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郑召走后,陆萦清月阁去得便更加频繁,以往她还担心在清月阁遇见郑召,现如今便完全没了这份顾虑,后来每日请安过后,干脆留在顾青盏处一同用了早膳。
她教起琴来极有耐心,语调不缓不急,让人听了着实舒服,以至于陆萦学得比母亲教自己时还认真,陆萦并非天性愚钝,认真学起来,不出三天宫商角徵羽便能找准调子。
以往陆萦只会在清月阁呆一个时辰便走,因为她知道顾青盏有诵经礼佛的习惯,不喜欢有人庸扰。陆萦低头生涩地捻着琴弦,顾青盏喝着茶静静地看,就这样,同在书房里呆了两个时辰也不曾发觉,直到丫鬟过来通报摆饭用膳,陆萦才发觉时间已是午时。
陆萦起身致歉,尴尬地笑了笑“姐姐,今日耽误你时间了。”
见陆萦转身要走,顾青盏忙叫住她,“别走……”
“嗯?”
“陪我一起用膳,好吗?”
“嗯。”
一个人独处久了,会觉得孤单吧。至少陆萦有这样的感觉,离开将军府以后,没有一天是不觉孤单的。进王府也一月有余了,她很喜欢来见顾青盏,甚至陪她一起诵经念佛也行,因为听着她的声音就会觉得心神安宁。清月阁就像是她的一片净土,在这里,她可以什么的不想,就像寻常人一般,可以与友人煮酒闲话家常。
可顾青盏这般待她,也许只是因为王爷不在,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陆萦想起父亲教导的话,不要轻易感情用事,尤其是在皇室间,因为利益永远大过感情。
“不知可还合胃口?”顾青盏夹了一块鸡肉送到陆萦碗中,“你这身子,要多吃些。”
“姐姐也是……”陆萦见她身躯那样单薄,却还来说自己,解释道“我虽看着羸弱,但从小是习过武的。”
顾青盏低头抿了一口汤,“也是,你在将军府长大,必然功夫不差。”
“只会些打打闹闹,父亲常说我不像他女儿。”
顾青盏笑了一笑,并未说话。
食不言,陆萦见顾青盏不再说,自己便止了下来,默默嚼着饭。
饭毕。
“今日我去慈恩寺上香,你可愿一起去?”
出嫁以来,陆萦已经近两月没有出过王府大门,即便外边下着大雨,她也是愿意出去走走的,“自然愿意。”
“嗯,整日闷在王府,出去透透气也好。”
上次来时,还是大雪纷纷。陆萦坐着马车,经过曾经骑白马走过的山道,曾经眼底的一片皑皑,如今化成了朦胧绿意,她撩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当时为了医好父亲的病,她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事实上,她也如此做了。
“还看,头发都打湿了。”顾青盏拉了拉她的衣袖,替她放下帘子。
陆萦笑,掏出手帕胡乱擦了擦,顾青盏拿过绢帕叹了口气,然后替她仔细拭干额角的水珠。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陆萦一个不稳,直直撞进了顾青盏怀里,原来檀香只是表面,她身上最好闻的,是兰草味道,近闻才知道这个香味……好熟悉好熟悉,就算过去了五年,陆萦仍记得,母亲身上也有过这个味道,像是一样又像不一样。
“小心……”顾青盏揽住陆萦的肩,待二人都坐稳,才发觉陆萦正痴痴望着她,一时间她心中思绪万千,因为这眉眼实在是太熟悉,尤其是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年少的回忆又开始涌上心头。
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也不言语,片刻后陆萦才觉自己行为举止太过冒昧,便慌忙从这个香软的怀抱中起来,将头埋得低低的。
“王妃娘娘,前路堵了。”
顾青盏理了理被陆萦揉乱的衣襟,又看了看陆萦,见她依旧沉默低着头,顾青盏闭眼舒了一口气,才轻声问“怎的堵了?”
