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归心蹙眉。如果这是现实中，真正的墨十八，他从来没见过自己，怎么可能会觉得眼熟？难道这还是在那个该死的梦里？
“唔……让我想想。”墨十八蹙着眉头打量，眼睛在谢归心脸上转了一圈两圈，眉头蹙的越来越紧。
半晌，墨十八唇角一撇，继而从谢归心身上爬起来，“难怪觉得你眼熟了。”
谢归心微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墨十八整个人拉起来，“这下可真热闹了。”
谢归心蹙眉，墨十八却直接拉着他往前走。脚下是细碎的沙粒，明明是平坦无比的地面，谢归心却难以移动一步。不……应当是他现在连站稳都很难做到。墨十八一松手他便直接跪倒在地，连起身都做不到。
墨十八见状，挑眉，“哎呀，原来是层壳子啊。”
“壳子？”谢归心蹙眉，垂首看着自己的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是属于他的手掌，但其上却光滑无比，没有丝毫的创口和老茧。
“嗯哼，原来你还没发现。”墨十八一把提起谢归心一只胳膊，拖着他往前走，“这具身体是别人用秘术做出来，然后用灵力养成这样的啊。”
谢归心“……也就是说……”
“这只是个偶人的身体啊。”墨十八哈哈大笑，拖着谢归心哒哒哒的往前跑，留下身后沙地里一条长长的拖痕，直通向不远处的一栋丹朱楼阁。
“这里是哪里？”谢归心看着四周，只见身后是一大片沙地，细软且透着股湿气，不像是沙漠，倒像是河滩。
“这里啊，”墨十八抬头看了眼空中密密麻麻的朱红星子，眉头一蹙，指着墨蓝的天空就是一声大吼，“看什么看，都给我滚开！”
几乎是一瞬间，头顶朱红的星子一溜烟全部跑了。
谢归心“……”
“哎呀，每天都要骂，不吼他们，就一直盯着咱们看。”墨十八一撩长发，“无妄海底什么都好，就是魔多了点儿，而且一个个还那么无聊又八卦。”
谢归心看着墨蓝的天空，唇角抽搐。“这是……无妄海……底？那些星星，都是魔物的……眼睛？”
“是啊。”墨十八拖着谢归心走出沙地，踏上一片绿油油的草地，而不远处，丛丛碧绿的植株蔓延出去，细软的藤蔓将趴在地上，谢归心垂眸看去，只见那墨绿的叶子下，趴着一个个滚圆的……西瓜。
谢归心指着不远处的西瓜，颤颤巍巍道，“……这是……你种的？”
“不是我种的。”墨十八躬腰，在一个西瓜上拍了拍，“哎哟，还没熟啊。”
西瓜发出砰砰声响，不远处亦传来惊天动地一声吼，“墨沉！你又想来偷我的东西！”
那朱红的楼阁们轰然一声被人踢开，一人气势汹汹的从楼里直冲出来，一巴掌拍开墨十八正在对西瓜施暴的爪子。
来人衣衫不整，胡子拉碴，一双风流桃花眼肿成核桃，及膝的头发披散，浑身酒气，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谢归心却直接愣住，呆呆的望着对方，浑身颤抖。
“哎哟，谢枯荣啊，你又喝酒了。”墨十八抬手捏住鼻子，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身后的谢归心，“喂，我捡到一个好东西，你看看，是不是同你生的很像？”
“爹……”谢归心开口，嗓子都是抖的，“你还……活着？”
谢枯荣低头随意的扫了一眼地上的谢归心，眉头微蹙，“偶人……咦？”
谢枯荣俯身对上谢归心的脸，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的极大，“你方才叫我什么？”
“爹……”谢归心抖着唇开口，“爹——”
咕隆一声，谢归心被谢枯荣一巴掌敲昏，趴在地上，不动了。
“怎么？”墨十八双手抱胸，看着谢枯荣拧出一条疙瘩的眉头，轻笑，“被一个偶人喊爹，慰藉了你久违的慈父心？”
谢枯荣不答，只是蹲地上将谢归心翻来覆去的打量一通，半晌，缓缓开口，“这壳子里面放的东西……好像还真是我儿子来着……”
墨十八“……”
头顶，无数通红的眼睛又贴上“天幕”，不停的眨啊眨，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上面响起，“哎哟喂，原来是他儿子啊，父子相见，长泪两行？”
