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石轩思及司马颖方才的举动,仍是愤愤,“那成都王着实不知礼数。”
许轻凡嗤笑一声。
“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择主那是凤凰英才所为,而我,只不过是磨牙吮血,蛰伏在暗处,蝇营狗苟于复仇的毒蛇罢了,互相利用的关系,又何须思考日后。”
“先生———”
石轩非常厌恶,在许轻凡的口中听到他轻贱自己的言语。
“我不是妄自菲薄,只是说出真相罢了。”
许轻凡将那张宣纸揉成一团,抛到一边。
“清谈了半天,灌了一肚子水,可有什么吃食?”
石轩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说道,“都有,都有,早替先生备着了。”
许轻凡由石轩领着,往后院去了。
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那一团已被丢弃的废纸,目光幽深。
“寜”者,藏心于皿也。
是试探么?
那位卢子道,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第六十章
六十章
话说卢志与许轻凡拜别之后,匆匆赶回王府,便看见司马颖正极为少见地握着一卷书册,目光放空,显然是在发怔。
卢志心中暗自称奇,上前行礼后忍不住问道,“章度正思虑何事?”
司马颖目光一凝,总算是回过神来,他揉揉眉心,轻声嗟叹,“子道可知道当初我为何会被封为平北将军,来镇守此贫瘠之地?”
卢志心中早有计量,不过见司马颖向来对此事讳莫如深,所以也不再多说,只是装出一副疑惑不解地模样说道,“子道不知。”
司马颖的目光中流泻出浓厚的憎恶情感,“三年之前,贾长渊(1)曾与皇太子论道,其言行轻薄肆意,有大不敬之罪,其时我亦在场,便当即怒喝道,'皇太子国之储君,贾谧安得无礼!',这才让他收敛了行为,不想他其后便向其姑贾南风告状,数日之后,于我的任命便下来了。”
他很恨一捶木案,眼神寒厉。
“后宫干政,妖妇祸国,女祸之名,并非虚传那位术师,确有几分手段。”
卢志干咳一声,略有些尴尬,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其人有经天纬地之才,上晓天文,下通地理,于兵法布阵上更是如有神助,诡谲莫名,初时如羚羊挂角,难以揣度,未几便如奇峰突起,瞬息万变,叫人防不胜防。”
他恭敬地俯下身,庄重地施了一个大礼。
“如此人才,断不能轻易放过,还望章度早些行动,勿要错失良机。”
司马颖自然心中意动,不过忽然间他好似想起了什么,面上有点古怪。
“照子道方才说法,那卜国运民生,天机造化的行为,俱是,俱是一场表演?”
“哈、哈哈、”卢志干笑几声,“昔时南阳卧龙,未出草庐而知天下三分之大势,洞察时局之力可谓神鬼莫测,章度一时不察,被其言行所摄,不算如何难堪之事。”
司马颖回想起方才自己方寸大乱,甚至直接拂袖离去的种种场景,面上险些挂不住了,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正是如此。”
得了卢志推荐,司马颖自然知晓那位术师不是简单人物,而是收入麾下能让他如虎添翼的大才,接下来数日,便一再上门拜访,却是屡遭挫折。
初次
“先生一日之内不为一人卜二卦,二位请回。”
服侍正术师旁边那位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不卑不亢地说道。
第二次
“天光甚好,出门踏青,勿念。”
术师的乌宅门上赫然贴着如是纸片。
锲而不舍的第三次
“章度莫要心急。”
司马颖和卢志同乘一辆牛车,卢志见司马颖面无表情,难以揣度心情,便出声宽慰。
“我并不心急。”
司马颖摇头否认。
“古有明主三顾茅庐,乃得卧龙垂青,若那人真如子道所言有此大才,自然心高气傲,对投伏之人大有考校。”
司马颖的眉头微蹙。
“我只是在思考,当用如何行为方能打动那位先生。”
卢志摸摸自己的长髯,神色悠远。
“今日,应当就会有个结果了。”
石轩犹如镇宅的门神一般拦在屋门口,想起不久前许轻凡予他的吩咐,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吃味,口气里自然见不得好。
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先生正于后院抚琴,为免俗客扰了意境,只许一人入内,其余人等,都得在门外候着。”
