萧彦晨沉默着。
顾睿依旧背对着他,声音低低的,但是萧彦晨听得出那一丁点哽咽的声音“我五岁的时候,有一天被司机从幼儿园接回来,一进门就看见我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当时我还以为我妈睡着了,还走过去推我妈,让她起床,后来才知道我妈那是晕倒了…不是睡着了。要是送去医院迟了,说不定就永远醒不过来了,”穿好衣服,顾睿双手垂在身侧,“长大后想起这件事情就觉得自己蠢得要死,你说我怎么总是碰上这种事情呢?为什么就不能让我的爸妈身体好点呢?”
看着顾睿的背影,萧彦晨忽然间就觉得有些不安。
他下床,抱了抱顾睿,就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穿了起来,说道“我陪你。”
在这种时候打的打回去实在不现实,萧彦晨记得这个城市有一个他爸爸的朋友,只能半夜打扰了人家,问他们借了下车。
跟肖泽他们说了声,萧彦晨和顾睿就开车出发了。
知道萧彦晨和顾睿要连夜赶回去,肖泽他们非常吃惊,问着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顾睿什么都不想说,萧彦晨也只好随便解释了下,敷衍过去。
熬夜开车是一件很累的事情,虽然知道顾睿睡不着,萧彦晨还是舍不得他这么劳累,因此最后还是坚持让顾睿坐在了副驾驶座休息,他开车。
两人都知道,今晚的事情势必会传到萧父萧母耳朵里。顾睿也不知道经过这一次事情,自己在他们两位的眼中会是怎样一个印象。但是他现在却顾不了这么多了。
加快速度,一个小时之后,两人到了医院。
顾睿打电话给表哥问他在哪儿,表哥知道他竟然连夜赶回来的时候非常吃惊,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种时候在医院的没多少人,输液室更是冷清无比。
顾睿一进走廊就看见了在输液室门外等着他们的表哥,表哥靠在墙上,昏昏欲睡,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才勉强打起ji,ng神,抬起头来。
看见顾睿身后跟着一个男生,他楞了楞,问道“这是……”
“我、我朋友…”顾睿有些心虚的看了眼输液室内,唯恐顾母看见萧彦晨。
刚才在输液室外他就想让萧彦晨回去了——他在离开的时候骗顾母说这次旅行萧彦晨是不去的,回来的时候却跟着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说都说不通。但是萧彦晨完全不理解——他担心顾睿也担心顾母,连夜开车送顾睿回来,难道任务一完成就要被赶走了吗?
顾睿头疼,没办法,只能让萧彦晨跟了进来。
“你朋友?”表哥嘴巴张张合合,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感激道,“是你送他回来的吧?麻烦你了麻烦你了!”
“没事,没关系。”萧彦晨连忙说道。
“时间也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们就可以了…”表哥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没事,”萧彦晨礼貌拒绝了,“伯母怎么样了?现在还烧着吗?”
“肯定没那么快退烧……”表哥叹了口气,一转头见顾睿鬼鬼祟祟地偷看着输液室内,顿时蹙眉喝道,“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你看谁呢?”
“看我妈啊。”顾睿翻了个白眼。
“看你妈进去看啊,我妈也在里面,”表哥转头对萧彦晨说道,“那你也进去坐下吧,开车开那么久也很累了吧?”
顾睿一惊,立刻说道“不累啊!”
表哥“……”
萧彦晨“……”
“开车的人又不是你!”表哥无语道。
萧彦晨若有所思地看了顾睿一会儿,淡淡问道“你不想让你妈看到我?”
见表哥听到萧彦晨这么说,立刻露出了茫然的表情,顾睿把萧彦晨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道“你回去吧,真的,我还没跟我妈说过你的事情,要是她看见你也跟过来了,问起来怎么说?”
“能怎么说,只要说我是你朋友不就可以了?”萧彦晨瞥了他一眼,说道。
“……”顾睿苦着脸,无奈道,“说真的,你回去吧。我妈生病了,我实在不想让事情更糟了。”
萧彦晨皱起了眉,声音低沉道“在你眼里,我现在的出现就是让事情更加糟糕吗?如果你没跟你妈说过,在她眼里我们就是两个好朋友,那么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睿刚想开口解释,表哥便在他身后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进去吧?”
顾睿看了表哥一眼,转过头来对萧彦晨轻声说道“你在这儿等我下,我很快就出来。”语罢便进了输液室。
表哥见萧彦晨站在那儿,惊讶道“你不进去吗?”
萧彦晨目光沉沉地看了顾睿的背影好一会儿,疲惫地揉了揉眼角,摇头说道“没事,我在这儿等他。”
顾母和表哥的妈妈坐在第一排,两个人都把头靠在椅背上,似乎都已经很累了。顾睿尽量把脚步放轻了,却还是吵醒了两个人。
表哥的母亲回头见是顾睿,立刻吃惊道“睿睿,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在外面玩吗?!”
“我不放心,就赶回来了。”顾睿扯了扯嘴角说道。
“这样啊…”她打了个哈欠,说道,“那你们先聊着,我也想上厕所了,出去一下,哎。”语罢便起身了。
于是输液室只剩下了顾睿和顾母两个人。
顾母看了顾睿一会儿,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两天玩的开不开心?”
顾母那嗓子立刻把顾睿惊到了,他紧张道“嗓子怎么哑成这样了?”
“没事,就是咳多了。”顾母摆了摆手。
“那你少说点话吧,省的嗓子疼。”顾睿心疼道。
顾母摇摇头笑了笑,招了招手让顾睿过去。顾睿乖乖走过去,顾母问道“这两天玩的怎么样?”
