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杜若浩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根本拿这个任性的妹妹毫无办法。
杜若明这次回来给每人都带了礼物,其中一件白狐狸皮的披风格外贵重。
狐狸本就是狡猾的动物,加之雪狐在雪地里不好辨认,捕捉起来难上加难,尤其是不能伤了皮毛,否则整张皮子就算废了,可谓千金难求。所以皇亲国戚家也未必有一件白狐狸皮的披风。
可这样珍贵的披风正在潘兰的手里,他坐在火盆前,发髻有些松散了,添了几分慵懒,火光映得脸色红润,手上拿着披风发呆。
“在想什么?”杜若浩进了门来,发现潘兰根本没察觉,于是脱了披风坐到他的身边。
“外面天寒,先喝点热茶暖暖肠胃。”潘兰见杜若浩回来了,忙起身给她倒茶。
“若明给你的?”杜若浩看着潘兰放在椅子上的披风问道。
“嗯。”潘兰点头,将手中的茶碗递过去。
“难为她想的周到。”杜若浩接过来喝了两口,然后含笑地感叹。
“……嗯。”潘兰还是点头。其实两人都明了杜若明的心思,只是很多东西不能说破,否则就无法相见了。
“前几天母亲将我叫去,说她替若明挑了一个好丈夫,知书达理,性子极温和,相貌也没得说,与妹妹很相配,叫我先跟她提提,若她不喜欢,就再换一个,可务必在二十岁之前成亲,她也老大不小了,寻常时候也该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杜若浩一边喝茶,一边跟潘兰闲话家常。
“是不是不顺利?”潘兰见妻子眉间的隐忧,其实已经猜到了结果。
“我才起了个头儿,她就恼了。”杜若浩苦笑。
“别急,她正是不羁的年纪,可能还需磨磨。”潘兰给杜若浩的茶碗里又添了温热的茶水。
“嗯。”杜若浩点点头,和潘兰相视而笑,眉宇间的愁绪减轻不少。
杜府的除夕向来是热闹的,各房的族人都聚在一处,场面很是热闹。
只是男眷需要回避,所以都在后院,不过人数比女人们还多些,场面一乱,也就没人计较谁没到场了。
潘兰寻了个时机躲出来,向另一个院落走去。
连仆人们也在欢庆除夕,一路上倒没遇见一个人,就这么走到院子前。
潘兰抬头看了看院门口的匾额,上面用草书写着“兰院”两字。
迈步走了进去,只是笑容中不免带了几分苦涩。
刚下了雪,脚踩上去发出轻轻的响声,正在院子里独自饮酒的杜若明闻声转过头来,却看见潘兰穿着她送的白狐狸的披风立在风雪中,面容清丽,乌黑的发是唯一的颜色,他似一个误入凡尘的仙子,绝世而独立。
杜若明怀疑自己醉了,否则怎么会看见只有梦中才能见到的他?
正迷蒙着,潘兰向这边走了过来。
“你怎么敢走出院子,不怕遭人非议?”杜若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没有做梦。整整三年未见,再见面竟恍若隔世,只是思念的话到了嘴边竟变了个样子,叫她恨不得讲自己的嘴封起来。
“不要说整个杜家,就是整个天下,我也可以随意来去的,谁敢非议?”潘兰笑笑。他只不过很愿意待在那个小院子里,静静的生活罢了。
“你变了很多。”杜若明放下酒杯,她知潘兰心甘情愿地固守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中,这与之前的他完全不同。
那时的他是那么意气风发,那么潇洒不羁,那么敢爱敢恨,如今却成了一个寻常男人……
杜若明抬起头,又看了看面色红润的潘兰,自嘲的笑了。
只是做一个寻常男人是他的梦想罢了,他的幸福就在脸上,那么真实,真实得令她疼痛。
“你倒是没怎么变。”潘兰走到她身边,随意的坐在石墩上,从她的手里拿过酒杯,自斟自饮了一杯,脸上的表情很是沉醉。“好酒!”
