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
海蓝迟疑了许久,似乎不愿意承认。但最终还是点头说“你说的对,星光的朋友。爱情固然重要,但我不能没有自由。我需要自由!”
马修“我该怎么帮助你呢?”
海蓝“我只要找到他的身体,就可以把他从我的脑袋里赶出去。那非常的容易。”
马修担忧地抱起装着星光的玻璃罐,说“走吧,让我们迅速解决你的问题。”
海蓝看了玻璃罐里的珍珠贝一眼,眼里充满陌生与好奇,然而他的目光未曾多留恋,便干脆地转过身,朝守林人的木屋大步跑去。
马修与劳伦茨紧跟在海蓝的身后,钻出丛林,再次来到守林人的木屋前。他们被挡在了木屋门外,海蓝局促地在门口转来转去,用他软软的鱼鳍拍拍门,但是没有人回应。树林仍沉浸在黑夜里,守林人汉斯还没有回来。
不等马修请求,劳伦茨就自觉掏出了魔法棒来,轻念咒语,往门上丢了一个解锁咒。随着咯地一声轻响,门松开了一条缝。
马修看到劳伦茨的举动,眼中现出些许感激。劳伦茨一本正经地将魔法棒收起来,马修替他说出了他想说的“下不为例。”
劳伦茨“……”
海蓝见门松开了缝,轻轻“唉?”了一声,小心地撩起鱼鳍戳戳,木门吱扭一声打开了。海蓝缩了一下,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了看,没有看到别人,才放轻脚步走进屋里。马修并没有跟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替他望风——他可不希望汉斯撞见海蓝,然后用猎枪把他的鱼头打得脑浆迸裂。
月光照亮了门口的一小块地面,屋子深处则是一片漆黑。海蓝径直往放着科林的那张床走去,背影消失在了屋子的阴影里。马修好奇地朝阴影里张望,不过半分钟,就听到一个男人深深吸了口气——是那种从深沉绵长的睡眠中醒来时所发出的粗重吸气。
科林醒了。
“再见……”屋里传来海蓝仓促的道别。但他的脚步声才响了两下就戛然而止。
“别跑。”科林的声音沙哑又带有浓重的鼻音,充满着刚睡醒时的疲惫。但马上他就大喊了起来“呃……真恶心!你怎么又他妈的变回这种怪物了!抓了我一手粘液!”
海蓝轻声争辩“我不是怪物……”
科林大骂一声“干!简直让人受不了,我说在里面挺不错,你为什么非要把我赶出来??”
海蓝也有些生气了,但显然他不太善于争论,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我……我是鱼!我总是这样睡,总有一天会被……会被吃掉!”
“这怎么可能呢……别把这张丑脸对着我,真他妈恶心。”科林不耐烦地打断他,顿了顿,又改善了口气说,“现在就让我回去,宝贝儿,否则我会想死你迷人的尾巴,还有骚气的屁股,我不想看到你现在这样,也不喜欢你是条鱼。更何况你在外头隔三差五就把我忘了个干净,你以为除了我还有人能受得了你吗?听我的,一分钟也别耽搁……”
海蓝问“……如果我在梦境里也是现在这样呢?”他听上去难过极了,尽管他以为自己在装作镇定。
科林嗤笑出来,不屑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不是条美人鱼吗?”
海蓝停顿了一会儿,像是鼓起了勇气,坚决地说,“对不起,不!”并扭头就跑。
听到屋子里的争论声,马修与劳伦茨对望了一眼。脚步声很快靠近,他们扭头往屋里看去,海蓝从阴影中跑了出来,一头钻进了月光里。科林紧随其后,粗鲁地抓住他的鱼鳍,凶狠地说“站住!我可没让你走!”
他拽着海蓝跑到门口才发现站在门口的陌生人,他下意识觉得这人有些眼熟,诧异地瞪了马修一眼,又不得不专心对付随时准备挣脱逃跑的海蓝。
“那就打死我!”海蓝突然提高了声音,对科林吼道“你不是有猎枪吗?打死我!我宁愿你打死我,也不要失去自由!我受够了!”
