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着段穹宇走出这间充满了血腥味的屋子，到了段穹宇的厢房。看着他行尸走肉一般，顾元纬气不打一处来。
看到他掌心里已经乌红的指甲印，顾元纬又心疼地帮他揉搓。
“段郎，穹宇，小亲亲，亲爱的……”顾元纬本来想逗段穹宇，可是段穹宇反而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顾元纬将他的头掰过来，吻他。没有回应，继续努力，仍然没有回应……
顾元纬放弃。段穹宇这样子，让他害怕了，怕他以死谢罪。
“段郎，错的不是你，错的是杨慕玉和梅娘。你当时只有五岁，什么都不懂，只是被他们利用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替你娘报仇？”顾元纬恨铁不成钢地在段穹宇的眉心，狠狠一戳。
他不知道，一个人知道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自己最爱的人死亡，有多痛苦，但知道肯定很痛。他无法和段穹宇感同身受。
“段郎，你这个样子，只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你要振作起来，相信你母亲，也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顾元纬抚摸着段穹宇的脸颊，就看到他的眼泪落下来，打湿他的手。
顾元纬心疼万分，用唇亲吻他的泪。段穹宇躲闪开，紧紧抱住了他。
顾元纬感到他身体微微颤抖，泪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只能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背，让他放松神经。
晚饭的时候，顾元纬怕段穹宇没有胃口，让人准备的肉粥。段穹宇看到吃的，就想起了曾经的金乳酥，忍不住难受。在顾元纬的劝说下，段穹宇吃了两口，却突发呕吐起来。
看见呕吐物中的血，顾元纬慌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让人去请神医。
“不吃了，我们不吃了。”
顾元纬心疼地让人将碗拿走，让段穹宇用清水漱口。
段穹宇拉住顾元纬，“我没事。”
第90章 杀不杀
神医过来, 得出的结论是他心脉郁结，没有大碍。他开了一个调养的药方，然后让他放宽心, 多补补就没事了。
顾元纬送走神医, 让仆人去抓药。端起仆人煎好的药，顾元纬问道那股令人窒息的苦味, 皱皱鼻子，用勺子舀起, 喂到段穹宇的唇边。
段穹宇张开薄唇, 含住勺子的边缘, 唇峰上下翕动，喝光了勺子里的药。顾元纬担心地看着他，害怕他再次吐出来, 好在并没有。
段穹宇用无神的眼睛看着他，却又像没有看他。顾元纬一勺一勺地喂段穹宇，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一晃就过去了。
段穹宇没有吃晚饭, 顾元纬也不敢让他吃。睡觉的时候，顾元纬担心段穹宇，一直拉着他的手, 睡不着，又怕打扰段穹宇的睡眠，就一直装睡。
没成想，装着装着, 他确实睡着了。
段穹宇却是真睡不着。躺在床上，各种念头，各种回忆，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跑来跑去；又不像跑马灯那么有节奏和规律，他想想的和不想想的，都跑进来骚扰他。
睁着一双眼，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感觉自己身在天地的泼墨之中。太阳穴一鼓一鼓的，他都想把脑袋拧下来当蹴鞠踢，这样自己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感受到顾元纬真睡着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没有披外袍，他拿起了自己的剑，这把剑陪了他十多个年头了，是他最亲密的伙伴。
走出房门，今晚雾气浓郁，根本看不到天上的月亮。走廊上挂着宫灯，在雾气中，也是朦胧的橙黄色。
走到后院，这里有块磨剑石，他想要打磨他的剑。打来一盆水，撒了些水在磨剑石上，然后像对待自己的情人一样，温柔而严谨地打磨起来。
这是把宝剑，所以用了这么多年，它也锋利无比。段穹宇也十分喜欢和爱护他，经常打磨和擦拭。
在磨剑的时候，他可以什么也不想，就反复地推动，然后检查一下，再继续推动，不断重复简单的动作。
人在做简单的事的时候，会变得特别单纯。
顾元纬做了一个噩梦，他梦到自己回到了现代，心里仿佛遗失了什么，怎么找也找不到，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他觉得那东西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然后他看见段穹宇血淋淋地躺在马路中央，脑袋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想起了所有的事，却早已经晚了。
他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立刻发现床的另一半冷冰冰的。
他立刻从床上下来，鞋也来不及穿，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喊“段郎”。仆人看到他没披外袍，赶忙给他拿过来披上。
他的喊声惊动了府里的所有人，都纷纷爬起来，很快发现了段穹宇。
看到段穹宇的时候，他正将剑放在脖子附近，一手握剑，一手磨着剑刃。
“不要！”
顾元纬看得心都停止了跳动。他飞扑过去，抓住了段穹宇握剑的手。
“不要做傻事！你死了，你妹妹怎么办？我……我又怎么办？”
段穹宇有些莫名，脑子反应有点慢，后知后觉地回道“我没想自尽。”
“啊？啊……没想就好，没想就好。”顾元纬已经不会说其他的了。
段穹宇确实是难受，但他绝不会做出自杀的举动来。他非常自责内疚，走不出来，无法面对自己是个凶手的事情。
不想理人，很想自己就这样死去，但如果他自杀，更对不起母亲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不敢毁伤。
“你的手好冰，外衣也没穿，是想冻感冒吗？”顾元纬斥责道，却将自己的脚丫缩回了袍子里。
