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凡神色兴奋，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许轻凡我日你大爷！”
良久之后方才从自己脑海里的羞耻想法回过神的沈辉终于万分悲愤地怒吼出声。
欺骗感情啊这个混蛋！！
“……我没有大爷。”
半只脚已经跨入机舱的许轻凡颇为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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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薄浅淡的香气从大厅角落的紫金貔貅香炉里缓缓溢出，飘散着一室之内，空气中都浮动着清幽的梅花香。
自那推了皇帝，革了帝制的辛亥大革命之后，或是远在那之前的，在闭关锁国中逐渐落后的国度开始接受一波波强硬的，带着强迫性质的贸易商品输出，属于旧时代的物品愈发少见，反倒是大家大户里开始摆上了样式奇特的沙发，亮晶晶的玻璃茶几，流光溢彩的水晶灯盏，像是一种流行的风尚般沾沾自喜。
不过此刻额头上满是冷汗的高壮男人站着的大厅，显然并不在此中范畴。
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的高青绿古鼎，悬着墨汁酣畅笔锋疏狂的墨龙卷云图，一边是金蜼彝，一边是琉璃海（1），地下四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却是正宗清早期豪贵之族的厅房摆设，虽说是华美奢靡，却是与时代格格不入，显出几许荒颓来。
“二爷……您看中的那片地，掌着地契的却不肯交……说是什么祖宅所在，弃之无根，怎么威逼利诱都不松口。”
高壮男人战战兢兢地弯下腰，完全不敢抬起头直视坐在厅中首座，懒洋洋地依靠在椅背之上，手中还持了柄小巧精致，鎏着赤金，镶着不知几许翡翠玉石的水烟袋的男人。
“祖宅所在，弃之无根？”
坐在椅上的男人稍一挑眉，语调轻柔地重复一遍，随之便是充斥着不屑鄙夷的嗤笑。
“一听便是什么穷酸腐儒说的什么漂亮话……倒也不见签那些割地赔款的狗屁倒灶玩意的时候见他们出来嚷嚷……”
“回去直接问他，是要交了那处地契换得银钱日后再想那无根无果之事，还是现在就想尝尝满门诛绝，香火寸断的滋味。”
他轻吸了口烟袋，然后吐出了含着薄荷清苦的淡烟，他的面容在烟雾中氤氲不明，却独独那一双些微上调的桃花眼，蕴着寒芒凶煞，亮得惊心动魄。
“咔！”
中年发福身材愈加往横向发展的导演心满意足地发出指令，冲着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撂下狠话的男人竖起了大拇指。
“简直就是把顾二爷演活了。”
随手将水烟袋搁置在身旁的桌案上，许轻凡站起来活动下身子，对导演示好性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太大表示。
受了冷遇的导演摸摸鼻子，对于这明显的漠视态度并无不满。
能把那狠戾孤傲，目下无尘的顾二爷演活的这位爷，性子可也没比他好上多少，这圈里也是少有人不知道的。
第九十七章
九十七章
早早守在拍摄场地外的年轻助理一见许轻凡的戏份拍完，亟不可待地大步向前，手上拿着的厚实的呢绒大衣立刻就披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便是耳罩，围巾手套齐上阵，硬生生把方才还身形颀长，劲瘦如竹的男人裹成了一颗大棉球。
许是凑得近的缘故，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助理清清楚楚地看到，低垂着眼帘，睫毛长而卷翘，鸦翅般细密覆下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神空茫，褪去了光影屏幕中跋扈狠厉的“顾二爷”的外壳，反而平添了几分绵软无害，像只大而精致的娃娃，任由自己的摆弄。
———不好。
一不小心脑洞就开大了的助理狼狈地捂住鼻子，只觉得里面似乎要喷射出某种可疑的物体。
“轻凡……我们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了，还是先回去吧。”
助理心疼地将一个热乎乎的暖宝宝塞进许轻凡的手里——即使只是轻微的触碰，他也觉察到对方毫无温度，清冷仿若玉石般的手背。
男人微微睁大眼睛，盯着手里躺着的，助理硬要交给他，绣制着可爱粉嫩花纹的暖宝宝。
“那是一个粉丝送给你的礼物，据说是她亲手做了好几个月的成果。”
察觉到许轻凡有些僵硬的表情，助理出声解释。
“……”
许轻凡嘴上没说什么，不过他瞬间柔和下来的面容可没有逃过助理的眼睛。
“也不要一直站这了，风这么大，要是感冒了就不得了了。”
助理笑着说道。
“不要。”
小心翼翼捧着暖宝宝的许轻凡忽然开口说话。
“？”
莫名其妙得到拒绝回复的助理顿时摸不着头脑。
“接下来是柳诃溪的戏份。”
闻言，助理顿时明白过来。
这次许轻凡加入的剧组，所要拍摄的电影是由一本名为《浮生》的网络小说改编的。
如果由书名来看，鲜少会有人能想到，这是在描述中国近代史上最危险混乱的军阀混战十五年。
小说以一个杜撰的顾氏家族此代的三兄弟浮沉坎坷的一生为线索，将那个神秘，疯狂，黑暗中闪烁着点点幽光的年代一点点揭示。
顾家的长子，顾长轩，一位典型的封建家族长房长子，温文顺从，循规蹈矩，既可以说他是谦良君子，另一方面却也是毫无主见的软弱可欺。
顾家二少，顾长霖，并不是正房之子，性情阴暗偏激，心狠手辣，喜怒莫测，阴晴不定，是极难相与之人。
顾家三少，顾长生，长房次子，亦是家中最年少的幺子，备受疼爱，热情外向，对革命及新思想充满热情。
明明出自同宗，三兄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情与爱好，最终走上的道路同样是天差地别，甚至是日后的刀戈相见。
