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似乎惊动了那个孩子,他蓦地睁大眼睛,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崽。
待他看见司徒裴,意识到他方才的行为有失燕国皇室体统,咳嗽一声,严肃地说道,“司徒将军有何要事?”
殊不知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无半点威严,反而平添十分可爱。
司徒裴心里早已笑翻了天,却也肃容道,“确有要事。”
话语未落,许轻凡腹中便传来异响。
司徒裴笑弯了一双狐狸眼,“民以食为天,乃祭五脏庙之要事也。”
许轻凡从脸到耳脖子都红得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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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了司徒裴扶他下车的好意,许轻凡撑着车辕,还未足量的身形几番波折,好容易才下了马车。
司徒裴在旁看着,眼底浮出了一丝赞赏。
没了马车遮蔽,扑面而来的寒风让许轻凡打了个哆嗦,脸色更加苍白。
司徒裴眉头微蹙,转了个方向,不着痕迹地替许轻凡挡住了风。
忽觉砭骨的寒风没了踪迹的许轻凡瞅了一眼不知何时挡在风口的司徒裴,神色微动。
“燕国儿郎,这般天气不在话下,倒是劳烦司徒将军了。”
他行了个标准的拱手礼,然后便向燃着篝火的地方走去,再不回头。
被留在原地的司徒裴摸摸鼻子。
严谨守礼,性格端方倔强又古板。
这小皇子还蛮好玩的。
司徒裴玩味地想着。
第四章
在许轻凡走近之前,围坐在篝火堆旁的一群粗壮汉子们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正谈笑风生,唾沫横飞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直到其中一人注意到这位孤零零的小皇子,咳嗽一声,众人一看,俱都敛了笑颜色,不冷不热地问候一句‘殿下’,便眼观鼻,鼻观心,再不做言语。
对于这般赤裸裸的排斥态度,许轻凡
似是一无所觉,径自上前打了一碗热汤,便转身似要离去。
一直在背地里观察的司徒裴见状,就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他先是拦住了许轻凡,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把人带回了篝火前,让他挨着自己坐下。
期间许轻凡小心翼翼捧着碗,唯恐里面的汤洒了去,待到安稳坐下了,这才松口气。
饶是他向来严谨守礼,终不过还只是个孩童,忍不住恶狠狠瞪了司徒裴一眼。
不想司徒裴眼睛甚毒,当即大笑着揉着许轻凡的头发,“这才有几分孩童模样!”
我的头发!这厮如何这般不知礼数!
许轻凡用手护着自己的头顶,一副欲哭无泪的可怜光景。
士卒们面面厮觑,然后捧腹大笑。
还有一些憨厚的出声劝道,“将军你就别欺负小殿下了,瞧瞧这都快哭了!”
“本宫才没有哭!”
许轻凡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这下又是一片轰堂大笑。
士卒们大多都是直肠子,虽然因为许轻凡是敌国的皇子而有所避忌,可是毕竟对方也只是一个孩子,再加上司徒裴这么插科打诨,无形间倒消去了不少隔阂。
气氛不知不觉间热烈起来。
士卒们聊着家乡的风土人情,想着也许有也许没有的温婉娘子,讨论着战场上的血腥厮杀,光陆离奇,世间百象,俱是之前深居宫中的许轻凡难以想象的瑰丽。
许轻凡捧着粗瓷碗暖手,吹去上方浮动的雾气,小口小口喝着,鲜美的汤汁让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睁着大眼睛,随着士卒们粗犷的嗓门,仿佛同他们一起在经历着。士卒们讲起幼时的趣事,他眼角微弯,小鹿般浑圆清澈的眼眸中洋溢着笑意;讲起战场往事,他全神贯注,身体前倾,随着故事的发展心旌摇曳,惊险之处还会发出小声的惊呼。
司徒裴倒是没有去听,这般的段子他从军十余载不知听了多少,只是一个劲地盯着许轻凡,觉得自己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
好可爱好可爱好想揉一揉啊!!!!
这就是司徒裴的脑内小剧场。
“不是这样的!!”
童声清亮甚至带着尖利突兀地响起,把众人都唬了一跳。
许轻凡站了起来,面颊通红,显然是生气的样子,直勾勾地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
“燕国才没有那么弱!!”
原来,气氛热烈下,一个士卒昏了头,全然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燕国质子,拿着不久前道听途说的嘉盟关战役开玩笑,说燕国的士兵见到北朔的就望风而逃,简直就是一群丧家之犬。
许轻凡一听,自然义愤填膺,当即便出声反驳。
那士卒也是个愣头愣脑的,梗着脖子说道,“如果他们不是被我们北朔吓破胆了,三十万大军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十万大军击溃吗?”
不会,才不会,燕国的士兵才不会这么做,一定是他们在说谎。
再怎么少年老成,区区八岁的少年能说出什么建设性的话语呢?
他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重复着,语无伦次,带着歇斯底里。
司徒裴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轻轻按了按。
“别想那么多。”
司徒裴尽量放柔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
可是许轻凡已经有点魔怔了。
作为质子远至北朔的恐惧屈辱,生别亲母的肝肠寸断,独处马车的孤独寒冷……
士卒的无心之谈,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一切都爆发出来。
到最后,许轻凡呼吸一滞,晕了过去。
司徒裴早有准备,扶住了软软倒下的身子,没好气地剜了那个闯祸的士兵一眼。
“瞧你那出息,倒和一个孩子置起气来!”
那士卒挠挠头发,也有几分讪讪,“俺怎么知道小殿下这么较真啊,他没事吧?”
司徒裴拦腰抱起失去知觉的许轻凡,“没事,只是情绪太激动了……以后这种话背地里说说就行,不要在他面前说,你们都听到了没有!”
“是!”
士卒们异口同声地应道。
“对了。”司徒裴临走之前,嘱咐一句,“在小殿下的马车里放上三四个暖炉。”
他们看着司徒裴抱着许轻凡走向自己的马车。
士卒甲不是说在小殿下的车里放暖炉吗?为什么将军要带他回自己的马车?
士卒乙俺怎么知道。
士卒丙额也不清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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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司徒裴在剧本里可是一个重要角色,护送质子的是他,攻破燕国的是他,最早提出清君侧的也是他。可以说是北朔德武帝最信赖的股肱之臣。
只是他的行为颇有些放旷,不拘小节,带着些恃才傲物的意味,在朝中树敌众多。
这次让他远离京都,行护送之职,既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保护。
从剧本中了解到这些的许轻凡知道,这次他的转型计划,司徒裴绝对是个中关键。
对于一个军人而言,大都会对忠于祖国的人抱有好感,因为他们有着相同的品质。
这次许轻凡想要塑造的,就是这样一个形象。
一个一心为国,严谨端肃的小皇子。
这样的性子,在国破家亡后会有什么表现也是可想而知的。
许轻凡在心里笑弯了眉眼。
未来真是值得期待。
至于现在……
他蹭了蹭将他束在怀中的人的胸口,暖烘烘得好舒服啊……
他睡着了。
第五章
许轻凡醒来的时候,对着面前白花花的胸膛发了会呆。
他用初醒时格外混沌的小脑瓜思考了半晌,才意识到他现在正睡在一个男人怀里。
从小到大,除了还是婴孩的时候,就连母妃都没有这般和他亲近过。
许轻凡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这是一个面容俊美,合着一双桃花眼,眉峰斜飞入鬓,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几分狂放不羁的青年男子。
正是那个北朔的将军司徒裴。
许轻凡咬着唇,努力想要抬起司徒裴拥着他的手。
……好重,抬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