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昱知道魏王说的是嫡长子魏溟,骁勇善战且聪慧过人,可惜七年前随魏王平定韩进“叛乱”之时,为了保护魏王被杀红了眼的韩进砍成了肉泥。
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是魏王最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可惜却是死得最惨的那一个。
想到惨死的长子,魏王心中更恨透了韩进,虽然他也让人把韩进剁成了肉泥,虽然他霸占了韩进的妻子导致她自缢身亡,虽然他弄死了韩进的女儿……然而这一切,还是远远不足以弥补他心灵的伤痛。
“王上……”张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换了句话道,“逝者已矣,世子也是很优秀的。”
魏王不语。自从文武双全的长子死后,次子魏瀛的确成府深邃,然而连匈奴使者都能看出他缺乏英雄气概;三子魏洛风流倜傥,只能做个文人;以下诸子虽然也都各有长处,然而缺点也很要命,不是有勇无谋就是胆小怯懦,或者目光狭隘难当大任……如此比较起来,只有魏瀛成熟稳重,顾全大局,的确是他目前最满意的继承人。
“王上?”张昱见魏王迟迟不语,以为他对魏瀛依然心存疑虑。
“世子是不错。”魏王终于开口,“不过孤现在非常担心一个人,他会不会毁了孤这三十年创下的基业。”
“王上说的是……”张昱小声问道,“韩晏?”
“呵。”魏王一笑,“除了他还能有谁?在孤咽气之前,孤要看他死!”
——
由于魏瀛入宫照顾魏王去了,林溯便搬回了韩府居住。这刚过了大半个月,林溯再次很荣幸地被魏王请进了宫里。
莫非魏王他老人家病好了,又要开始折腾自己了?林溯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伤,这回又要遭殃了。
但愿魏瀛在,但愿魏瀛在。林溯踏进魏王的房门之时,心中不断重复的只是这一个念头。他在,好歹能罩着自己一点。
可惜魏王躺在榻上,身边除了太监侍女没有旁人。
魏王一个人靠在榻上,微微闭目养神,一言不发。他身边的宫人们也一动都不敢动,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气氛压抑得可以吓死人。
林溯尽量放轻了脚步,迤迤然行至魏王榻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父王。”
魏王抬了抬眼皮,还是一贯的笑容,只是少了些精神,懒懒道“孤还以为你把孤给忘了呢。孤病了这么久你看都没来看过一眼,如今还要孤派人去把你请来。”
每次见你都要冒着生命危险,我哪敢来看你啊?林溯腹诽着,却十分恭敬有礼地回答道“儿臣一直记挂着父王,但是怕打扰父王休息不敢求见。今日父王召见,儿臣喜出望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这番话说完,林溯在心里抽了自己两巴掌,骂了声“你真会骗人!”
“呵呵……”魏王皮笑肉不笑道,“借口倒是挺多,果然是养不熟的狼崽。”
林溯一听就觉得这话不对劲。一来,魏王貌似不是病好了,而是病得很严重;二来,魏王虽然说话还是笑眯眯的,却十分刺人十分直白,在平常是万万不会这么说的。看来是来者不善,得小心应对。
“儿臣说的都是实话。”林溯垂眼望着地上铺的地毯,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其实很平静。好像已经撒谎撒到无感了?骗人骗得游刃有余了?
“这么说来,你是真的忠心于孤?”魏王转过头,紧紧盯着林溯。
饶是低着头,林溯也感受到了魏王那灼人的目光,浑身不自在地回答道“是。”
“那么……”魏王意味深长地看着林溯道,“孤有件事想拜托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又是什么事?我一点都不愿意啊,内心的林溯想。
然而,表面的林溯非常恭敬地给魏王磕了头“只要父王吩咐,儿臣万死不辞!”
呸!内心的林溯又给了自己一巴掌,你真虚伪。这到底是跟哪个影帝学的?