“我……我玩的挺开心的,”顿了顿,顾睿解释道,“要是知道你生病了我就不去了!”
“别说这种话,只不过是发个烧而已。”顾母叹了口气。
顾睿这才想起来,这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和顾母说这么多话。于是他打量了顾母的神色片刻,小心翼翼道“妈…你不生我气了?”
顾母顿了顿,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你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这几天想了很久,你怎么就不能乖点,争气点呢。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孙子,有这么难么,哪里有一户人家像我们这样的……”
顾睿顿时觉得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
“哪里有一户人家像我们这样的”,仿佛他喜欢男人,想要和男人结婚,对于顾母来说,就是给家里雪上加霜?顾睿不知道说什么。他向来是不在意别人目光的,不管别人说什么,只要自己活得开心就好。人生艰难,开心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但是人有的时候就是不得不顾别人的想法,就算是顾睿这种人,也是有弱点的。
于是顾睿低下了头,一瞬间竟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你也是个大孩子了,有的时候妈说的话你也不一定会听,哎。”顾母再次叹了口气。
顾睿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低声道“别叹气了,叹那么多气减寿的。”
“你要是能少闹出点事情来,我就能长命百岁了。”顾母苦笑道。
顾睿沉默。
看到自己母亲出来了,表哥用下巴点了点输液室里那两个人,问道“怎么样了?”
她母亲奇怪道“什么怎么样了?”
表哥嘴角抽搐了下,心想谁都看得出来这对母子最近不对劲啊。
这时,她母亲注意到了靠在墙上沉默着的萧彦晨,小声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表哥看了眼萧彦晨,说道“哦,顾睿的朋友,连夜送回来的。”
“这样啊…这朋友也挺靠得牢的,”若有所思的看了萧彦晨片刻,他母亲说道,“你去买点吃的和水吧,我先去上个厕所。”
“哦哦,”表哥点了点头,对萧彦晨说道,“那个…你进去坐下吧,我和我妈先出去一下。”
萧彦晨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等到走廊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才犹豫地将目光放到了输液室内的两人身上。
一联想到前段时间顾睿的失落,和刚才他那副神情,不安的感觉便一直萦绕在萧彦晨的心头。
双手垂在身侧,他心里挣扎了许久,还是没能战胜心中那一丁点的不安感,轻轻迈着脚步,进入了输液室。
“你啊,小时候就乖乖的,从来没和长辈顶过嘴,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顾母感叹道,“那时候我和你爸还都说你让人省心,我们也挺欣慰的。”
顾睿蹲在顾母身边,沉默地听她说着。
“从小到大成绩也不错,那时候不是还有几个小女生喜欢你的么?那时候我就在想啊,要是你能考上什么清华北大,又能给我和你爸带回来一个漂亮媳妇,那我这一辈子也值了。”
说完,沉默了许久许久,顾母仰着头,看着日光灯,仿佛在回忆着从前。
眼眶渐渐红了,光是想起从前的日子,她就心酸不已——谁知道,以前那充满了幸福和期待的日子,现在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呢?
这家庭都变了两三番了,她到底还能期待什么呢?
“结果后来你爸跟我离婚了,好不容易你高考考了所好学校…结果你这孩子,”顾母拍了拍顾睿的头,无奈道,“你这孩子,竟然哭着回来跟我说你跟班里一个和你当了很久的朋友表白了。我那时还以为你朋友是个女生,结果竟然是个男的……竟然是个男的……”顾母闭上了眼睛。
“我也老了,经不起折腾了,生个气就把自己气进了医院,以后还能怎么着呢?”顿了顿,顾母说道,“你以后——”
“——我以后再也不找男人了!”出乎意料地,顾睿打断了她的话。
顾母愣在了那里。
顾睿低着头闭着眼睛,一股脑儿地说道“我以后不找男人了,我错了,你…你别生气了,妈…我真的错了。”
在两三排的位置之后站了许久,萧彦晨蓦地转过身,大步走着离开了这个地方。
第063章 矛盾(四)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顾睿脸一白,猛地转过了头。看见萧彦晨飞快消失在转角的身影,他怔在了那儿。
“萧…彦晨?”顾母也看见了萧彦晨,楞了楞之后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送你回来的?你们怎么来的?”
顾睿沉默许久,牵了牵嘴角,轻声道“他开车送我回来的……他送我回来的……”
顾母刚想说什么,回头就见顾睿呆望着萧彦晨离开的方向,神情有些木然。
萧彦晨不理顾睿了,顾睿也没有主动去找他。
仿佛那天晚上在输液室,顾睿说的话,和萧彦晨亲耳听到的那些话,就已经对两个人做出了什么解释一般。
然而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他们自己在想些什么——
顾睿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整天对着台电脑捣鼓s。好几次顾母开门进去,不论她说什么,顾睿都乖乖答应。只不过嘴边的笑容很无力,浑身上下也没ji,ng神。
顾母一瞬间有些慌了——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能够勉强露出笑容,努力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的顾睿,竟然比当初那个哭着来找她的顾睿,更让她害怕。
一个平时总是ji,ng神抖擞,仿佛什么都打不倒似的人,忽然间就脆弱成了这样——
那他到底是受了多大的打击?
手机就放在一边,但是已经好几天没有响起过了——在暑假里,一天到晚打他电话的人,只有萧彦晨。
而萧彦晨不理他了,手机也就沉默了。
顾睿心里知道,其实他可以主动打过去的——只要他能主动打过去,把一切解释清楚,萧彦晨就不会不理他了——但是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