“胡说！明明是当爹的给了儿子一巴掌！”
“哎呀，以后不会无聊了。”
“……”
……
耳边又传来悠扬的小调声响，谢归心缓缓睁眼，只有漫无边际的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手腕脚踝间传来沉重的压迫感，谢归心抬手，铁链相击，发出清脆声响。
“谢归心，你醒了？”耳边传来冷淡的女声，谢归心垂眸，“我醒了……三师姐。”
眼前一片漆黑，谢归心不知对方站在何处，只听见一声铿锵的拔剑声，“谢归心，师傅……是否为你杀的？”
谢归心垂眸，想起自己捅向玉虚心口的那一剑，半晌，闭目，“是我杀的。”
“你是魔族潜进来的奸细？”蔚华冰冷的声音在玄冥牢中回响。
“……是。”谢归心靠在岩壁上，全身无力。
“那些门中弟子也都是你杀的？”
“……是。”
“啪——”脸上一痛，谢归心被人甩了一巴掌，“个小兔崽子，你嘴里到底能不能有句真话？”
谢归心抬眸，黑暗中，依稀可以看见蔚华的眸子，其中有水光。
“你真当我是傻的不成？”蔚华抱住谢归心满是创口的身子，泪水一滴一滴流在他脖子中，“我同那魔族交过手，你的身手同他根本就不一样。”
“……师姐……”
“为什么不说实话？”蔚华摸了摸谢归心的头，“难道你认识那个魔族？”
脑海中一瞬间想起玉虚临死时的浅笑，谢归心浑身一颤，半晌，苦笑，“师姐……师傅是我杀的，我没有说谎。”
一瞬间安静，谢归心靠在岩壁上，头顶一滴水珠滴下来，落在眉间，流进眼里，然后滚滚落下。
良久，他听见蔚华开口，“为什么？”
谢归心沉默。黑暗滚滚涌来，将他包裹，只有蔚华的体温，隔着衣衫源源不断的传过来，稍稍将他心底的冷意驱散。
为什么……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师傅死时唇边的一抹笑，和他那双赤红的……代表魔族的眸子。可是他不能说啊，他的师傅，被他当做神祗的师傅……他宁愿对方是作为一个修真者死在自己手里，也不愿他作为魔……被自己除掉。
蔚华骤然抬手，一把掐住谢归心的脸，拉扯开来，“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事情的具体情况，真是个小骗子。”
蔚华哽咽良久，半晌，闷声道，“师傅他……他……你做的对，至少，让他解脱了。”
谢归心浑身一震，“你……都知道？”
“知道啊……”蔚华苦笑，一把捏住谢归心的肩膀，“不过……归心，原谅师姐，不能替你陈冤。”
“不必的。”谢归心抬手，被经脉的手指不住颤抖，他还是伸手勾出一根小指，“师姐，答应我，别说出去，好吗？”
“……”蔚华不答，良久，她伸手握住谢归心的手指，“傻瓜。”
锁住周身的铁链被斩断，谢归心惊讶的抬眸，蔚华却一把将他拉起来。谢归心站不稳，一把跪在地上。蔚华蹙眉，将谢归心扶起来，“归心，你还这么小，才刚刚出了太华境一次，这个世界太大，还有很多东西你从来没见过。”
“你不该被锁在这里。”
“我送你去一处地方养伤，”蔚华伸手，摸出一把匕首，“等你伤好后，就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师姐总有一天会查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
“在师姐查明一切至少，你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啊……都被猜对了￣￣
第60章 章六十 墟冢
“活着……”
“在我查出真相前一定要活着……”
冲天的烈焰卷着燃烧的房屋倒塌, 谢归心被烟尘呛醒, 一路扶着墙面，踉跄着从房屋中冲出来。
寒风扑面，满院积雪, 大片大片的艳红泼撒在雪上，尸体堆积。院中一颗枯木, 其上朱红的红绳在落雪的枯枝上随风扭转, 绳尾系着的铃铛, 伶仃的发着脆响。
谢归心记得那红绳是他在能够重新走路后，照顾他的女孩儿系在树上, 说是让他沾沾这百年古木的福气，早些好起来。
而现在……他还没能完全好起来, 女孩儿却已经死了。倒在树下, 身上积了一层雪，而她的眼睛还是睁着的。映着燃烧的院子，和院落中站立的青年。