“很好。”魏王欣慰地点点头,“那你就替孤……”
第29章 私奔一
林溯拖着沉重的镣铐叮叮当当地走进大牢的时候, 心中暗骂自己真是作死。
魏王说自己抓了几个梁帝的细作,他们死活都不开口,让林溯给自己当个卧底,好从他们那里套出点话来。
哪里是当卧底?分明就是想弄死自己。韩晏的身份特别隐秘,他与梁帝断簪为誓的事情也只有互相及几个亲近的宫人知道,其余所有人,包括梁帝的其他细作, 都当韩晏是卖主求荣的向魏王摇头摆尾的走狗,一个个恨不得提起大刀取了他的狗头。
所以众所周知,梁帝身边的忠臣们没有一个不恨韩晏, 提起这个“趋炎附势没有节操的小人”都恨得牙痒痒不共戴天,只差一个杀了他的机会罢了。
魏王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故意把韩晏扔到这堆人中间,杀了韩晏都不需要自己动跟手指头,还能隔岸观火地看着敌人自相残杀。而且韩晏死了以后魏王还可以很无辜地称自己只是派韩晏出去做任务的, 演技太差被敌人识破打死只能怪他自己修炼不到家。林溯暗想,这老狐狸真是棒棒的。
不过, 魏王貌似已经派人和牢里上上下下都交代了一遍,韩晏其实是自己人,因此狱吏领他进来也是客客气气的,而且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果然, 林溯刚一走进牢门,就立刻赢来牢中那几个蓬头垢面之人鄙夷的目光。
林溯也不知道说什么话,想找个地方坐下,狱吏便特别殷勤地给他铺了个软垫在地上。
林溯扶额, 您是怕那些人看不出我是个卧底么?
果然,林溯又赢得了对方传来的一阵嘲笑“呵,韩郎君,吃不起苦当什么卧底呢?身上一道伤都没有,地上还要人铺垫子,别告诉我您就是用这种演技去魏王身边给陛下当细作的。”
林溯没回答,只是好奇地看了说话之人两眼,然而没看清对方的脸。
这种指责林溯是不服气的,如果论卧底,自己才是梁帝派到魏王身边货真价实的真正卧底,这回反而被当个假的,想想也是很无奈。
而且,没有伤和垫垫子完全不是自己的演技问题,都是魏王故意要让自己被此人识破才安排的吧。
四面八方投来的杀意如同玉点一般密集,林溯好想告诉他们“我其实真的和你们是一伙的”,可是有谁会信呢?
那群人仿佛看疯狗一样地看着林溯,再次有人指着他毫不客气地说“韩晏!你不用再演戏了!我等看到你就牙痒痒都恨不得生啖汝肉!如果不想死就快抱着铺盖滚出去!不然别怪我等手狠!”
“咳咳。”我也想出去啊,可是你们当我真出的去吗?林溯无奈道,“那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呵,井水不犯河水?你这疯狗说的话真是可笑至极!”一个人指着林溯骂道,“你伙同魏瀛害死我们这么多兄弟,你以为一句井水不犯河水就能放过你!”
“那,你们想怎么样呢?”大家其实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林溯不想和他们争辩。在魏王当权梁帝没落之时,还能有人一心忠君嫉恶如仇,林溯心里甚至是尊敬他们的。可惜,他们根本不会明白林溯的心。
“怎么样?呵呵。”一个靠在墙角的人扶着墙面幽幽站起身来,指着林溯道,“韩大将军一世忠良为国捐躯,我得不忍看他绝后。可惜刚才给了你理会你不走,像你这等疯狗也不配活在世上!我等能拉上你这个奸贼一起死也不亏!”
你们醒醒吧,你们这样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啊。林溯站起来不卑不亢地看看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遍体鳞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父亲死的时候,我难道不想报仇么?可是我拼了这条命有用么?只是给韩家多添一个刀下亡魂罢了。有时候选择死很容易,选择活下去却很难。
假意投诚,忍辱负重,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其实到处举步维艰。不仅如此,还得接受那些忠臣名士的嘲讽唾骂,被自己所效忠的阵营当做仇敌,打碎了牙都往肚子里吞。
林溯心中暗暗嘲笑自己,自己如今的处境,真可谓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但凡是个正常人,大概都不想活了吧。
墙角那人最先按捺不住,冲上前一个刀手直取林溯的面门。
林溯抬手接下一招,另一只手中的铁链早已迅速勒住那人的脖颈。
只道韩晏是个文弱书生,几个人都吃了一惊。
那人性命已然被林溯攥在手心,却嚣张地哈哈大笑,仿佛他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对剩下的人喊道“别管我!杀了这狗贼!”