作为剧本里的灵魂人物，这三兄弟的扮演角色直接关系到《浮生》的拍摄结果及高度。
长子顾长轩是由不久前正以同样类型的温文公子夺得影帝的莫长风饰演，无可非议；至于书中那狠绝凛冽，智计无双，堪称枭雄的顾家二少，扮演者则是圈内有名的戏痴许轻凡，更没人敢多说些什么。
而这问题，自然是出自那位明亮热烈，可以说是这本色调灰黯的小说中最亮眼灿烂的颜色的顾三少顾长生——居然是由投资方硬是塞进来的一个之前连名字都不曾听过的年轻人来演绎——得到这个通知时，素来反应冷淡，不苟言笑的许轻凡居然罕见地摔了杯子，足见其怒气之盛。
细究其原因，却也是无可厚非。
许轻凡“戏痴”之名在这圈子里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能为了扮演一个正史人物翻遍史书写出一本几十万字的人物传记，为了剧本里一笔带过的六艺俱佳而学礼，习乐，识射，练御，晓书，通数……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几乎到了疯魔的状态。
不过也正是凭着这样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专注和认真，他才能在这么年轻的岁数获得就连诸多前辈也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
同样的，和他对演艺事业的挚爱同样出名的，就是他对选择剧本严格到严苛的要求。
宁缺毋滥。
这是他首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一档采访节目时对主持人所说的话，斩钉截铁，毫无犹豫。
所以，因为在一部迄今为止依旧被视为经典的史诗巨作中饰演一位国破家亡的君王而一炮走红的他在其后整整两年没有接受任何剧组邀请，几乎被圈子遗忘这样的事，在他的演艺生涯里并不算少见。
而这次，难得遇见的一部合他胃口的剧本，若真要因为这样荒谬可笑的理由生生搅了，也由不得他不生气。
“书是好书，剧本也是好剧本。”
许轻凡稍长的刘海被寒风刮得有些凌乱，精致的脸庞欺霜赛雪，就连声音，也透着冰泉般的凉薄，在呼啸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可如果遇上不好的演员，那就是糟蹋了。”
第九十八章
九十八章
“长生，你快来看看，今天我在那家旧书店淘到什么好东西了。”
穿着一身学生制式中山服的圆脸年轻人兴冲冲的推门走了进来，两颊泛着因为激动晕起的薄红。
“什么？”
原本无所事事地趴在书桌上翻阅《论语》的青年迅速抬起头，眼神明亮，嘴唇上扬。
他生得一副白皙俊俏的面孔，一双黑白分明，通透明澈的眼眸里盈满了热情与笑意，适合微笑的唇角恳切而不夸张地上扬，行动举止间落落大方，只一眼就能不由地让人生起好感，乍然看去，同小说中那位最初仿若太阳般温暖干净的顾三少并无二致。
在助理的劝阻下来到一处视线良好又背风的地方坐下的许轻凡，原本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稍稍放松了些，他调整了坐姿，更加认真地注目起剧情的发展。
而在镜头之下，故事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推进。
“你是又买到什么好书了么？快拿出来给我瞅瞅，近来老爷子看管得严，我连看个话剧本都要偷偷摸摸地，可真是累死了。”
顾长生匆匆地将手上翻开的书页一盖，推开椅子就向圆脸男子走去。
“你猜猜？是你最喜欢的那一类书。”
“我最喜欢的？”
顾长生拧眉思考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摊手。
“子洋老弟，你又不是不知晓我是最推崇靖节先生（即陶渊明）的读书方式，‘好读书，不求甚解’，只要是书，我都是喜欢的，你要真让我去猜，那还真是为难我了。”
“你可不要拿靖节先生来捧高自己，什么不求甚解，你那分明就是囫囵吞枣，贪学不精。”
圆脸青年谢子洋摆了个滑稽的鬼脸，咳嗽一声，故意用好似歌剧咏叹调般的语气朗诵道。
“我们远道而来就是为了找到这些，伊斯帕尼奥拉号上已有十七人送了命。此外还有多少人呢？还有多少船沉入了海底？多少勇敢的人为此被人谋杀？恐怕没一个活着的人能讲清楚———这就是那本书上的句子，可是很明显的提示了。”
“你等等……伊斯帕尼奥拉号？……该不会，是《金银岛》（1）罢？”
一瞬间的迟疑后，顾长生的表情几度变化，从茫然无措，到若有所思，再是灵机一动，最终定格在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上。
“我就知道你认得出来，上次课堂上讲师就是那么顺口一题，你的眼睛就亮得好像外面洋行里的水晶灯泡一样了。”
谢子洋得意洋洋地瞥他一眼，然后从抱在胸前的包里掏出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书本，递给了顾长生。
“可小心着的，不要蹭坏了——待你看我了，我也是要看的。”
顾长生哪里还顾得上听他讲话，只是像硬强般夺过那书，然后含含糊糊点了几次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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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蔡。”
在剧组的角落里叠起腿静坐观看许久的许轻凡忽然站起身，稍微别了别凌乱的刘海，开口说道。
“回去了。”
“啊？！”
助理一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依旧拍得热火朝天的剧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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