“前几日山洪暴发,山石滚了下来,如今近路已不通畅。”
“那便换道而行。”
“是。”
雨渐渐停了,车轮滚过坑坑洼洼的泥地,甚是颠簸。陆萦再度撩开帘子,才发觉马车进了一片树林,并看不到寺庙,好像越走越远了,“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顾青盏听闻,也探头一看,道“这是老车夫了,别担心,怕只是绕了点路而已。”
陆萦隐隐不安,胸口处竟然又开始一点一点抽痛,就是前世被刺的地方,就像是有某种征兆一样,她捂着心口处,发出一声沉闷且痛苦的低吟,“嗯……”
“你怎么了?”
陆萦抬头,脸色煞白,甚是渗人,“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好!有埋伏!”
瞬间,马车外被刀剑声包围,嘶吼与惨叫。
“啊……娘娘……”
陆萦听到了碧落的声音,顾不得其他,取出一直藏在袖间的虎头匕首握在手中,这削铁如泥的匕首是陆元绍特意请能工巧匠打造,为陆萦防身所用。
“你在这里哪都别去。”陆萦转身交代顾青盏。
“你……”十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不该有的冷静。
陆萦跳下马车,车夫早已被割喉,王府兵卫与蒙面刺客打成一片,寡不敌众,慌乱中陆萦拉住映秋……“你带王妃先走……快!”
第10章 遇暗袭(二)
“你带王妃先走……快!”
映秋迟疑了片刻,转身匆忙赶去了马车前,拉起缰绳。
待顾青盏掀开朱帘时,陆萦持着匕首已经走远,周遭的蒙面人大概有十几个,王府亲兵都敌不过那些刺客,更别提她一个弱女子,这般下去……定然是性命不保。
映秋见顾青盏似乎在犹豫什么,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现在不是拖泥带水的时候,要顾全大局!”说罢,不等顾青盏回答,便扬鞭策马走了。
顾全大局?对,要顾全大局,可是大局究竟是什么?马车愈走愈远,很快便听闻不到那些刀枪嘈杂,顾青盏失神坐在马车内……
“你在这哪都别去。”顾青盏想起方才陆萦那坚定的眼神,她在护着自己,生死时刻,陆萦的第一反应竟是保护她,而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赶快回去……映秋!”顾青盏语气急促起来,虽依旧面不改色,她内心从未如此慌乱过,终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这样一走了之。
“碧落,别怕……”陆萦拉起跌坐在地的碧落,刀光剑影下,她仿似再次预见了悲剧,不,现在绝不是悲恸的时候。
“哨子…哨子……”陆萦这才记起父亲曾交给自己的玉哨,慌忙在颈间摸了摸,这哨子,她还从未吹响过,霎时,清脆的哨音响彻整片树林,陆萦吹了一遍又一遍,惊得几只老鸦扑腾扑腾一哄而散。
来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个个下手心狠手辣,招招致命,看来不为谋财只为屠命,王府的兵卫们很快就要招架不住。
仅剩不多的时间,陆萦拉着碧落便往后跑,才发觉映秋驾着马车已经走远了,看着泥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与车轮印,不知为何,陆萦心底还是生了一丝丝凉意。
“娘娘!”碧落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她拉着陆萦衣袖哭道,“我们快走!”
谁知几个蒙面大汉轻功上乘,很快便堵住了二人去路,陆萦持着匕首横在胸前,脸色更加苍白,一柄利剑直直向她刺来,分明是要取她性命!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黑影几乎是从天而降,紧接着两道暗镖飞出,蒙面刺客为求自保只得弃了陆萦这边。
“小姐,这里交给我们,你快走!”两名黑衣男子拔剑护在陆萦身前。
陆萦曾听闻父亲说过,欧阳两兄弟能在百万大军中如临无人之境,武功深不可测,不管信不信得过他们的功夫,如今命悬一线,陆萦也只得拼一把,“你们小心!”
陆元绍曾有恩于兄弟二人,二人为求报恩,便自愿许了陆元绍七年之期,七年之内,但凡玉哨声响,无论何事,兄弟二人都会为将军府肝脑涂地。自母亲过世后,父亲便将这二人安排在自己身边,这一护便是护了自己七年。
此时,又下起雨来。
陆萦与碧落携手奔跑在泥地里,狼狈不堪,她一边跑着一边打探着四周环境,这么大的树林,定会有藏身之所。
“娘娘…我跑不动了……你先走吧!”
