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上一张验尸单的死亡时间,伤口程度,以及身上的衣物,加上的鞋,从上往下,按照死亡的时间点,将七具尸体的死亡的时间,死前吃的食物,死前去过何地,细枝末节,一一都写了出来。
详细到昌文柏天黑的时候,瞧着那一张张验尸单,压根都不相信,他们半年来所查的东西,竟然对方一下午就搞定了。
他默默看了陆莫宁一眼,平日里淡漠的眼神,多了欲言又止。
不过最高兴的莫过于刁仵作,经过一下午,他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让他惊喜不已,再看陆莫宁,简直像是瞧着一本行走的验尸典录,混沌的眸仁闪闪发光“小陆啊,你看这当县令其实也没什么前途的,还要熬资历,不如……你弃官从仵,跟小老儿当仵作怎么样?小老儿保证将平生所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都告诉你啊,好不好?”
陆莫宁“……”
洪广平“……”
他怒目而视,再也忍不住了,提着刁仵作的后颈,就将人给提到了不远处的椅子旁,按坐了下来“你休想!我家大人是不会看上你的!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还教他们大人,刚刚到底是谁还需要他家大人指点的?想得倒是美!
陆莫宁……
不知为何,总觉得洪衙头你这话哪里怪怪的。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昌荣欢一得到完全验完的消息就出现了“陆老弟,辛苦辛苦,明日再看明日再看,今晚老哥给你专门在家里摆了宴,为你接风洗尘。
可不要推迟啊,否则可就不给老哥面子了。
晚上也别寻什么客栈,跟老哥去府里,你嫂子已经收拾妥当了客房,这几日就委屈你了,住在老哥府里,没问题吧?”
陆莫宁求之不得,他可没忘了这次来的目的,可是为了裴氏女一案,推脱两句之后,欣然同意。
刁仵作瞧着手里的验尸单不是啊,怎么这就走了?说好得殚精竭虑不破不休彻夜达旦呢?
这陆大人的画风,让他委实捉摸不透啊。
陆莫宁一行人随着昌荣欢回了昌府,昌夫人大概早一步得了消息,提前在府外迎他们,到了宴席上,昌文柏已经换好了一身青袍过来了,愈发显得一张脸俊美儒雅。
陆莫宁几人看过去,也觉得眼前一亮。
黑蛇皱眉,磨着牙,甩着尾巴,只遗憾自己不是人身,否则……这人怎么还在盯着看?不就长得小白脸了些?
昌荣欢已经迎着陆莫宁坐上了首位,看到昌文柏踏进膳堂,先是眼睛一亮,随后落在他身后,看到空空如也,眉头一皱,却并未开口。
昌夫人替他开了口“柏儿,你夫人呢?”
黑蛇蛇尾一挑夫人?
顿时觉得心底先前的郁气一扫而空。
陆莫宁不经意低头,就看到黑蛇不知为何心情极好,蛇尾一甩一甩的,让陆莫宁莫名想到了上一世养得一条大狼狗。
被对方的蛇尾晃得眼花,陆莫宁淡定地抬起手,摁住了蛇尾。
黑蛇回头,幽幽瞅他一眼,不过难得没发火,把尾巴努力叼回来,变回了木珠。
另一边,昌文柏拱手行了礼,刚要落座,听到昌夫人这句,愣了下,随即轻声解释道“回禀母亲,衣儿身子骨不好,刚喝了药已经歇了,改日,她身子骨好些了,儿子亲自带她去拜见陆大人。”
陆莫宁道“不必这般麻烦,既然身子不适,还是好生将养得好,我此番打扰已是不安。”
昌夫人笑笑“让陆大人看笑话了,这媳妇儿嫁进来几年来,身体一直不好,并非不待见陆大人,陆大人莫要多想。”
“自然不会。”陆莫宁笑笑,昌夫人看了昌文柏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到底当着外人的面不便多言,热情招呼陆莫宁。
昌文柏在陆莫宁身侧落座,似乎松了一口气。
陆莫宁与昌荣欢推杯换盏间,猜测,怕是这昌夫人与这昌文柏的夫人关系并不好。
几杯过后,陆莫宁以明日还要去查案为由推拒了昌荣欢的劝酒,很快告辞,前往昌夫人为他们三人准备的别院。
洪广平哪里睡得着,一想到这里是昌狗官的府邸,想到这里可能藏着他父亲有关的真相,他就觉得热血沸腾。
在别院里舞刀,陆莫宁听到动静走出来,在院子里的石桌前落座“怎么?睡不着?”