“这可是你说的!”科林也吼了起来,他瞪着海蓝,看到海蓝那大无畏的模样,简直不敢相信他竟敢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他顿时怒气攻心,甩手放开海蓝的鱼鳍说“好,那我就打死你!”
看到情况变得糟糕,劳伦茨默默地掏出魔法棒,往科林的脚下丢了一个油腻咒。科林刚准备回身取猎枪,脚底一滑,就结结实实地四脚爬地摔了个狗啃泥。劳伦茨又动了动魔法棒,科林像只掉到黏鼠板上的老鼠一样被黏在了地上。他刚想起身,左脚黏到右脚,右脚又拉到左脚,整个人在地上扭来扭去,爬起来又摔倒。
马修见状,赶紧对海蓝喊“跑!”
海蓝如梦初醒,撒腿就跑。马修与劳伦茨也紧跟着离开了那间木屋,跟在海蓝的身后跑。
海蓝一口气跑到大海边上才停下。这简直是对马修体力的大挑战,等到他赶上海蓝,几乎都跑掉了半条命。
“谢……谢谢……”海蓝大喘着说,“我朋友的朋友,你们救了我一条命,我必须要报答你们。”
马修还没有从逃亡中喘过气,撑着膝盖狼狈地大口喘着。
“不……千万不要……”马修断断续续地说着,还没来得及拒绝,海蓝就从身上拔下了一片鱼鳞,用两只鱼鳍恭敬地捧到马修面前说“这个,送给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只要给我看到我的鱼鳞,不管我记不记得你,都会尽我所能帮助你。”
马修讶异地看着海蓝手中的鳞片。即使只有微弱的月光,那片鱼鳞仍然折射出微弱的蓝光。那是种柔和的色泽,仅仅是盯着它看,就会被这种美丽的色泽所吸引。马修郑重其事地从他手中接过鳞片,说“我会把它当做礼物好好收藏。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够记住星光。……星光??星光呢??”
他们三个同时低头看马修手里的玻璃罐。里面空空如也,不知何时,星光已经不在玻璃罐里了。
马修花了一秒钟来回想他什么时候弄丢了星光,当他发现记忆帮不了他,便马上决定回头去找它。他抬头仔细分辨了一会儿天色,说“海蓝,天恐怕快亮了,你先回海里,我去找……海蓝?!”
他环顾了一周,发现海蓝已经自顾自跑开了好一段距离,艰难地倾斜着身体,沿着他们回来的路到处寻找星光。海蓝的眼睛几乎长在两侧,要看到地面十分困难。他保持着这滑稽的姿势寻找着,鱼嘴一张一合,喊着“星光——星光你在哪里——”
马修无奈地想他虽然是个热心肠的家伙,但恐怕连星光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吧……
他快步赶到海蓝身侧,想劝说他回到海里。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啪嗒一声,海蓝被什么绊倒,整个呈y字形拍倒在沙地上。马修看了一眼将他绊倒的东西,脱口而出“星光!”
海蓝脚边躺着的,正是那只眼熟的珍珠贝。马修生怕它离水太久会有危险,赶紧蹲下身将水罐放在一边。然而他刚刚将星光捧起来,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手里的分量太轻了。他怀疑地往星光张开的贝壳里看了一眼,顿时惊讶得啊一声。
劳伦茨听到马修的喊声,眼球凑到了马修的脸侧。当他看到星光的贝壳,也久久说不出话来。此时海蓝终于靠着两片软软的鱼鳍从沙滩上爬了起来,糊里糊涂地说“我听到你喊了星光?你们找到它了吗?你手里的是它吗”
他凑上来看马修手里的贝壳,当他看清了贝壳的里面,疑惑地“唉?”了一声,说“星光只是一只空的贝壳吗?似乎和我梦见的有一小点不一样。”
“不……”马修低声说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借着月光试着再次确认手里的贝壳是不是星光的,但就连贝壳边缘因为长途跋涉而磨损的痕迹都一模一样。贝壳的里层泛着美丽的珠光,却是空空如也。
星光的贝壳还在,贝壳里那块柔软的肉不见了。没有肉体的贝壳显得单薄,与海滩上的任何一只贝壳都没有不同。
“谁干的……”
马修皱紧了眉头,抿紧嘴唇,脸上露出了少见的愤怒。他蹲在沙滩上,抬起眼缓缓地看四周。他的背后是树林,前方不远处是大海,一切都在夜色中沉睡,就连一只可疑的飞鸟都不曾出现。
海蓝呆呆地看看马修,又看看他手里的贝壳,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难过地坐在地上,问“有人把我的朋友吃掉了吗?”
