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捏了捏拳头,戾气横生“既然道长说我与道长有缘,那就帮我卜一卦我此刻所思之事可好?”
陆莫宁笑笑,拿出一张纸,一根笔“可,劳烦官爷写一字瞧瞧。”
男子也不客气,执笔狂草般写了一个字洪。
陆莫宁瞧见了,嘴角的笑意更深,让四周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心想,这小道长长得可真是好,就是不知为何要做这等骗人的营生。
他们江栖镇穷困潦倒,入不敷出,大多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不过难免还是会有偷鸡摸狗之辈,前来混吃蒙骗。
是以在他们看来,这些歪门邪道不劳而获的就是骗子。
所以从陆莫宁出现至今,自然无人会来卜一卦。
最后看他一直不走,直接就去找了衙门的人来驱赶。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陆莫宁一直等的就是这位。
陆莫宁瞧着那个“洪”字,觉得开张大吉啊。
细白的手指点了点那个洪字,用指尖从第一笔划到最后一笔,随即一点,在左侧圈了一下“看来官爷近日所求的,是这个水字啊。”
男子挑了一下眉,随即忍不住冷笑“哦?既然如此,那道长不如顺便算算看,我所求的何时才能如愿?”
陆莫宁薄唇抿了下“这就需要算一卦了。”
男子双手环胸,扯着嘴角,看着陆莫宁摸出了几枚铜钱,他身后的三个衙役忍不住嘲笑出声“洪哥,我怎么没听说这占卜是用铜钱的啊?他连个龟壳、卦签都没有,怎么占卜,用这张小白脸么?哈哈哈!”
陆莫宁抬眼,淡淡瞥了说话的那人一眼,那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知为何,莫名竟是被这少年郎周身沉冷威严的气势给摄了一下,摸了摸脑袋,刚想再说两句,就看到那少年随意把手里的几枚铜钱一撒,落下之后,随意拨了两下,开口道“明日午时一刻,官爷所求之事即可应求。”
陆莫宁这句话一落,以男子身后的三个衙役为首的百姓就开始哈哈哈笑了起来,都笑骂陆莫宁是个骗子,他们江栖镇这方圆数里,已是三年未下半点雨水,如今天空晴朗燥热,怎么可能会下雨?
对方岂非天方夜谭?
陆莫宁却也不急,慢条斯理的让桑培收了卦摊,只是深深看了男子一眼“既然官爷不信,又何必前来占卜?”
男子冷笑反讥“既然无能,又何必污了旁人之眼?”
陆莫宁眼底笑意更深,鱼儿终于上钩了啊“哦?那若不然,我们打个赌如何?”
男子眯眼“什么赌?”
陆莫宁道“若是我算的卦准,从今往后,你唯我是从,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绝无二话;否则,反之,如何?”
男子眼底嘲弄的笑意更浓“我要取你的性命也可?”
陆莫宁道“自然。”
男子站起身,大掌拿起桌上的佩刀,往腰间一插“可,那就等明日一见分晓!”
男子带着三个衙役嘻嘻哈哈的走了,显然压根就不信陆莫宁的话。
百姓也瞧着陆莫宁忍不住摇摇头这小道士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去惹那些人呢?
黑蛇这会儿终于琢磨出一二你认识此人?
陆莫宁道“江栖镇衙门衙头洪广平,县衙一霸。”
为人不好不坏,身手极好,却一根筋,极难收抚。
先前数任县令都被他给折腾个半死给驱赶出江栖镇,因这人幼时突遭横祸,他的父亲也是江栖镇的衙头,为人正直,却因为刚正不阿,却被江栖镇前任县令所害,他幼时生出偏见,认为官官相护,当官的没一个好人。
上一世后来他因对江栖镇生出执念,对江栖镇的事了如指掌,自然也知晓江栖镇何时会有雨水,也知道这洪广平上一世后来连连驱赶了数位县令,上一世陆世鸣拿着他的上任文书来了之后,就被洪广平给压制住,成了一个傀儡县令。
后来直到他揭穿梁氏做的事,陆世鸣受到了惩罚。
可随后派往江栖镇的几任县令皆被这县衙一霸给把持,极难对付,直到后来才被揭露出来。
如果陆莫宁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掌管江栖镇,擒贼先擒王,而这江栖镇的“王”,自然也就是这县衙一霸了。
陆莫宁将洪广平的事说出来之后,黑蛇并未怀疑他到底是如何知晓的,却是狐疑另一件事你不会当真知晓何时会下雨吧?
