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太监听见是皇后派人过来传的话,稍稍后退了一步,有些犹豫地侧头瞧了瞧坐在屋内的闻人安。
闻人安便抬了抬眸子,抿着唇笑了笑,起身道“母后找我?却是正巧,我也有话想要同母后说上一说。”缓步走到门前,看着那丫鬟,又对着门口的小太监道,“去准备车辇罢。”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忙快步出了门安排去了。
栖凤殿里,皇后正坐在庭中品着茶,忽听得外头一阵喧闹声,这才缓缓地抬了头去。一打眼,果然便是闻人安被一众太监宫女簇拥着走了上来。
皇后的眉头微微地拧了起来,她将手中的的茶盏放到了一旁,朝着身旁侍候的李嬷嬷瞧了一眼,李嬷嬷心领神会,连忙将闻人安迎上来,讲那群子太监宫女遣散了出去。
“母后。”闻人安恭恭敬敬地向皇后行了一礼。
皇后冷眼瞧着他,半晌,笑了一笑,道“你倒还知道本宫是你母后?”声音忽而冷了下来,“近来你的派头倒是大了,三催四请也见不到面!”
闻人安瞧着皇后笑了一笑,温声软语道“母后这可是怪罪我了。”坐到了皇后身旁,与她细说,“虽然父皇的死现下并没有人怀疑到母后身上,但是母后吩咐下人常年在父皇服用的汤药里投放紫石散一事若是不处理仔细了,终究是个隐患。儿臣这些日子,是专门去处理这件事的呢。”
皇后冷冷一笑,道“说是为了本宫,究竟为的谁,安儿你心里清楚。”
虽然她是自十年前知晓德荣帝一直属意的皇位继承人都是闻人久之后,为了以防万一就开始令下人在他的膳食汤药中定时放置紫石散,但是她自来做事仔细,这紫石散的分量绝不会使人这样突兀的死亡。
而旁人不知,她却是分明清楚的知道,她的好儿子昨日曾去御书房见了德荣帝一面。就在昨日入夜不久,盘龙殿里便传出了德荣帝驾崩的消息来。
——若说这二者并无瓜葛,与她是怎么也不会信的。
皇后抬眸瞧了一眼自己瞧了十几年的儿子,心里起了一丝怒意到底是翅膀硬了,现在连她的话他也是全然不听了。
闻人安垂着眼笑了笑道“母后此话何意,儿臣却是不懂。”
皇后瞧着闻人安的一张笑脸,心下有些烦躁起来,她一拍桌子,怒火终于压抑不住“昨天白日里你父皇招你过去,究竟与你说了什么!本宫是你母后,你现在还不敢与本宫说实话?本宫还能害了你不成!”
闻人安听到皇后这句话,脸上一直浮着的笑意终于缓缓地敛住了,他用力地握了握拳头,脑中回想起之前的场景。
御书房周围并无下人把守,大约是因着天气闷热,窗户倒是都开着,偶尔能听见一阵附近传来一阵蝉鸣。
他走进御书房,还未来得及进门,便听到里头传来了德荣帝与福公公低缓的说话声。
然后,他听见他的父皇以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语气说起了闻人久。他的父皇说,他执政二十载,大乾的江山在他手里未能如何安定繁盛,日后只能靠太子打拼,让他至少不至于无颜面对已故睿敏皇后和闻人家的列祖列宗。
他的父皇说,江山的担子太重,他已经抗的太累。他想在太子从苗疆回京之后,便传位与他。此次召其余的皇子过来,不过是为了断了他们的念想。
他的父皇说,七皇子闻人安年岁虽小,但于太子而言,却是个阻碍。不若就早早封王,将他送去京城去罢。
凭什么?凭什么这江山合该就是闻人久的?难道只是因为他命好,是已故的睿敏皇后的嫡亲血脉?
他不服!他不服!
同是嫡皇子,闻人久能做到的,他都能做到。他学习帝王之道、学习诗词歌赋,甚至学习骑射兵法,他能比闻人久做得更好,凭什么他要被强行封王送离帝京?
——这个天下,本就应该是他的。
皇后瞧着闻人安一言不发,脸色阴翳,先前那丝厉色收了,心底下也不免有些担忧“安儿?”
闻人安的思绪被皇后这一声唤了回来,他将袖子里握紧的拳头又缓缓舒展开了,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依稀还残留着些许稚气的脸上又浮现出了笑容来。
“儿臣无事,只是方才身体有些不适罢了,让母后担心了。”
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你父皇驾崩也已一日,宫中已请来帝京名气最大的得道高僧替他算了日子,再过上几日待到良辰吉时,便须得将先帝的遗体入葬皇陵了。”顿了顿,又道,“听着福公公先前的意思,先帝的遗诏届时也会在礼部的见证下公之于世?”