司马颖与卢志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卢志的目光中显然带着些许忧虑,而司马颖却是微微摇头,坚定而执着。
他转过身,向来冷漠僵硬的脸上硬生生地挤出一道堪称古怪的笑容。
“在下司马颖,望能有缘得见先生。”
石轩的眉头跳了跳,不甘不愿地侧过身子,让出道来。
“只有你一人能进去不得大肆吵闹,不得对先生无礼。”
司马颖并没有多加理睬他,只是快步向后院走去。
石轩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连高大健壮的身体,都好似萎顿了不少。
第六十一章
六十一章
司马颖方一踏入后院,便觉身心一轻。
这个后院虽然不大,但青石小路,藤萝绿竹,幽碧石潭,无一不缺,颇为清新雅致,算得上是怡养心神的好去处,亦是凸显了此间主人不俗的审美与品位。
司马颖心念一转,一直隐匿心头的疑惑再次浮出水面那位伪装为术师的人物,观其形貌,学识,绝不是池中之物,而这种对生活品质的极高要求,更似是世家贵族子弟。
然而,朱门贵族,更兼如此才学,此前又怎会汲汲无名,以至于他从未听闻过?
这位突然出现的神秘人物,身世不明,来历不明,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他满怀疑虑地踏上了青石板路,只是走了几步,便如遭雷霆一般怔在了原地。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朝堂斗争,什么家国天下,通通都化为乌有,神为之慑,魄为之夺,心神之间只残留了一句话,纠纠缠缠,烙进了骨髓,再难磨灭。
世间竟有这般人物……
春光正盛,那一树的桃花开得冶艳无比,几乎看不见绿叶,繁如群星般的花蕾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落如雨下,星星点点,落在了斜靠在树干下的人身上。
白衣,墨发,粉瓣,取下了掩遮面容的银面具,面容孤峻而疏逸,他坐于花雨之中,却孤远地好似伫立于寒山之巅,俯瞰着世间灯火。
似是注意到有生人脚步,他淡淡回头,便看见了有几分呆滞的司马颖。
眉眼微扬,其声有如金石碰撞,清越悠扬。
“在下琅琊许轻凡。”
司马颖莫名地脊背一挺,竟是不自觉地用对待父王一般的态度恭谨地说道,“洛阳,司马颖。”
司马颖表明了身份,许轻凡却依旧是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惊异的模样,看样子,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司马颖跨步向前,于许轻凡所坐的地方数步之遥停下,端正地跪坐。
“先帝崩殂,新帝势孤,天下纷乱,四方云扰,还望先生教我,当如何拨乱反正,扶大厦于将倾,还黎庶一个清明盛世?”
许轻凡低眉敛目,沉默半晌,蝶翅一般的睫毛忽闪不定,生生将司马颖的注意力夺走了大半。
“今有一病树,垂垂老矣,蛀虫横生,沉疴难治,该当如何?”
司马颖原本神思飘忽,乍闻问话,迟疑少顷方才说道,“若是无救,倒不如壮士断腕,就此伐去,再种新植。”
许轻凡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他记得多年之前,面对同样的问题,他和那个人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他选择伐树,而那个人,却是选择了救树。
这风雨飘摇的西晋王朝,不正如那身染沉疴的病木吗?
原来就从那个时候,他们便已经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许轻凡放声大笑,褪去了冰冷孤傲,依稀还能见到过去神采飞扬的颜色,让司马颖又是一阵呆滞。
很快许轻凡边站起身来,肃容俯身便要行礼。
“子康拜见主公。”
司马颖连忙止住他的行礼,扶着他的手臂,大喜过望。
“得子康相助,孤必如虎添翼!”
年少轻狂√
家国动荡√
灭顶之灾√
覆巢完卵√
择木而栖√
名震天下未完成
大仇得报(未完成
魂归故里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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