陆莫宁挑眉“知道啊,不然怎么坑他?”
这洪广平就像是一把未开封的利刃,用得好用得不好,只在一念之间。
黑蛇……
你的仁义道德,你的之乎者也呢?
说好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呢?说好的书生最是迂腐呢?瞧瞧他先前面对的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大酸儒,他觉得心口被戳了好几刀。
黑蛇默默盯着陆莫宁,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第35章
黑蛇一直等天黑还在考虑这个想法,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身边能有这么一位不满口仁义道德的大酸儒,又聪慧又精明, 还不拘泥于世俗, 不玩忠臣那一套。
奸诈又不失良善,这完全就是他曾经心目中最最最最期望的臣子啊。
于是,陆莫宁入夜躺在客栈的床榻上,就感觉浑身毛毛的, 像是被人一直盯着瞧。
他闭上眼,又蓦地睁开, 果然就对上了黑蛇黑暗里热烈的像是要把他吞了一样的眼神, 陆莫宁想到那晚黑蛇变成人身那句“陪爷喝一杯啊小美人”,反应过来之前, 一把扯起蛇身扔飞了出去。
黑蛇……
翌日一早,陆莫宁洗漱之后,换上道袍,神采奕奕,只是走出客栈时, 终于想起被他忽略的一件事。
他低下头,摸了摸木珠,木珠勒了勒,转了一圈,把带着绳结的那端背过去,显然要冷战到底。
陆莫宁挑眉这能怪他?
任谁睡得好好的, 被他那么盯着,自然以为他又醉了,毕竟,他是有前科的。
虽然他忘记了花雕酒早就喝完了,不就扔一下?
黑蛇闹脾气,陆莫宁淡定地收回手。
黑蛇本来等着陆莫宁来哄他几句,结果!他就这么不吭声了!
黑蛇……
好气啊,但是还要保持木珠身。
陆莫宁到昨日卦摊前的位置时,没想到洪广平竟是早就等在那里,江栖镇不大,加上天旱苦收,闲人很多,县衙因为换了县令,前一任县令得到消息,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跑了,如今衙门只有洪广平坐镇,可不成了老大?
他这次带着一众衙役过来,不过也不多,只有六个,加上洪广平也只有七个。
洪广平双手环胸,站在那里,嗤笑“你当真还敢来。”
陆莫宁“官爷都不怕,我怕什么?”
陆莫宁不怕这几位煞神,桑培一根筋更不怕,直接把扛着的桌子椅子摆好,卦幡一扬,迎风招展,陆莫宁玉人一般坐在那里,与四周的画风截然不同。
洪广平抬眼瞧着晴空万里的日头,嗤笑“到了午时一刻若是无雨,别怪我这刀锋无眼!”
洪广平咣当一声把腰间的佩刀再次压在了上面。
陆莫宁淡定得很“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官爷也莫要食言而肥。”
四周摆摊的小商贩倒是忍不住频频偷看过来,觉得这位小道长长得可真是水嫩,压根不像是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倒是像极了富贵人家的小少爷。
偷看陆莫宁的视线太多,黑蛇本来变成木珠正生闷气,结果察觉到这些视线,木珠的尾端动了动,飞快绕来绕去用眼神的凶光去震慑那些偷看的视线,不过因着赌气就是不变回来。
结果,陆莫宁就奇怪地看到手腕上的木珠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转着,一圈圈的,陆莫宁头疼,干脆直接掌心一探,直接将木珠给摁住了。
木珠感觉到陆莫宁掌心的热意,突然就僵了下来,蔫哒哒的,觉得浑身竟是越来越热。
陆莫宁被烫得抬起手,奇怪看他一眼,看木珠老实了,也不甚在意。
午时到的时候,已然晴空万里,热得人浑身冒汗,洪广平身后跟着的六个衙役频频抬头,肚子饿了,反观那小道长,模样清清爽爽的,比娘们儿长得好水灵,忍不住多看了眼。
突然就觉得手背上像是有什么滑过,他低下头,吓得嗷尖叫一声“蛇!蛇蛇蛇!”
