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根本就是对你不屑一顾呢——’
‘而且,他的身边不是已经站着别人了么?’
想到方才眼睁睁看见的,二人离去的背影,少年原本清秀的面容扭曲变换,狰狞地不成样子。
他的眼睛犹如久无人迹的阴森沼泽,散发着叫人作呕的沸腾沼泡。
‘像前几次一样,把你的身体交给我——我可以为你做到一切你想要的。’
心底的恶魔再次蠢蠢欲动,用着动人如蜜糖般甜美的语言,要让他堕入深渊。
然而,真正打破他心底防线的,只需要一句话。
‘我可以帮你,得到那个人。’
正在走动的身体猛然一滞,然后缓缓抬起头,捂着自己的脸,压抑着近乎歇斯底里的狂笑声。
“重新掌控身体感觉……真是太好了……”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幕景象,定然会惊诧于仅是一瞬之间,便天翻地覆的气质差别。
犹如一株软弱无力的菟丝子,转眼之间就成为了倒刺横生,危险可怕的荆棘之丛一般。
“许、轻、凡……”
“这名字可真好听啊”
第八十五章
八十五章
旅行者的唇角微微上扬,惬意悠闲;天空,土地,花朵,动物,依旧精致鲜艳,完美无瑕,没有因为主人的逝去而有半分黯淡失色。
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从案发现场离开,回到居住的公寓里,许轻凡盯着这张愚者牌许久,仍然没有发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从他将这张塔罗牌交给我,并且凶手杀人之后特意将塔罗牌带走来看,这里面必然暗藏着什么讯息,只是我还查找不出来罢了。
——会不会是我将事情复杂化了?
——再怎么说,那个酒保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得知我会在那个夜晚去deebe里查探消息,塔罗牌里夹带的秘密,一开始也只是他一人独知,也许还想紧守上一辈子。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让他改变主意,将它托付给自己,并由此招来了杀身之祸。
这样想来的话,原本只是自己独享的讯息,隐藏在随身携带的塔罗牌中,安慰的意义定然大于实际的意义——犹如高空作业中束缚在腰间的安全绳一般——只有在破釜沉舟,濒临绝境的状况下才会派上用场。
一个钟爱占卜,信奉命运神秘力量的人,在最最绝望的情况下,会选择什么呢?
许轻凡将塔罗牌执在手中,由两侧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其撕裂开。
“——找到了。”
感觉到手上的动作被什么事物稍稍阻止,许轻凡很快便停下手,沿着大概的方向将那一圈的塔罗牌撕下,然后缓缓抽出了牌中夹带着,一张纸页泛黄,显得年代久远,被整整齐齐叠成豆腐块大小的薄纸。
是一张印满了密密麻麻文字,详细记载了多年之前一场密辛的报纸。
雨幕从未曾停歇着笼罩着这个城市,帘外阴雨潺潺,淅淅沥沥,王遄坐在电脑桌前查询着今次死者详细的生平资料,空气里的气息平淡温馨,不疾不徐。
时间仿若倒流一般,在油墨香早已散去的文字叙述中,许轻凡垂下眼帘,心中有了些许的明悟。
夫妻争吵互殴死亡,六岁小儿无助啼哭
从报纸的标题栏上记载的时间来看,这是一起发生在十一年前的人伦惨剧。
新闻文字特有的冷静客观,用平淡森然的笔触,将这桩血腥残酷的事件一点点抽丝剥茧。
丈夫长久的酗酒虐待,妻子多年的忍气吞声,在同样是大雨瓢泼的一个午夜,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要将魔手伸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时,一直懦弱无能的妻子终于爆发了。
多年的积怨在那一刻犹如压抑许久的火山一般沸腾滚烫喷薄,映照在六岁孩子清澈无瑕的黑色瞳眸里的,是他的父亲和母亲厮打纠缠,抓,挠,啃,咬,直至最后有一个人抓起了撞落在地上的剪刀,寒光一闪中为一切落幕。
孩子的眼睛,应该看到的是温暖的阳光,温柔的月光,美丽的花朵,曼妙的蝴蝶,伙伴的笑靥,玩具的滑稽,父母的双手……一切世界上美好的事物——这是一个家庭,也是一个社会的责任。
可是十一年前,那一双年轻稚嫩的黝黑眸子里,映入的是铺天盖地,妖冶犹如曼珠沙华,从与他血脉相连的二人身上汩汩流出的鲜血。
将报纸放置在茶几之上,许轻凡向后倾躺在柔软的沙发之上,长叹了一口气。
“健康的人不会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经备受折磨的人转而成为折磨他人者(1),被虐者往往最终会成为施虐者——这是多么讽刺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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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
“不要叫。”
“大家都要笑一笑。”
“宝宝不乖挨打了。”
“呜哇呜哇直哭闹。”
“妈妈不肯过来抱。”
一双干瘦苍白的手伸在水龙头下,激涌而出泛着白色泡沫的水流很快被染成了泛着浅淡红色的污水。
“笑一笑,笑一笑。”
“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
有人哼着一首怪腔怪调,词句也是简单直白的诡异歌曲,在黑暗的盥洗室里笑得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不要哭。”
“不要叫。”
“大家都要笑一笑。”
“笑一笑,笑一笑。”
“那样才是乖宝宝。”
第八十六章
八十六章
许轻凡很快便将这张报纸上叙述的内容通知了何旭刚,对方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许久,最终表示会去查出在报纸上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而被匿名的那个孩子的去向。
“如果凶手真的是他的话……”
何旭刚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天今年,也才不过17岁的年纪啊。”
“那又怎样样?”