闻人安眼里快速地闪过一丝冷光来“遗诏此时放在宫中祠堂中,正由几位世家派人共同看管着,只待几日后的入殓仪式。”
皇后沉吟一声,道“这遗诏……”他们虽然不说,但是心里都是明白的很的,德荣帝尽管平日里瞧起来并未多么偏爱于太子,但是行事决断却是无一不是在为闻人久铺路谋划。如今他驾崩留下遗诏,想来这遗诏上的内容与他们也并不是如何喜闻乐见。
闻人安依旧是笑着的,他的声音很轻,只是眼里却含着一丝挥散不去的阴翳来“武安侯府本就是儿臣手下的势力,只是里头那个在宫里守着的庶生子容默却是个油盐不进的。这几日我会再去武安侯府走动走动,不过,若是此路不通……”说到此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看着皇后,缓缓道,“便是遗诏上真的写着让太子登基又能如何呢?”
“苗疆离帝京这般远,太子的身子骨又是素来差的。这要是在半路上遇上些磕碰——那可就怨不得别人了。”
皇后一听闻人安这话,便知道他这是早就在心中有了计较,微微蹙了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派了人——”
闻人安瞧她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细声解释着“母后放心,儿臣用的人,都是些私下里头的死士,便是出了什么意外,也万万不会干涉到你、我的。”
皇后听着闻人安的话,心头越发沉重起来她竟不知道,闻人安明明在她眼前,何时竟瞒着她自己养起了死士来了?
“帝王之冕,到底不是谁人都承受的住的。”闻人安笑着起了身,“儿臣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今日便不再打扰母后了。”
“儿臣告辞。”
皇后紧紧地抿着唇,瞧着闻人安离去的背影,许久未发一言。李嬷嬷看出皇后神思不属,有些担心地上前低唤了一声“娘娘?”
皇后摇了摇头,半晌,道了一句“本宫有些乏了,扶本宫进屋休息片刻罢。”
李嬷嬷应了一个“是”,赶紧仔细地将皇后虚扶了起来。
皇后走了几步,回头瞧了一眼闻人安离去的方向,眸色有些暗她的这个看起来素来乖巧的好儿子到底还瞒着他多少?
☆、第一百三十五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夜渐渐地深了,并不明朗的月色温柔的缓缓地洒落下来,为夜色笼罩出了一层薄晕。
洛骁挑了挑灯芯,侧头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查看着最新传来的暗信的闻人久,轻声问道“帝京里头的情势如何了?”
闻人久将暗信合了,缓步走过来,捏了信纸的一角,让灯火舔舐上那薄薄的纸片“礼部请了寺中的得道高僧算了入葬的日子,再过几日,便要将父皇驾崩的丧讯昭告天下了。”
洛骁微微颔首,又道“那信中可细说了,先帝究竟是如何——”
闻人久掀了眼皮瞧他一眼,声音带了些许冷意“据盘龙殿侍候的宫女说,那日先帝兴致不错,夜里传唤了一名新晋的秀女入殿……只是刚入了夜没多久,便听见里头传来尖叫,再一瞧,先帝便已经驾崩了。”
洛骁一怔“御医如何说?”
闻人久瞧着那信完全被火烧成了灰烬,而后才坐了下来,道“自然是如你所想。”
洛骁眉头皱了皱。这意思便是德荣帝生前放浪了一回,却不曾想这回刺激大发了,竟是死在了女人身上。
“那名秀女如何了?”洛骁问道。
闻人久的手放于桌面上,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上扣了扣“被皇后拖出去,杖毙了。”
好一个杀人灭口。
洛骁原本就怀疑德荣帝的驾崩与七皇子闻人安脱不了干系,现下多了皇后这一茬,他自然心中更是越发笃定起来。
“替先帝验伤的御医是何人派遣的?”洛骁思索了片刻,忽而又开口问道,“有几人,可曾让其他御医再仔细瞧上一瞧?”
闻人久冷冷地笑了一下,道“子清以为呢?”
洛骁叹了一口气闻人久不在帝京终究失了先机。德荣帝以那样不名誉的方式驾崩了,皇室内外想着的都是如何遮丑,于这死因的调查上反而叫人钻了空子。
且入葬仪式就在几日后,便是他们不眠不休,大约也是赶不回帝京。这一切大约都是早便算计好了。
洛骁思及前世,忽而脱口道“那,先帝的遗诏……”
闻人久察觉到了洛骁略有些奇怪的模样,他瞧了瞧他,才道“福公公和几位世家的人正看管着,大约是要等先帝入葬之时再由福公公当堂宣读的。”
洛骁的神色有些许紧张,他看着闻人久,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眼神挣扎许久,欲言又止。闻人久眉心微微蹙起了一道皱褶“你若是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直说?洛骁听了闻人久的话,唇边泛出一点略有些苦涩的笑容来,他能直说么?他能说,他不放心那些看守遗诏的世家子弟,因为上辈子他就是这样,夺走了属于闻人久的皇位——甚至于是他的性命么?
一晃十载岁月,洛骁都以为那段记忆已在自己的脑海中淡去了,但实际上此刻回想起来,闻人久死前的那个表情依旧是鲜活无比。
“狡兔死,走狗烹。”声音明明清冷却因夹杂着笑意而放得分外低柔,“洛卿,孤且在下面等着见你的下场。”
“子清?洛子清!”闻人久眉头皱的更深了点,“你今日究竟是撞了什么魔怔?”
