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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临城下 第12节

作者:扶风琉璃 字数:6785 更新:2021-12-27 06:41:24

    “陛下!”王述之扬声打断他的话。

    皇帝顿时沉了脸“丞相还要求情?”

    王述之面露悲切,颇为痛心地摇头而叹“臣原本是为太子忧心,奈何太子不明臣的用心良苦,不肯悬崖勒马……既如此,臣不妨直说,太子此案并非查错,而是有意陷害忠良啊!”

    太子面色大变,扭头直直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王述之道“臣查出的结果与太子恰好相反,豫州流民早已得梁大人妥善安置,并无太子与杜大人所说的流民遍野,而此次贺礼失窃,梁大人唯一的过失便是错用主簿刘其山,因贺礼是由刘其山与人里应外合运出去的,行窃之人并非流民,而是与太子息息相关之人。”

    太子听得心惊肉跳,忙定了定神,怒道“丞相简直一派胡言!父皇命我彻查此案,旁人不得插手,丞相如此及时地反驳,岂不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王述之一脸无辜“臣冤呐!臣不过是恰巧得了消息,说刘其山对梁大人阳奉阴违,便叫人去查他,谁曾想查着查着就顺藤摸瓜,顺到贺礼上面去了,如此出人意料,臣也着实惊讶!”

    太子拳头紧了紧,咬牙切齿“你无凭无据,岂能在朝堂上胡言乱语!”

    “自然是有凭有据。”

    “你——!”

    皇帝面有薄怒,沉着心思迅速思量一番,遂命王述之将证据呈上,却迟迟不做定夺,缓声道“如此说来,此案尚有待斟酌,那便改日再议罢!”

    第十六章

    司马昌被王述之气得面色铁青,下朝回到东宫,立刻将韩经义叫到跟前,压着怒气来回踱步半晌,越想越是心惊,敲了敲手心,转身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何时走漏的风声?为何王氏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韩经义到底年纪大一些,虽心中惴惴,容色却比他镇定许多,拱手回到“如今不是探究原因的时候,太子殿下应即刻想法子应对才是。”

    “呃……没错!”司马昌恍然点头,又想了想,忧虑道,“吏部尚书虽并非王氏心腹,可与孤也不甚亲厚,此事交由吏部,恐怕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韩经义捻着胡须沉吟“皇上有意偏袒殿下,此事原本胜算极大,可如今被王氏反咬一口,事迹败露,皇上必定因为殿下蒙蔽圣听而心生不悦,为今之计,只能靠我们自己力挽狂澜了。”

    太子朝他看了看,眼底一亮,面露喜色,急忙道“韩大人,此事若能力挽狂澜再好不过,若不能,还请韩大人替孤一力承担下来!”

    韩经义听得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胡子狠狠颤了颤,又不敢反驳,不由面露难色。

    太子见他犹豫,心中不悦,面上却异常诚恳“只有孤全身而退,才可获得父皇信任,届时孤必会力保你平安无事!再者说,父皇如今忌惮王氏,必不会叫他们得逞,顶多问你一个办案不严的罪,就算是将你降职,往后孤也会再想法子将你提拔上来。韩大人尽管放心!”

    韩经义虽心中愤懑,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如今已然被王氏盯上,他若不将这担子担下来,届时受罚的将会是太子,而自己又能讨得了什么好?

    不答应也得答应,倒不如爽快一些,韩经义露出笑容,急忙应承。

    而此时,王述之也已回到丞相府,却不换朝服,不入门槛,直直站在院子里举目叹息。

    司马嵘见他满脸愁绪,心中微微一紧,走过去问道“丞相怎么了?可是贺礼一案出了岔子?”

    “唉……那倒不是。”

    司马嵘一颗心落进肚子,随即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这么故弄玄虚,究竟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王述之再次长叹,望着屋顶“皇上今日怕是气坏了,将我丞相府屋宅漏雨之事忘得一干二净,眼下我又不敢私自找人修葺,看来今晚当真要挨冻了,真是自作孽啊!”

