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笑着说“我还走不了呐。”
老妪把头上的芍药花取下来,回身别在他的布袍襟口上“青城来的韩家公子,俊俏哦!”
她翻来覆去说着这句话,颤颤巍巍、老态龙钟地走下桥去,消失不见了。
韩昭嘱咐两个小辈“回去别把这事儿告诉你们王师兄。”
付不起听得云里雾里,赵还真也不解释。
三人回了差生峰,韩昭停了一天课业,闭门不出,代谨在他门前跪了一夜。
付不起拿胳膊肘碰碰赵还真“怎么回事?”
赵还真摇摇头。
这个时候,付不起右手边突然传来一声咳嗽,把他吓了一大跳。
付不起“王八师兄,你别神出鬼没的。”
“自己道行不够怪人装神弄鬼,没大没小。”
付不起“王八师兄,代谨和韩师兄怎么回事?”
王霸不高兴地说“你们韩师兄从前有个相好的,九门修得……马马虎虎吧,勉强能跟他一道登天门。”
赵还真点评“女子能登天门,不叫马马虎虎。”
王霸哼了一声“有什么用?前头有几个修士走后门,她就被刷下来了。”
赵还真点评“她被刷下来也不打紧,做韩师兄的仙侣,也能自由出入南天门。”
“呵,你说的是,换做别人,高兴还来不及。偏生你们韩师兄和他那相好,肚肠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要闹、要告,没什么结果。韩昭得知他相好修不成仙,帽子一摘也撂挑子了。”他说到这里,悠悠地叹了口气,“韩昭登过天门,寿与天齐;他相好却不是,活了三四百年,寿终正寝,去鬼道排队等投胎呢。鬼道那地方最是拥挤不堪,阎罗也不招人,大概得等个三四百年才排到奈何桥头,害的你们韩师兄总要去那阴湿的地方,给她带吃的用的。”
付不起想说她今天已经投胎了,又想起韩昭不让说,生生憋住了话头,望向代谨“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王霸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关系。”
“那他跪在那边干什么呢?”
“没心没肺的小崽子,笨的。”王霸嫌弃地丢下一句,飘远了。
后半夜,韩昭开了门,将代谨叫进屋里暖暖“你跪我,做什么呢?你又不亏欠我什么。”
代谨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盯着他“韩师兄,我知道你生我气。我做错了事,心中有愧,你别赶我走,我想好好修九门。”
“你不上房揭瓦、偷鸡摸狗了?”韩昭明知故问道。
“我答应了锦苑师姐,要上天庭琅琊阁,撕了《女德》、《女戒》。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底子差,要好好修九门,才能登天,到时候跟天兵天将打起来,也能撑个一时半会儿。”代谨说着说着又哽咽了。
韩昭摸摸他的头“九门是书,你是读书人,读书明善恶,就不比那些前三峰的人差劲,以后好好用功吧。”
代谨用力点点头。
“世上做男子容易,做女子却很难的,你可不要再欺负她们了。”韩昭说着,抬头望着檐下的灯。
灯光氤氲,风中似有女子的笑——
“你长得好俊啊,是打哪里来的儿郎?”
“打青城来的。”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韩昭。”
“我叫西陵春,要上重点派去,修古往今来头一个女仙——看你的打扮也是去修真的吧?”
“是。”
“你跟我一起走吧!”
“好。”
鸦青色的秀发上,别着一朵娇嫩而怒放的芍药花。
5后山春
山中日月长。
代谨做《五百年修真三百年模拟》,受过开天辟地以来所有文天雷、理天雷,修为一日千里。
赵还真依旧睡觉,付不起也浑浑噩噩,不知有什么事情可以打发这好几百年的光阴。
他稍稍有些常识,就不做剑圣、魔尊的白日梦了,他是吊车尾的,走到哪儿都是吊车尾。
只是他每日都在腹诽他是个普通人,没出息也就算了,这个赵还真怎么就不学好呢?明明是天潢贵胄,早上睡,晚上也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猪的传人。
某日他上代谨房里抄作业,撞见赵还真背着把黑漆漆的东西上后山,心里痒得慌,偷摸跟了上去,结果误打误进了一处结界。
五分钟以后,付不起扒着棵古树,看赵还真斜抱着古琴神采飞扬地唱《鲲鹏》。
只见他左手一比“i have a 鲲。”
又右手一比“i have a 鹏。”
琴弦一扫“呃~”
招子一亮“鲲鹏!”