洪广平手起刀落,却被陆莫宁阻止了“我的蛇。”
洪广平冷笑“我倒是不知,道士还养这等畜生。”
陆莫宁看他一眼“万物皆有灵,没有贵贱之分,官爷这话说的,难道你身为衙役,就比这里的百姓高一等?皮肉就精贵半分?”
陆莫宁这话把洪广平堵得哑口无言“牙尖嘴利!一刻就要到了,我看你等下还能不能这般厉害!”
陆莫宁低下头,将不知何时变成的黑蛇提回去,背过身时,咬牙“也不怕直接成了两段。”
黑蛇幽幽的蛇眸奇怪地瞅他一眼,脑海里闪过“我的蛇”三个字,低沉的男声带着奇怪的音调,幽幽道我是我的。
陆莫宁凤眸一睨,潋滟生波,薄唇动了动有病。
什么你是你的,你不就是你的?
黑蛇被这一眼瞧得又变回了木珠,软哒哒地挂在陆莫宁的手腕上,彻底老实了突然觉得身上酥酥的,朕定然是病了。
午时一刻一到,洪广平大掌猛地拍在了卦摊的桌上“雨呢?”
桑培立刻警惕地站到了陆莫宁身侧。
可就在这时,随着洪广平这句话一落,上一刻还晴空万里的天际,突然就阴云密布,几乎是眨眼间变幻,一滴雨水也啪嗒落在了洪广平拍在桌上的手背上。
洪广平感觉那滴东西像是滚烫的热油,让他嗖的就收回了手,难以置信地仰起头,瞪大了眼,整个人像是傻了一眼。
不仅是他,还包括所有的其他的衙役与百姓,都像是傻了一样,仰起头,瞧着那突然阴云密布的天空,一滴滴雨水像是甘露般啪嗒啪嗒落在了他们额头上,眼睛上,脸侧……
他们却像是被定住了身形,虔诚的仰着头朝拜一般,突然就傻了。
不知谁先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欢呼声,像是带动了所有人的情绪,喧嚣的欢喜爆竹般炸开,几乎要掀翻了陆莫宁面前的卦摊。
饶是桑培也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大人是胡说的,已经做好了也誓死护住大人的准备了,结果……竟是真的下雨了?
且分毫不差?
真的是午时一刻,大人这真是……莫非真的是神机妙算?
当真是仙人?
等众人欢舞庆祝三年来的第一场雨的时候,洪广平饶是再克制,也忍不住红了眼,有的已经喜极而泣。
他转过头时,就看到不知何时,那高大的仆人已经撑了一把油纸伞,遮住了少年殊丽的姿容,眉眼清透淡定,仿佛看透了世事的生生死死,哪里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眼神?
洪广平愣住了,瞧着陆莫宁,怔怔的。
不知何时,一条黑蛇爬上了少年的肩头,青色的道袍与黑蛇交织在一起,愈发衬得少年一张脸白得晶莹剔透。
雨幕之外,仿佛隔绝了一切,让洪广平待在那里,雨水冲刷着他的脸,竟是浇熄了这么久的愤恨与世事不公的执拗,他紧盯着少年,薄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就看到那原本懒洋洋的黑蛇,突然直起蛇身,朝着他不悦地吐了吐蛇信儿。
洪广平这才竟然回神,迅速垂眼“道长……当真神机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