“恐怕是这样。”劳伦茨回答道,虽然海蓝并听不见。
劳伦茨注意到马修沉默得太久了,提醒道“马修?”
马修对着四周看了许久,不甘心地站起身,阴沉着脸说“好吧,结束了。这是马修·格里夫所接手的最失败的诊疗。”
劳伦茨从他手里接过星光的壳,低眼看了看,轻轻将它放在了海蓝身边。而后那双手的位置升高,直到他拍到马修的肩膀。
“星光能够横跨整个德国找到我,但是只用了两分钟时间消失。”马修捏紧了拳头,难过地说,“我真是太失败了。”
海蓝在脚边发现了那只珍珠贝的贝壳,用自己的鱼鳍将贝壳捧起来,歪过头好奇地看。他瞪着圆圆的鱼眼睛,出神地看着珍珠贝打开的贝壳。看着看着,眼里便渐渐浮起忧伤。
奇怪……虽然不记得它,但是知道它被吃掉了,居然产生了非常奇怪的感觉。海蓝莫名地举起一片鱼鳍,蹭了蹭圆溜溜的眼睛。有什么从他的眼睛里滚落出来,顺着鱼鳍滚到了沙地上。
“唔?”
海蓝艰难地歪过身子看地上,发现那是一颗金闪闪的珠子,掉在了自己的脚边。他用鱼鳍小心地将那颗珠子捡起来,求助地喊“我朋友的朋友,有东西从我的眼睛里掉出来了!”
马修正难过地望着海出神,被海蓝的声音拉回了注意力。他喃喃说“从眼睛里掉出来的,那不是眼泪吗……”边说边低头看去。海蓝仍然坐在地上,鱼鳍小心翼翼地捧着一颗金光闪闪的……珍珠?
马修看到他鱼鳍上的珍珠,微微抬起了眉毛。他伸手将那颗金色的珍珠拾起来,仔细地看,发现与星光送给他们的那两颗一模一样。
让珍珠贝产出金色的珍珠非常的困难。但如果是人鱼……
马修皱着眉头努力地回想了一阵,忽然想通了,轻轻啊了一声。
“是人鱼的眼泪。”他低声说,“星光送给我们的不是自己产的珍珠,是它收藏起来的,人鱼的眼泪。”
“我的……眼泪?”海蓝迷茫地问,“真的吗?它给你们的是我的眼泪?”
马修叹了口气,说“回去吧,海蓝。回到大海的怀抱。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回鱼,我可不想看见你在沙滩上搁浅。”
海蓝的两腿努力地挣扎了起来,马修扶着他的鱼鳍,帮助他站了起来。
“我可以把它带走吗?”海蓝捧着那空空的贝壳问,“虽然我不记得,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对我很重要。”
马修点头说“我很高兴至少你记得它了。”
他们在海滩道别,海蓝往海洋走去,马修与劳伦茨往离开沙滩的方向走去。
往回走的路上,马修的心情非常糟糕。劳伦茨的眼睛静静地飘在他身边,在离开海滩之前,停止了飘动,最后往回看了一眼。
“马修,等等。”劳伦茨忽然说,“我想再回去看一眼。”
“回到哪儿?”
“我们捡到星光的地方。”
马修理解地说“你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家伙。”他回身往他们过来的方向走去,最后停在他们发现贝壳的地方。那里还留着一个浅浅的沙坑,是海蓝被绊倒后留下的。一到那儿,劳伦茨的眼睛便飘下来,检查马修脚边的沙地。
“我们到了。”马修感慨地说,“我很高兴你没有抱怨我糟糕透顶的诊疗打扰到了你的睡眠……”
劳伦茨自顾自地仔细环顾四周,打断他道“再往你右前方三十度角的方向走五十厘米,尽量减轻脚步。对,停下……马修,看这里。”
马修“?”