“……”杜若明看着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三年前,她们坐在一起饮酒,而他就是这个样子。忽然发现其实他没变,他还是那个随性随心的潘兰,只是他的幸福晃花了别人的眼,叫人看不清真相。
一想到他的幸福不是她给的,心,就这么疼痛起来,无法停止。
“大漠的酒不错,下次带些给我。”潘兰很喜欢这辛辣的滋味,正如人生百态。可他只喝了一杯,他怕喝多了自己的手会在杜若明的面前颤抖。
“一年只能给你两坛。”杜若明看着他说道。
他喜欢喝酒,遇到好酒总是要喝多的,她怕他喝多了伤身。
“足矣。”潘兰笑着点点头,微红的面容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既娇艳也傲然。
“我该回去了。”看看天色,要掌灯了,潘兰站起身。
“……你为何而来?”杜若明看着他,知道他不会无故出来,也不会无故见自己,他做事总是有理由的。
潘兰已经走出些许,听到她问,转过身来。
长长的白色披风拖拽在地上,与他那骄傲的血统如此契合,仿佛一首华美的歌在低吟浅唱,昏暗的光线下面容竟如此清晰,漆黑的眼灿若星辰,从此长久以往的刻印在杜若明的心里。
“我想让你用自己的眼睛看见,我过的很好。”潘兰淡淡的说道,勾起一个幸福的笑容,然后缓步离去。
杜若明捂着心口,跌坐在石凳上,久久无法言语。
他知道她的心思,可他却那么残忍,断了她所有的妄想……
第二日,杜若明找到姐姐。
“我同意成亲,只是我要先见见那个男子。”杜若明的要求可谓非分,尚未婚嫁的男子岂容你说见就见。
只是那崔家的公子听到消息,竟然同意了。
于是两人约在供人赏景的梅院。
“我知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让你见见我,一来让你知道自己要嫁之人的模样,你若不喜欢,我可以回去跟姐姐说,左右没有下聘,不会对你的声誉有损。”崔玉是一个柔弱的男子,个子没有杜若明高,相貌倒是极好的,尤其一双眼睛,漆黑清澈。
杜若明见了人,心中有几分愧疚,但还是开门见山的说出来意。
“小姐的话没有说完。”崔玉平静地看着杜若明,那是双睿智的眼睛。
“二来,我要告诉你,我心中已有深爱之人,日后你自然知道是谁,但我娶了你,不能给你一个妻子的喜爱,而且你也不要妄想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所以这样是极委屈你的,我所能给你的,只是钱银上的而已,你若不愿,我绝不下聘。”杜若明一口气讲话说完。
“你这人说话倒是直爽,跟传闻中的杜二小姐不太一样。”崔玉轻轻一笑。
“你有一刻钟的时间考虑。”杜若明淡淡道。
“真是个冷酷的人,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就这样任意伤害。没有了妻子的宠爱,生命中又剩下什么?”崔玉看着杜若明,一字一句地问道。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让伤害更大,倘若我娶了你之后再跟你说这些,才更让你痛苦。”杜若明倒是很佩服崔玉的勇气,跟一个陌生女子,能如此镇定的对问。
“我接受你的道歉。”崔玉抿了抿唇,“既然你不能给我宠爱,那就给我一个孩子,如何?”崔玉的话让杜若明愣了愣。
崔玉是好脾气的,她相信换了别的男子听到她这番话都会拂袖而去,可她没有想到崔玉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记得尽早来我家提亲。”崔玉说完就要走。
“等等!”杜若明唤住他。“这是为何?”