剩下的三人都眼含热泪,踟蹰片刻,终于还是向林溯齐齐扑来。
不先解决了这个,恐怕自己有心自保也□□乏术。罢了,他们这些人现在活着也许比死了更痛苦。林溯手中一使劲,那人的脖颈顿时鲜血如注,林溯手上地锁链都被染得鲜红。
林溯甩开那人,看他倒在地上抽搐痛苦不堪,抬腿就往他胸口补了一脚好给他个干脆。
然而这一行为在他人眼中却成了冷血和敌对,剩下的人都恨得牙痒痒,拼了命地向林溯杀来。
林溯暗道不好,脚上锁的链子太重,刚才给那人一脚竟然伤了自己的脚踝,接下来都只能用手解决了。
有句话叫双拳难敌四手,用来形容林溯现在的处境再适合不过,尤其是因为手上的锁链,他现在两只手无法分得很开,脚又受了伤,两个人分开攻击他就很难招架。何况,现在想杀他的有三个人。
此刻,魏王借刀杀人的意图再明白不过了,一群犯人再牢房里打得你死我活,竟然没有一个狱吏出来干涉。
林溯在心里暗暗问那些人,你们有脑子吗?如果我是卧底现在会没人出来救我吗?如果不是魏王要借刀杀人你们搞这么大动静都没人来管管吗?
然而,有两种人智商为零恋爱中的人,还有愤怒的人。
这三个愤怒的人只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杀了韩晏。
你死我活之间,林溯也顾不得许多,往左一拳右劈一掌,忍着痛长腿一扫再将剩下的人一腿踢翻。
三个人转眼都被林溯打趴在地。
然而,虽然打不过林溯,那些人有他们独特的优势——不怕痛,不怕死。于是一次次被打倒在地,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再向林溯进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些人都是下定决心招招必杀,林溯此刻却是心神不宁只管招架,不知此刻是也对他们痛下杀手好,或者还有别的路么?
但凡还有别的路,林溯都不想这样自相残杀。
就趁林溯这一分神的机会,使尽全力的一掌便拍在了左肩。
肺腑中翻涌上一口血,却被他咽了下去,林溯一个踉跄,脚下突然被人猛得一踹。
林溯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一个人迅速骑上林溯的腰胯,将手中的铁链一把绕上他的脖子“这是还你的!”
林溯一仰头,如同一只展翅的白鹤,被压住了腰部的上身向后一折,一拳落在身上那人的天灵盖上。
“啊!”伴随着一声惨叫,林溯的手心被滚烫的热血浸得红透湿透。
自己的手中,竟会沾染这么多同类的鲜血。都说“君子恶伤其类”,林溯发现自己其实很可笑,亦很可悲。
剩下两人大吼一声朝林溯杀来,都恨不得将林溯千刀万剐!
突然,“铮”一声脆响,牢门上铁索尽断,一个青衣公子提剑冲进门来,也不管那两个是什么人,只管将企图伤害林溯的人全部杀了。
那两人虽然勇猛,却已和林溯消耗得筋疲力尽,加上对方手中有剑,终究不敌。
结果了那两人,青衣公子回身斩断林溯身上的锁链,一把抓起林溯的手往门外奔去“阿清,我们走!”
此刻,林溯方才从浑浑噩噩中意识到,难怪方才自己和那四人打成那样都没有狱吏出来管理,不是因为魏王的吩咐,原来是因为有人在劫狱!
被他拉着手,林溯只能忍着脚踝上和肩上的痛随他跑,问道“三公子,我们去哪里?”
魏洛扯了扯嘴角“天涯海角。”
“三公子,我不能连累你。”终于林溯稍微清醒了点儿,拽紧了魏洛的手道,“你想过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
“我清楚。”魏洛拉着林溯飞身上了安车。两匹骏马长嘶一声,扬蹄往城南飞奔而去。
因为马跑得太急,车里摇晃得厉害。林溯抬起头,发现魏洛目光如水般温柔,正静静看着自己。
这个世界,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般干净的眼神。在这个纷争不休的乱世里,他就像空谷中一株兰草遗世独立,清雅恬淡,不染世俗中半分尘埃。
魏洛静静望着林溯,像看着这世上最宝贵的事物,紧紧拉着他的手,淡淡的声音就像山泉拍打岩石的清响“阿清,如果此番能逃过去,我们就结庐山水之间,再不问人时间这无休无止的纷争,好不好?”
第30章 私奔二
魏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