付不起“??????”
他终于明白那句“赵还真快要堕入魔道了”是个什么意思了。
其实,赵还真修习,从小到大都是三好修士。
只是来重点派的第二年,不知道哪根筋搭搭错,丢下学的好好的正道九门,入了琴道。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琴道位列邪门歪道之首,惑人心智。
掌门又惊又怕火德星君第二十八代孙,在他手里入魔,这传出去他可要下天牢。赶紧趁着事情还没有传开,将他塞到了与世隔绝的差生峰,教韩昭看管,每年的成绩单都是捏造,能瞒一时是一时。
赵还真我行我素,白天睡觉,晚上扰民。
大师兄看不过眼,制造了这个结界,把他丢里头,从此大家相安无事。
赵还真逸兴遄飞地唱完一曲,付不起从树后钻出来“二师兄,想不到你每天晚上都在开个唱。”
赵还真吓得拔腿就跑,一下子就没影了,仿佛见着鬼。
付不起往身后瞧瞧,没有鬼跟着,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找到了藏在大石头背后的赵还真“二师兄,你大气不出躲这儿干嘛呢?”
赵还真洒他一脸灰“出去!”
付不起揉着眼睛莫名其妙“好端端的,你发什么少爷脾气?”
“我练琴的时候,不许旁人进来,你不知道么!”
“我怎么知道,又没人告诉过我。”付不起不客气地往大石头上一坐,“再说,弹琴就是给人听的呀。”
赵还真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我他妈可是在修魔,你离我远一点!”
“唱个《鲲鹏》就修魔了?那人家玩死亡摇滚的都一统三界了。”
赵还真一愣“四师弟,你还知道死亡摇滚?”
付不起啊了一声,掰着手指头“我知道的多了去了。死亡摇滚,朋克,金属,民谣,流行,古风,乡村……”
赵还真激动得说话都结巴“你……你对魔道,很有研究啊!”
付不起“不就听个歌么,瞧把你激动的。你弹琴我还能给你敲三角铁,叮——叮——”
赵还真捧起古琴弹了段lo“那你觉得这段怎么样?我刚写的。”
付不起由衷赞叹“挺好听的。”
“我题目都想好了,就叫《去你的掰蒜老妹儿》。”
付不起心底“诶呀”一声想不到你是这样的赵还真。
赵还真平日里高高在上,喜怒不辨,很有些少爷气质,结果私底下是个唱剥蒜老妹儿的,十句里有九句是操他妈,付不起这就听不下去了“你怎么就这么愤世嫉俗呢?”
赵还真无辜“我听的曲子,都这样的呀。”
付不起“没见识,听我给你唱。”
付不起从“大河向东流”唱到“爷爷泡的茶”,赵还真简直给他跪了,从此以后更加坚定了要修魔的心,连自己以后成了魔尊要取什么名号都想好了——
“赵杰伦,我要叫赵杰伦!”赵还真站在大石头上,抱着古琴对着朗朗乾坤,仿佛面对着亿万粉丝的应援棒,“我要做你口中,那绝世中的魔王!”
付不起“诶哟,不错哦~”
在赵还真的强烈要求下,付不起的作息时间调得和他一样,白天睡觉,晚上修魔。赵还真逼着他把能唱的歌都唱给他听,没到半年就把付不起榨干了。他不再满足于重点派差生峰这弹丸之地,打算去魔界中拜正经的琴修者为师,闯荡一番。
这件事他谁也没告诉,没有人会帮他的,只有付不起那个傻乎乎的才觉得这没什么,还郑重地将自己藏在鞋底里的私房钱全都掏给了他。
那日赵还真下山,付不起跟他肩并肩走在清风明月里。
付不起“二师兄,他们肯定会找你的,你赶紧跑得远远的。”
赵还真“嗯。”
付不起“二师兄,你的纯凰我会好好养的,你放心。”
赵还真“嗯。”
付不起“二师兄,你以后成了魔,开个唱,一定要寄座票给我,不然韩师兄不放我下山。”
赵还真“嗯。”
付不起“二师兄,你要是没钱了,写信告诉我,我也没什么办法。”
赵还真“嗯,这个我最清楚,我也不会给你写信。”
付不起停下了脚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