洪广平提着刀在一侧落座“大人,属下想去探查一番,这里……”
陆莫宁看他“不妥,你身份本就让昌荣欢多疑。”
洪广平欲言又止“可……”可他太想去了。
陆莫宁道“你不能去,但是本官却是能去。”
洪广平眼睛一亮“那属下跟大人一起?”
陆莫宁摇头“你歇了吧,明日怕是有的忙。”
明日要去第七个死者的家里了解情况,不仅是这个,还有半年内死的那六个死者,都要一一查看过。
洪广平到底怕被昌荣欢瞧出异样,老老实实地去歇了。
陆莫宁带着桑培以消食为由,在别院沿着石子小道随意走着,果然途中遇到几个姿色姣好的婢女,也不怕人,嬉笑着跟他打招呼,看他不过是消食,就笑盈盈地离开了。
怕是离开之后,就是前去禀告昌荣欢吧。
陆莫宁也没打算走远,走了小半个时辰,没察觉出别的异样,就打算回去,只是走到半路,却是迷了路,他不说,桑培一向跟木头桩子一样,也跟着他走。
途径一处凉亭时,突然有争吵声传来,声音压得很低,有些耳熟。
朝前又走了两步,站在一处假山后,陆莫宁听出了争吵的两人,竟是那昌夫人与昌文柏。
陆莫宁本打算离开,就听到那昌夫人大概怒极了,咬牙“……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不能做主给你纳个妾了?
她晁非衣不过是贱籍,若非我儿看上了她,她也就是一个下人!
嫁进来几年了,一无所出,她凭什么还要霸着少奶奶的身份不肯让位?不让也就算了,为什么也不肯让你纳妾?
娘就是想要个孙儿,怎么就这么难?”
“娘!”昌文柏一向淡定的声音难得带了颤音“你怎么能这么说她?她是儿子明媒正娶进来的,更何况……当年若非她,儿子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我昌家好吃好喝供着她这么多年了,已经足够了,娘不管,娘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妾室你不纳也要纳!
那徐家的姑娘人品姿色哪里不如她了?就算是家世也好,给你当正室都足够了,好在人家不嫌弃,就是真的看上你了,这才愿意牺牲一下给你当小,你还嫌弃什么?!
那晁氏既然不能生,娘也知道你念旧,我们昌家是欠了她,那就让她继续当正室,可这纳妾,不能再推了!否则,你等着给娘收尸吧!”
昌夫人猛地一甩衣袖,怒气冲冲地带着婢女离开了。
昌文柏张嘴还想说什么,白着一张俊脸,到底什么话都没能说出来,哑然无声,颓然坐在凉亭的石椅上,许久都未动弹一下。
陆莫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上前,不过想想这昌文柏是捕头,身手应该不错,想了想,走了出去,上了凉亭,坐在了昌文柏的面前。
昌文柏眼底果然没有诧异,显然察觉到了,他抬眼,眼睛红通地看他一眼,抹了一把脸,垂下眼,神色萎靡“让陆大人看笑话了。”
第39章
陆莫宁摇头“昌捕头不怪本官听到了这些, 已是客气。”
昌文柏勉强笑了笑“大人是偶然逛到这里的,我能听得到。”
只是当时他正与母亲吵到激烈处,也不愿将陆大人给牵扯进来, 是以并未反驳, 要是往日,怕是吵得更凶。
陆莫宁扫了眼面前的酒盏,猜测对方大概是一开始在凉亭饮酒,被昌夫人寻来, 才有这么一遭。
昌文柏似乎还未从先前昌夫人的话从回过神,揉了一把脸, 满眼痛楚, 抬起手,倒了两杯酒水, 推给陆莫宁一杯“大人可介意与我喝一杯?”
陆莫宁嗯了声,抬眼对上昌文柏纠结痛楚的眉眼,道“借酒浇愁愁更愁,昌捕头这般,并不能解决办法。”
昌文柏苦笑一声“可我没办法……陆大人介意听我絮叨几句吗?”