一身素袍，长发如墨，他提着剑, 剑尖的血迹还在往下滴。
“昀辰！！”谢归心大吼，捡起地上散落的长剑就欲冲上去同他搏命。可他才刚刚可以站起来, 又如何能跑动。不过迈了一步, 便从石阶上滚下来，一头栽在雪堆里，手中剑甩出老远。
昀辰刚刚转身, 眉眼精致而冰冷，一身素白的袍子，有如树梢最白的那一簇雪，不染埃尘。而谢归心自雪堆中艰难的支撑起身子，脸上染了血和被踩烂的污雪，浑身狼狈。
“小师叔，请随我走。”昀辰躬身，冲谢归心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
谢归心抬眸，看着昀辰近乎雪白的脸，半晌，勾出一点嘲讽的笑来。他伸手，轻轻的搭在昀辰掌心。对方一个施力，一把将他拉起来。谢归心一个踉跄，撞进昀辰怀里。
“嗤——”匕首狠狠扎进昀辰胸口，破开皮肉，涌出艳红的血渍，于他的白衣上洇开。
昀辰垂眸，看着谢归心冷漠的双眼，启唇，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天边一道白芒，昀辰一把将谢归心推开，任由他摔进泥地里。而后抬手，一把将心口的匕首拔出来，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离去。
谢归心躺在地上，看着离去的昀辰，抬手捂住眼睛，大笑。
半晌，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撑着一把剑，走到树下，将女孩儿的眼睛合起来。谢归心跪在女孩儿尸体边，细细的将她衣上的雪抹尽了。
“对不起……”
谢归心起身，将树枝上的红绳拆下来，系在手上，捡起匕首踉踉跄跄的走了。
这是谢归心此生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雪。大雪连下三天，他艰难的走过街巷，累了就宿在街角，饿了就抓上一把雪粒子咽下。
被挑断经脉的四肢疼痛无比，谢归心一瘸一拐，木然的往前走。周围有调皮的小孩儿朝他扔雪球，大笑着叫他瘸子。一片哄笑声中，他们抢走谢归心手中的竹竿，看着他无力的摔倒在地上，围着他拍手大笑。
地面有无数鞭炮爆炸后的细碎粉末，空气中还留着硝石的呛人气味。孩童被自家大人唤走，谢归心缓缓回神，这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人间除夕。
街上桃符都换了新的，艳红到刺目。谢归心一人站在长街中，看着来去行人，很久之后方才察觉，出了太华境之后的他，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处。
谢归心近乎是逃出那座城的。
一个废人，行走于漫天荒野中，迷失方向。谢归心慢慢的走，腿支撑不住后便一点点的往前爬。风雪一层层的压下，谢归心匍匐前行，却没能等到这场雪停。
身后拖拽的痕迹一点点往前蔓延，最后，静止不动，于荒原中鼓起一个小小的包，像座矮小的坟茔。
人间美景有太多，可他终究是来不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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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归心一睁眼就对上谢枯荣通红通红的眼珠子，幽幽的盯着他，目光如炬，看的谢归心背后发毛。
“像啊……真像。”谢枯荣呢喃，抖着手摸了摸谢归心的额头，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
谢归心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蹲墙角抱着一副画像嚎啕大哭的谢枯荣，垂目，“爹，你……”
“别管他的，”墨十八坐在桌子上，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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