马修被劳伦茨从多愁善感里拖了出来。他应声低头,看到劳伦茨手指着地上某一点,便小心地俯下身查看。借着月光,他眯着有点近视的眼睛寻找了很久,才隐约看到沙地上有一条浅浅的拖痕。拖痕始于沙坑附近,不知延伸向哪里。那条拖痕浅得让人轻而易举地忽略它,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那也许是什么动物走过的痕迹。
马修“你是怎么发现的?”
劳伦茨“这里的沙很平整,就算一只寄居蟹爬过都会留下痕迹,像这样,”他用指尖轻轻在地上划出一条痕迹,“在海蓝摔倒之前,这里没有任何痕迹引起我们的注意。然而星光不会凭空消失。”
马修“是这细小的痕迹被我们忽略了。好吧,让我们去看看,也许这只是一只螃蟹爬过,但至少我会好受一些。”
他们谨慎地跟随着那条细小的拖痕,来到了树林边缘。痕迹在沙子消失的地方消失了。马修努力在泥土中寻找类似的痕迹,然而毫无收获。他只能直起了身子,惆怅地看着黑魆魆的树林。
忽然,一个熟悉的,轻轻细细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马修下意识侧耳倾听,那声音听上去伤心极了。如果悲伤有实体,一定已经溢满了这个人的胸腔,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只能发出如此微弱又令人心碎的哭声。
马修悄声问“你听见了吗?”
劳伦茨为了听得清楚一些,将耳朵露了出来。
马修“是星光的声音吗?”
劳伦茨露出了嘴唇,迟疑地说“不能确定。”
马修不再说话,而是悄悄往声音的源头靠近,仔细分辨那个声音——夜半的哭声可能来自他的朋友,也可能是精灵的陷阱。即使声音来自他的朋友,这事也太蹊跷。马修没有用太多时间斟酌,便对劳伦茨说“亲爱的,消声法术。”
劳伦茨会意,往他的脚底丢了个小魔法隐去他的脚步声,马修便大胆地跨过高耸的树根,循着那悲伤的哭声去了。
马修往树林里深入了一小段,离声音越来越近。当他拨开挡在面前的一大片树叶时,他的脚步戛然而止,眼睛顿时就直了。树叶后面露出了一个树桩。月光穿过树叶,正巧落在这段树桩上,让他看清了停留在树桩断面上的,那个哭声的源头。
显而易见,那是一种魔物。然而即使马修这一辈子有几百年与魔物打交道,此时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回头用目光问劳伦茨“你看见了吗?”
劳伦茨如果有肩膀,一定会对他耸耸肩。但现在他只能保持沉默——对于他不确定的事物,他总是喜欢保持沉默。
对马修而言,眼前的场景可能这辈子也很难见到第二次。
在树桩上哭泣的是一只小小的魔物。它可能只有手掌大小,一边伤心地哭,一边从嘴里吐出银丝,把自己一层层地包裹成一个茧。它的动作缓慢,迷茫,完全沉浸在悲伤中,好似它如果不把自己关起来,就会被这越来越强烈的悲伤撑破身体。
那一层银丝的外壳起初还非常的薄,在月光下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那一层光晕如梦如幻,就好像孩子在阳光下吹出的气泡那般色彩斑斓。透过那层薄薄的茧,依稀可以看到里面的小魔物在动。只是马修站在那里发愣的那一会儿,茧就渐渐变厚了起来,几乎看不清里面的魔物了。
站在那么近的距离,马修终于确认这是星光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星光竟然彻底骗过了他的眼睛。直到现在他亲眼看见,才知道它并不是一只珍珠贝。它借用了贝类的外壳,将自己的身体幻化成一只贝,也许这样过去了太多年,连生活习惯也开始和贝类相近,即使是它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
马修知道强烈的刺激会促使某些魔物进化,然而一旦进入漫长的孵化期,再想见到它就太难了。在星光的身体彻底被茧覆盖之前,马修上前一步,轻声喊“星光?星光请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