洛骁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个正坐在他身旁,拧着眉头不满地瞧着他的男人,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伸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殿下,我发誓,便是舍了我这条命去,这一世我也决计不会让旁人伤你分毫。”
洛骁双手抱得闻人久极紧,仿佛是要这么将他勒碎了似的。闻人久有些难受,但是却也没有挣脱,犹豫了一会儿,反倒是像安慰似的将手缓缓地回抱住了洛骁。
“有时候,孤总觉得洛子清你还是有些秘密正瞒着孤。”闻人久淡淡地开口,他的眸子微微低垂着,像是看着洛骁,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明明你这样坦荡,坦荡得让孤认为早已经将你看得透彻了,但是一个眨眼,却又仿若不是这样。”
“你的身上还有孤所不了解的秘密。”闻人久似乎是询问,又似乎只是淡淡的自言自语,“洛子清,你在瞒着孤什么?”
洛骁抱着闻人久,他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轻轻地道“无论我瞒着殿下什么,我心里总归是为的殿下的。”
闻人久不喜欢洛骁这样的说法,但是他感受到了洛骁身上隐约传来的一种类似于痛苦的气息,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
“孤不需要你这样的体贴,”闻人久淡淡地道,“孤也不喜欢你有事瞒着孤。”
洛骁忽而缓缓地笑了起来,他放开了拥抱着闻人久的手臂,将怀里的人儿微微推开了些,他看着他,带着些许笑意轻轻地道“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全部的,毫无保留的都告诉你。”
闻人久直直地瞧着他,须臾,点了头“孤会等着你。”
洛骁微微地笑了起来,他松开了闻人久,而后重新道“轩王已经同意派兵与我们共同赶赴帝京,明日一早便可出发……殿下这步棋走得对了。”
闻人久倒是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道“轩王自人生最得意风流时遭受如此变故便是过去了十年,他心中依旧是放不下的。有生之年能够替贤妃平反,这大约也是他心中最深的执念了。”
洛骁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只听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他和缓的眼神蓦然一沉,冲着闻人久低喝了一声“小心”,往前猛地将人抱到怀里,就地滚了一圈,躲过了朝着闻人久面门射来的三枚叶形镖。
闻人久抬头瞧着深深地扎进身后墙壁中的叶形镖,眉眼一片寒冰“他们终究,是瞧不得孤活着回帝京的。”
洛骁将闻人久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怀中,眼神盯着某一处,脸上染上一丝嗜血的杀伐之气,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沉得可怕“只是殿下的命由我保了,便是阎王亲自讨要,我也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几个着了黑衣的身影从屋顶破空而入,还未落地,抬头瞧见洛骁的位置,手上的铁钩猛地一转,竟是直接朝着他的面门袭去。
洛骁将闻人久腰身揽住了,足下一点,一手扯过手旁的纱帐拧结成股,往前一送勾住面前一人的铁钩,而后眼角扫到身侧袭来的另一个黑衣人,稍退了半步,脚猛地蹬在身后的木柱上借了些力,紧接着便是一个横扫将那黑衣人手里的匕首踢开了,又是一个猛踹将人踢飞了出去。
将两人制服了洛骁也并没有松懈下来,将手中已拧成绳状的纱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第一个黑衣人的铁钩绕上最后一人的脖颈,而后猛地以掌风一掌劈了过去。
那两名黑衣人见情势不好,忙躲了一躲,洛骁也不痴缠,抱紧了闻人久低喝了一声“走!”言罢,一个鹞子翻身,带着闻人久冲了出去。
外头却早已经厮杀了开来。赵睦一刀砍在一个黑衣人的背脊上,余光扫到洛骁与闻人久,忙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迹,几步跑过来,神色有些焦急“将军!”
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在这小小的驿站里头蔓延开来,洛骁和闻人久朝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心中皆明白今日这情状是不可善了了。
洛骁的神色越发冷锐起来,他护着闻人久,手轻轻地按在腰侧的刀鞘上,低声对着赵睦道“去寻轩王。”
赵睦一怔,忙道“将军!此处危险,将军还是快带着殿下去寻轩王才是……”
“这群人的目标是孤,子清与孤走不了。”闻人久的脸色苍白,然而一双眼却比子夜更黑,他抬着眼,瞧着那些越来越多的,或是站在屋顶、或是站在树枝上蒙着面的黑衣人,声音泛着些许冰冷,“你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护卫,速去城内寻轩王支援,或许可得一线生机。”
“这!”赵睦浑身一震,他知道这也许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但是,“属下怎能弃太子与将军不顾?”
夜风拂过,原本静静地围着驿站的黑衣人彷若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忽而集体四散地冲进了驿站中去。
“你是想要违抗军令么?”洛骁眸光一利,按在刀鞘上的手蓦然一动,握着刀鞘反手挡住身后砍来的一剑,而后将刀鞘往上一抛,一脚踹开闻人久身旁的黑衣人,与此同时,右手握住刀柄凌空一划,只见刀已出鞘,寒光到处便是一道血痕。
“快走!”闻人久眉头倏然皱起,他紧盯着赵睦厉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