他实在是找不到人诉苦了, 州衙的兄弟不行,他身为捕头,要以身作则,要保持形象,更何况,怕是无论找谁去说, 这世道男子纳妾不过是寻常事,可……
可他不愿,他很清楚,若是他真的纳妾,那人怕是根本不会再留在他身边。
陆莫宁看昌文柏抬手一饮而尽,替他又倒了一杯“说吧,能帮上,本官就替你出出主意,帮不上,昌捕头不如从根源着手。”
昌文柏摇头“解决不了……母亲想要一个孙儿,可衣儿她,根本不能生了。”
“哦?能说说原因吗?”陆莫宁轻啜了半杯酒水,甘醇的酒香入鼻,果然就感觉手腕上一凉,本来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的黑蛇,一甩蛇尾变了回来,拱着脑袋嗅着酒香站直了蛇身。
陆莫宁……
他一个手掌把蛇摁了回去。
黑蛇在他掌心挣扎着,与此同时,昌文柏的声音苦涩的传来“衣儿她,几年前为我受过重伤,伤到了根本,所以嫁进来几年,一无所出。
其实刚开始我就知道,我问过荆大夫,她当时因为那伤伤到了根本,无法再受孕。可我当时娶她,喜欢的是她这个人,根本不是所谓的……
刚开始两年,母亲因为她救过我,对衣儿还算好,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这个消息传到了母亲的耳边,她勃然大怒,非要我纳妾,被我婉拒了。
这两年,母亲隔一段时间就会提,刚开始因为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她都被我劝服住了,可这次……那徐姑娘我不过见过一面,还是巡逻之时遇到惊马,我不过伸手扶了一下,可未曾想……她竟是愿意给我当妾。
我已然当面拒绝,可这件事被母亲知道了,她就……亲自去找了那徐姑娘,这才……她以死相逼,我实在没办法了。”
昌文柏撑着脑袋,哪里还有白日里的淡漠俊逸,满眼的愁苦让他整个人颓败萎靡。
陆莫宁抓住了关键处“少夫人是如何想的?”
昌文柏身体一僵,嘴角的苦涩愈显“她不在意的……不在意的……”
昌文柏喃喃低声,娓娓道来。
陆莫宁这才清楚来龙去脉。这少夫人曾经是奴籍,被卖到昌府为奴,几年前刚好分到昌文柏身边,对方长得娇小玲珑,却极为能干,只是沉默寡言。
昌文柏本就对方极有好感,后来四年前那件事,让他决定将对方留在身边。
四年前昌文柏追捕一个凶犯,捉到了之后,被对方的兄弟报复,那兄弟竟是潜入了昌府,意图谋刺昌文柏,当时情急之下,少夫人替昌文柏挡了一箭,射中了腰腹,后来就如同昌文柏先前所言,就不能生了。
照顾之际,昌文柏对对方愈发上心,干脆就直接表明了心意,要娶她为妻。
“我能感觉到……衣儿已经对我上心了,可是、可是……”昌文柏摇摇头,抬起头,眼神迷离地询问陆莫宁“陆大人,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不过昌文柏还未等陆莫宁回答,就已经醉倒趴在了石桌上。
桑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询问陆莫宁的意见。
陆莫宁让桑培扛起了昌文柏,这才转身打算寻个仆役将人送回去。
只是刚转过身,就看到不远处,正徐徐走来两人,为首的女子个头娇小,着了一身素白的衣裙,走得极慢,时不时拿起锦帕掩唇低咳一声,压制的咳嗽让她瞧着弱不禁风,身后跟着一个婢女,时不时搀扶她一下,被她摇摇头婉拒了。
女子抬眼,就看到了陆莫宁一行人,她清亮的眸仁动了动,猜测到陆莫宁的身份,福身行礼“大人。”
对方的嗓音并不如寻常女子那般清亮,有些哑,大概是四年前伤到了。
陆莫宁并未走近“少夫人来了就好,昌捕头醉了,劳少夫人寻几个仆役,本官不便随少夫人前去。”
女子也未靠近,只站在一株梨花树下,盈盈行礼“多谢。”
直到少夫人离开,不多时,有几个仆役前来,恭恭敬敬的给陆莫宁道了谢,就抬着昌文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