“我嫁给别人,也不见得能得到妻子的宠爱,更不见得能得到一个孩子,况且我已见过你,总比嫁给一个陌生人要好。”崔玉回过头来笑了,那神情跟昨日的潘兰竟有些神似。
“另外谢谢你跟我说了实话,其实你很好。”崔玉的眼神那么真诚,叫杜若明惭愧起来。
“既然这是你选择的,希望将来你不要后悔。”杜若明发现自己真的遇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男子,这是她的幸,确实他的不幸。
“人生能后悔一次,好像也不错。”崔玉的笑容是那么的淡,却透出几分坚定。
杜若明看着他远去,而后也笑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不过身边奇怪的人太多了,他看起来反而正常些。
杜若明的亲事定下来,杜家都热闹起来,刚过了年就要娶亲,实在好得很。
“辛苦你了。”杜若浩握着潘兰的手,欣慰的笑道。她知道这都是他的功劳。这个家里,能让妹妹如此听话的恐怕只有他一人。
妹妹终于有了家室,今后再有一两个孩子,她也就安心了。
“那就来年的春天再给我做个秋千吧。”潘兰望着窗外高高的树枝上那个有些残破的秋千,满眼温柔,浅浅的笑。
“好。”杜若浩从身后抱着潘兰,与他一同看着窗外。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她们都老得动不了了,她还是要抱着他,不会放手……
番外 替身
他是被选进宫的男子,同在身边的,还有很多官宦人家的男子,都是非富即贵。
这是皇帝亲政以来第一次大选,据说皇后就是要从这里面选出来的。
不过他知道自己没有显赫的家世,也没有惊世的容貌,想被选上并不容易,所以他也没抱什么奢望。与其在宫里孤苦一辈子,不如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了的好。
因为他向来看得都通透,所以母亲也格外疼惜他。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五皇子潘兰学来的罢了,想到之前两人还曾促膝长谈,如今却再难相见,心中就难免生出几分难过。
入了宫要学的规矩就多了,曲彤也顾不得去想其他,专心地学习着,他虽无心后位,却也不愿让人小瞧了去。
曲家虽不是高官名门,但这点骄傲还是有的。
经过一个月的训练,明日就是大选了,师傅们放了他们一天假,于是随处可见男子们成群的聚在一起。
他是懒得与这些无聊的男子闲话的,如今少不得躲起来。
转身向旁边的角门走去,穿过角门是一条幽静的小路,两旁种着竹子,很是清雅,沿着小路走到头是一个水池,里面种满荷花,绕过水池再过一个门就是另外一个院落了。
曲彤慢慢的闲逛,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走出了规定的范围。
不知不觉的就来一处宽广之处,这时他也觉得有些累了,正要找个地方休息,然而此刻从远处奔来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只是瞬间的事,那马疾驰到眼前,马蹄子几乎踩到他身上。
马上之人猛拉缰绳,那马人立而起,发出嘶鸣,而后马蹄险险的落到曲彤的身边,没有让他成为马下亡魂。
曲彤不是胆小之人,可任谁遇见此事都镇定不了,好在没有伤着,他尽力的平复心跳,用力的呼气起来。
“你没事吧?”马上那人高高在上,仿佛目空一切地漫不经心的问道,没有关怀,没有内疚。
“……”曲彤的脾气上来,他很想问一句换成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可当他抬起头,看见那女子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却能看清那一双冷若冰霜的眼睛,里面没有欢喜,没有忧伤,有的只是对所有失去希望的死寂,那样年轻的女子竟然能有这样的眼神,实在令曲彤惊讶。
就是这样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忘了怒气,深深的陷入了那双眼睛里。
“你是参选的秀男?”那人看见他的衣服,冷冷问道。
“是。”曲彤觉得自己直视一个女子实在太过大胆,连忙低下头去。
“你叫什么名字?”马鞭伸到他的下颚,将他的头抬了起来。那女子看他的目光,却仿佛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带着笑意,似春日的阳光。
“你不觉得太过无礼了吗?”曲彤皱了皱眉,将脸转向一边。
好狂妄的女子,明知他是秀男还敢如此,真是目无礼法。
“有趣。”那女子笑道,随即也不与他多说,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