    司马嵘“……”

    当晚,王述之坚持要入那破顶的内室歇息,亭台楼阁吓得够呛,纷纷出言相劝“如今天寒,丞相千万要爱惜身子,不妨先去偏室将就将就。”说着就要去替他收拾床榻。

    王述之不甚在意地摆摆手,笑道“哎,不就是破了几个窟窿么?住得了琼楼玉宇,亦住得了茅舍草屋,能奢能简方为大丈夫。难得幕天席地,可赏风烛,可观星辰,岂不是妙哉?你们不要扰了我的雅兴。”

    亭台楼阁欲哭无泪,只好替他多添被褥,生怕他冷着冻着。

    半夜,司马嵘睡得迷糊之际,隐约听到屋檐上敲起了雨点,猛地清醒过来,起身借着昏暗的夜色可以看到窗外一片修竹的影子正随风摇摆,发出沙沙声响。

    白日晴好,想不到夜里竟起了风雨。

    司马嵘愣了片刻,心中一紧,披衣下榻,摸着黑匆匆忙忙打开门跑出去,让骤起的冷风灌入衣襟,不由打了个寒颤,脚下却半步未停。

    行到拐角处,地上忽现微光,冷不丁一道人影走出来,司马嵘尚未来得及刹住脚步,直直与来人撞在一处,接着便听到“噗”一声轻响,来人提在手中的灯笼摔在地上。

    司马嵘肩上一紧,抬眼直直撞进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处,只一晃神的功夫,地上的灯笼让雨水浇灭,面前那张脸瞬间陷入黑暗中。

    “跑这么急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司马嵘堪堪回神,想退后半步,却发现肩头让他双手按着,动弹不得。

    王述之轻轻一笑“可是担心我,特地跑过来瞧瞧的?”

    “是,属下听外面起了风雨,想起丞相屋顶有两个窟窿正对床榻,便有些担心。”拐角处冷风更甚,司马嵘拢着衣襟的双手微微紧了紧,抬起双眸,借着夜色只见到不甚清晰的轮廓。

    王述之没料到他应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惊讶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司马嵘听得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到自己这里来了,问道“亭台楼阁可曾替丞相打扫拾掇偏室?”

    “我打发他们歇息去了,明日再收拾也不迟。”王述之松开他的肩膀,俯身拾起地上的灯笼,笑道,“今晚我先在你这里住一晚罢。”

    司马嵘眨眨眼,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王述之语带庆幸“幸亏给你单独辟了住处,不然我今晚怕是要无处可去。”

    横竖整个丞相府都是他的,司马嵘见他连个商量的语气都没有,无奈地沉默了片刻,含糊应道“那委屈丞相将就一晚了。”

    王述之顿时笑起来,一手按在他肩上将他转过身去,掌心紧了紧“你怎么穿得如此单薄?”

    “出来得急。”司马嵘望着长廊尽头,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廊外风骤雨急,一旁的树木晃得厉害,司马嵘披散的墨发随风而起,发丝轻扫肩头,在王述之的手背上、手指间轻拂而过,似乎不经意间在心底某处留下一道清浅的印迹。

    王述之怔了怔,下意识翻手握住一缕扬起的青丝,见司马嵘抬脚欲走,又连忙松开,举步跟上。

    进了屋,司马嵘点亮烛火,往榻上添了两条干净被褥,一转身,双手毫无预兆地被握住,心头猛然一跳。

    “这么冷。”王述之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很快放开,将旁边的衣裳拿过来给他披上,笑看着他,“破了窟窿的是我的屋顶,挨冷受冻的却是你,这是何道理?”

    司马嵘只作未听见“丞相可要属下伺候宽衣?”

    “唔……”王述之笑意盎然,“惊风乱奏,密雨斜侵,如此夜晚怕是难以成眠呐……不如陪我手谈一局,如何?”

    司马嵘见他这么有雅兴,心中暗叹,只好应一声“是”,点了暖炉,置了棋盘,二人便坐在榻上开始对弈。

    渐入深夜,烛火将两道身影映在窗上,与外面摇晃的修竹相衬,显得屋内更为寂静。

    王述之笑眸看着棋盘“这次贺礼一案多亏得你提醒。”

    司马嵘落下一子,抬眼看着他,故作疑惑“丞相此话何意?”

    “夸你之意。”王述之捻起一粒棋子,笑意流转,“若没有你的提醒,我们处处比太子迟一步,岂不只有中计的份?我瞧着皇上是迫不及待要将豫州牧换人,一旦梁大人被调离,即便我事后查清楚,皇上也不见得愿意再给他调回去。”

    司马嵘想起上辈子的确如王述之所言,一步迟,步步迟,最后皇帝只责备太子两句了事,至于豫州牧,换都换了,好比一口吞下美味珍馐,哪有再吐出来的道理?