“我在磨剑。”段穹宇简单地解释了自己做的事。
“你准备怎么做？”顾元纬偷偷打量段穹宇的脸，只见他扭曲了两下又恢复了板着脸的样子。
“报仇！”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一定要杨慕玉死。至于他自己，倒是不在乎。无论是多么内疚，无论这件事会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他报仇是一定的。
“那就跟我回去好好休息。只有休息好了，你才能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就是太遗憾了，我不能站在你的身边，帮助你支持你。”顾元纬紧握着段穹宇的手，传递力量。
闹了一场乌龙，但是段穹宇没事就好。
段穹宇找来了段家的族老、外祖父一家，把梅娘拖来和杨慕玉对峙。
杨慕玉当然是不承认的，还说梅娘是偷了自己的财物，害怕被发现才假死的，与她无关。
当年的仆人，或者被卖，或者身死，但也不代表就找不到。刘民阔为了自己的女儿，派出大量人，将当年转手的人找了回来。
所有供词对指明，当年杨慕玉确实找了一块麝香，梅娘确实是她帮着脱身的，而梅娘根本就不知道，就已经“死”了。
梅娘的假户籍资料，也是杨慕玉找人伪造的，不然她一个丫环，哪有那个本事？
杨慕玉见事情已经再也包不住，就抱着段穹望直哭。
段穹宇拔剑出鞘，将剑鞘扔到一边，冷深深地盯着杨慕玉。杨慕玉吓得丢开儿子，就扑倒在段宏盛身边。
“侯爷，我也不想的啊。我对不起姐姐，可是我听说避子汤喝多了，会难以怀孕，我不想失去一个做母亲的资格啊，侯爷……”
尽管被丢开，段穹望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杀。
他拦住段穹宇，“大兄，即使我母亲做错了，她照顾你这么多年的恩情，你就忘了？！她对你，很多时候比对我都好。”
“哼，她那是捧杀！”段穹宇一语道破了杨慕玉的算盘，“要不是我突然醒悟，现在还是一个纨绔。我想要读书，她还一直阻挠。她是想要我不如你，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段穹宇是向着杨慕玉说的。杨慕玉被他吓得脊背抖得更厉害。
段穹宇不理段穹望，段宏盛却不能。
想到这里，他站出来，护住了杨慕玉，恳求道“大郎，你放过她吧。二郎今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如果有一个毒妇母亲，你让他如何自处？”
段穹宇眼神如冰，只瞥了段穹望一眼，就令他连呼吸都不敢了。
“只能怨他，投错了胎。”段穹宇毫不客气地道。
“混账！”段宏盛一耳光扇到段穹宇的脸上，“他是你弟弟，你这么说，像什么话？兄弟如手足，我还指望你们兄弟携手，其利断金呢！”
刘民阔看到段宏盛一力维护杀害自己女儿的毒妇，气得拍案，“你才混账！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为母报仇有什么错？
“儿不嫌母丑，她的母亲做过什么，他背着不是应该的吗？
“我把女儿嫁给你，你待她不好不说，还揽着她的儿子为她报仇……
“大家评评，这叫什么道理？！”
刘民阔向着那些段家族老凶狠看过去。那些族老只觉得漫天的煞气，让他们仿佛自己面前有无数把刀，甚至能够闻到血腥气。
他们这些人，哪敢反对这个战场拼杀出来的国公爷，纷纷附和。
看到自己岳丈大爆神威，段宏盛也发憷，但是看着可怜的二儿子，他又坚定下来。
看着自己冷面魔王似的的儿子，段宏盛发狠地直挺挺跪下，“大郎，都是我不对，是我找了一个毒妇，还给错了信任，你要怪，就怪我吧。
“二郎是你弟弟，同样是我段家的根。我段家要走得长远，就得你们兄弟互相包容和谅解，一起奋斗。
“大郎，我知道你怨我偏心二郎，但我也一直都没有放弃你。你痛改前非之后，中了进士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么骄傲？
“你和二郎都是我的儿子，我希望你们一样优秀，希望你们能够让我段家更加辉煌。
“你恨这个毒妇，我可以让她消失。但如果你执意要杀她，就先杀了我吧！”
看着这个头发花白，涕泪横流的父亲，段穹宇又恨又气，却又无法把他踢开。毕竟，这是他的父亲，虽然教训他的手段太过蛮横，但却一直尽着一个当父亲的责任。
即使是其他人，看着他给段穹宇下跪，也不禁起了同情之心。
“阿耶……”段穹望也抱着段宏盛哭，倒显得持剑的段穹宇多么冷漠。
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三人，段穹宇想起了上一辈子，父亲倒在血泊之中，他持着剑，杨慕玉和段穹望疯狂地骂他。
场景相似，却不相同，这一世，他拉倒了杨慕玉，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父亲哭泣着求他，要保住杨慕玉和段穹望的名声，他该怎么做？
放过她，恨就无法宣泄；杀了她，就会和父亲彻底决裂，在族老面前留下个残忍的名声。
第91章 报仇
段琼妍看段穹宇纠结痛苦的眉眼, 上前拉住了他的手，“大兄，既然父亲如此胁迫于你, 就如了他的愿吧。”
段穹宇愣愣地看着妹妹, 不明白她为何愿意原谅他们。在这个家里，她是最被亏待的一个, 却如此善良。
“可是母亲……”段穹宇还是不想放弃。要不是自杀是不孝的，他连自己都不会放过。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现在老天不收, 一定是时候未到。”段琼妍冷笑地看着地上的人, 好像特别畅快。
段琼妍从段穹宇的手中，将剑抠出来，扔到一边。
听到剑落地的铿锵之声, 段宏盛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抓住段琼妍的手，“大娘，我的儿, 你真是我的好女儿。你出嫁的时候，阿耶再给你添十二台嫁妆。”
“谢谢。”段琼妍平淡地说着，就像十二台嫁妆是十二块瓦片一样。
段宏盛当天, 就把杨慕玉送往段家的祖宅，离京城很远的地方，靠近大辉的边境。那里风沙很大，民风剽悍, 食物粗糙，想必杨慕玉这个细皮嫩肉的贵妇，会很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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