“碧落……要活下去……要活下去……”经历过死亡,陆萦求生的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碧落浑身都在颤抖,手指着前方,语气如同心如死灰,“可是……可是…我们逃不了了……”
前方,一个蒙面男子背着弓弩,手持一把大刀立在雨中,刀刃上的血迹一点一点被雨水冲散,一滴一滴落在泥地里,污秽不堪。
“你在这哪也不要去。”
“……带王妃先走。”
大雨倾盆,顾青盏扶着额,陆萦的话在她脑中反复盘旋,短短的两句话在她心里挑起一桩心理战,为什么……为什么……
“映秋,快掉头回去!”
“娘娘?!”
“掉头回去!”顾青盏态度强硬。
“为何?娘娘……这不是儿戏……”
“这是命令!你胆敢违命?!”
身后传来一阵马鸣声,马车在大雨中奔驰而来,几乎绝望的陆萦,此时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一点一点从模糊变清晰……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呢?!
“娘娘!”映秋死死拉住欲下马车的顾青盏,“您别冲动!”
“我心中有数!”映秋拦不住她,顾青盏终究还是下了马车,淋雨朝陆萦奔去,只不过,一切都晚了……
蒙面男子早已取下背上弓弩,转而瞄准了陆萦,就在弩箭射出的那一瞬间,男子腰间忽中一镖,于是身子猛然一侧,弩箭一偏,却直朝着顾青盏的方向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萦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她本就没有思考,一切都是从心,自心底不愿她受伤,危急时分,陆萦侧身直直挡在顾青盏身前,就这样,肩头狠狠中了一箭!“呃……”
瞬时,疼痛感席卷全身,陆萦此时已是站不稳了,顾青盏见状,顺势伸臂揽住了对方的腰。她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她紧紧搂着陆萦,看着她那受伤的肩头正鲜血横流。
顾青盏头一次唤她的名字,“陆萦……陆萦……”
大雨之中,陆萦倾倒在她怀里,气息虚弱,盯着她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便晕厥了过去:“为何…为何还要…回来?”
“我……我先带你回去……”如果这一箭是中在陆萦的心脏,顾青盏不敢想……她或许要带着悔恨过一辈子。可是悔恨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她这一辈子注定也就是这样了,毫无希冀可言。“陆萦……别睡!不要睡……”
曾几何时,也有一双温暖的手臂这样抱着自己,“阿盏,听话,不要睡……”
陆萦吃力地眯缝开眼,她从未见过顾青盏这般焦心的模样,陆萦靠着她的肩,嗅着她身上的兰草味,就像能止痛一般,使出身上最后一分劲道:“我没事……我不睡……不睡……”
还是晕厥了过去。
蒙面男子此时已经受制于欧阳二兄弟,欧阳山扼住其经脉,此时杀了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欧阳山厉声喝道“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谁知那刺客无惧无畏,反而像疯了一般狂笑起来,“呵,已经没活路了……”话毕,当即咬舌自尽。
“哥,是三晋会的人。”欧阳林在那刺客身上搜出一块令牌,上面用大篆写着“晋”字。
“这个日后再说。”欧阳山收了令牌,侧目道“小姐受伤了……”
“娘娘,娘娘怎么了?”碧落手足无措。
“你别碰她。”顾青盏搂着陆萦的腰扶稳她,神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道:“箭上无毒,应该并无大碍。”
回到王府,已是夜幕降临,欧阳山欧阳林护送陆萦回府,没有片刻离开。
陆萦本是大病初愈,身子又弱,今日又是箭伤又是淋雨,以至于一直高烧昏迷。期间也醒来过,韩真替她拔下弩箭时,她硬生生被疼醒了,睁眼第一件事情,便是拉着碧落的手吩咐“碧落,今天的事……千万…千万别……别让将军知道……”
尔后清理伤口时,陆萦又硬生生地疼晕过去,让人见着煞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