许轻凡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刻薄寡情。
“犯了错误,就一定要付出代价。痛苦的过往难道就能成为抵罪的凭证吗?凡流人血的,他的血也必为人所流。(1)”
“……我从来都说不过你——去查档案室了,回见。”
放下了已经被对方挂掉的电话,许轻凡的神色带着些许的恍惚,目光散乱飘忽,像是被什么勾起了心事。
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搁置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将他从某种不可明说的状态中唤醒。
王遄的目光流连在对方青黑的眼圈和遮掩不住的疲惫神态上,深深锁起了眉头。
“这只是一个剧本,不要为它太过劳神,这对你的精神状况会有很大的压力和伤害。”
“我知道。”
许轻凡莞尔一笑,眉目流转间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这个世界里,除了我和你,一切都是虚妄,和你说笑交流的,全都只是智脑控制下的一串串数据流——可是我喜欢这样——我喜欢在不同的剧本里成为不同的人,经历他们的人生,在最终章的时候让一切落幕,曲终人散再粉墨登场,多好玩啊!”
他抬起头,仰望着因为站立着,所以比他高出一大截,面上神色阴晴不定的男人,嘴角扬起了热烈天真的弧度。
用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鼻尖,他歪着头,黑曜石般的瞳仁清澈见底,煞有介事地对王遄说道。
“有一个庸医说过,我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热爱引人注意,情绪带有戏剧性色彩,视玩弄别人为达到自我目的的手段,还有高度的以自我为中心什么的,和表演型人格障碍有些类似,但有一些细节又有很大不同——他说我就和不定时的炸药包一样,什么时候会“boo”地一声爆发,把自己连同周围的人一起毁灭都不知道——不觉得很酷吗?你要是真的和我在一起了,也许哪天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被绑在床上,我拿着刀子要一点一点把你解剖了。”
“可以。”
对于许轻凡那么一长串叫人毛骨悚然的自我剖析,王遄很平静地只用了两个字来回答。
他俯身向下,将许轻凡压倒在沙发之上,居高临下,一丝一毫都不愿错失后者面上的神情。
“只要你同意和我在一起,我的一切,生命,事业,人生,都可以交付与你,生杀夺予,皆在你一念之间——我甘之如饴,心甘情愿。”
“为什么?”
这样缠绵悱恻深情以极的情话,并没有让许轻凡有分毫的动容,他的脸上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疑惑不解。
“为什么要对一个只能算是初次相识的人如此卑微?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那一瞬间,王遄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地将所有的真相毫无保留地宣泄,但是强大的自制力以及可以预见的可怕后果,却让他硬生生地将一切吞咽,口腔里泛起腥甜。
“当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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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月凉如水。
白日里连绵不绝的雨幕终于将遮天蔽日的阴云散去,皎洁的月轮重现天幕。
王遄站在阳台之上,斜靠着雕花的栏杆,手上夹着一根未熄的长柄香烟,散发着袅袅的轻烟。
因为许轻凡不喜欢烟味的原因,他已经戒烟很长一段时间,却在今晚破了例。
他虽然有察觉到轻凡在剧本里表现的怪异,几乎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人来演绎,若不是还有一些生活上的小习惯没有变化,他几乎要疑心对方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却未曾想到,他的心理状况已经危险到了这个地步。
犹如高空之上的走钢丝一般,维持着现实与虚幻的脆弱平衡如果在哪一天崩溃,那又会是一副多么可怕的光景。
王遄的双手紧握,手上的香烟几乎被他捏断。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原以为让轻凡遗忘那一段灰暗可怕的经历能够在阳光之下让他过得更好,所以他才可以忍受肝肠寸断的分离。
即使对方已经将他从生命中完全删除,没有残余丝毫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