    王述之思虑深远,倒的确令人心生佩服。

    司马嵘垂眸落子,低声应道“大司马镇守荆州,皇上若掌控了豫州,便能扼住荆州的咽喉,自然不肯轻易相让。”

    王述之头一回听他谈及朝政局势,抬起笑眸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后无奈叹道“皇上找借口将伯父留在京城留了数个月,再不放他回荆州,以他那暴脾气,怕是要气坏身子了。”

    司马嵘想起上辈子王氏造反一事,对王豫心怀忌惮,便缄口不言。

    不让他回荆州最好!

    王述之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回应,朝他看了看,见他注目棋盘,便转开话头“你可知贺礼一案如何了?”

    “不知。”司马嵘抬眼看他,“如何了?”

    “皇上压着确凿的证据,却说交给吏部去查,你说这是为何?”

    “皇上心疼太子,替他拖延时日罢了。”

    王述之笑起来“晏清,你在陆子修身边八年,他怎么从未发现你的过人之处?”

    “陆公子此前无意仕途,连自己的过人之处都视而不见,自然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更何况,属下原本就甚是平庸。”司马嵘镇定说完,抬手指了指棋盘,“观棋不语,弈棋也不该多言才是。”

    王述之忍着笑,点点头“唔,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方才谁说了一大篓子的话……”

    司马嵘“……”

    一局对完,王述之满意轻叹“唉,上回输给你,可叫我记挂了许久,今晚总算扳回一局,面子算是找回来了。”

    司马嵘已有困意,见他兴致极高,大有再来一局的架势,暗暗叫苦,只好强打起精神,又陪着他对弈半晌,最后实在撑不住,接连错了几路棋,手落棋盘,伏在案上睡着了。

    王述之眼含笑意,倾身将他指尖的棋子抽出,移开案几,又将他扶着躺下去,替他盖好被褥,盯着他熟睡的面孔看了半晌,低声轻叹“总算将你磨出困意来了!”

    说着吹熄烛火,自己也在一旁躺下,刚迷迷糊糊陷入梦境,就听到外面响起敲门声“丞相……”

    王述之坐起,朝司马嵘看了一眼,见他睡得熟,急忙起身开门“小声些,什么事?”

    来人压低嗓音“禀丞相,太子那边运送贺礼的马车刚到建康,明早就该入城了。”

    王述之勾起唇角“真贺礼呢?”

    “一直盯着,未曾有动静。”

    王述之点头“嗯,传令下去,即刻动手。”

    第十七章

    翌日早朝,司马昌并未上殿议事,在东宫来回踱步,焦灼不已,命人将心腹宣进去,问道“韩大人入宫了?”

    “是,正在朝议,一时半刻怕是来不了。”心腹应了一声,疑惑问道,“韩大人已答应一力承担,殿下为何忧虑至此?”

    “昨夜风雨交加,孤睡得甚不安稳,想来想去,倒是疏忽了一桩大事。”司马昌眉头紧蹙,心中忐忑不已,“王述之此人极为狡诈,既然敢在朝堂上公然反驳,想必他已是成足在胸。如此说来,那些贺礼就不该动手脚,万一又让他抓住把柄……”

    心腹一听,大惊失色“贺礼已经运送入城了,此时再换回去怕是来不及。”

    “这正是我忧心之处啊!”司马昌越想越惶然,急忙吩咐身边内侍,“替孤更衣,孤要去母后那里,快些!”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有人来报“殿下,大事不好!”

    司马昌面色一变,忙定了定神,抬手道“说,什么事?”

    “藏在历阳的贺礼与守卫半夜遭袭,此时已全部被围困住!”

    司马昌双手一紧“什么人?”

    “丞相府。”

    司马昌怔立当场。

    此时,大殿内尚在朝议,王述之禀道“近几年入豫州的流民皆已得到妥善安置,梁大人实遭冤枉,至于太子殿下所言的流民遍野,臣已着人查清,此事虽属实,却是近两月才有的,且恰恰就在贺礼消失前后。”

    司马甫神色不悦“此案已交由吏部查办,丞相虽参录尚书事,却也不必事事躬亲。”

    王述之手握笏板深深一揖,正色道“臣正有此意,不过眼下得了新的消息,若不及时禀报,怕是会耽搁吏部的查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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