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一听,脸上一愣,继而示意江诀躺下,独自出了帅帐。
帐外,廖卫正背负荆条,跪在主帐门口。
目的再明显不过——负荆请罪!
李然走过去,淡淡说道“起来。”
廖卫一脸执拗地抬头望着他,满脸满眼都是愧疚和自责的神色。
“廖卫有愧统帅信任,请统帅降罪!”
李然眉眼一拧,说道“跟我进来,这儿说话不方便。”
他说完,径自转身进了帐子。
进去的时候,连头都未回。
廖卫跪在帐外,想动又不敢动,想进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不消片刻,李然平淡得几乎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从帐内传了出来“还不进来。”
廖卫一听,这才施施然起身走了进去。
他进了帐,又是噗通一跪。
李然按了按眉眼,问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廖卫脸色一正,一脸慷慨赴义之色。
“属下……”
廖卫正想请罪,李然竟然抬手示意他停下,盯着他看了片刻,叹了口气,说道“你只要告诉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廖卫脸上一僵,默想片刻,说道“上将军不但对属下有救命之恩,更有再造之情,属下受恩于他,实在……”
实在是情非得已!
李然点了点头,此人脑门上就好比刻着四个大字。
知恩图报!
这样的人,还有责怪他的必要吗?
“你犯了错,受过军法处置,还摆这么一出,究竟想干什么?”
廖卫的一张大黑脸霍地一红,低头说道“属下虽然还了上将军的恩情,却险统帅于危难之中,属下……”
“你起来吧,我不怪你。”
对方还未说完,李然就开口打断了他的,只是廖卫这个莽夫并不领情,他是这么说的“若是统帅无心责罚,属下只会越发心有不安!”
李然按了按眉,他是真的对这个人没辙了。
继而就见江诀从帐内走了出来,沉声说道“你若心中有愧,便发誓,从今往后,一心襄助他,再不可有二心……”
李然一听,江诀竟然会对廖卫如此仁慈,莫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心意相通
“陛下,属下愿用项上人头保证,上将军绝不会背叛我北烨!请陛下三思!”
廖卫脸上,满满都是动容。
江诀眉眼一拧,望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此事朕心中有数,你退下吧。”
廖卫这个莽夫虽然行事冲动,但到底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继而又一脸歉然地望了眼李然,躬身退了出去。
李然坐在帅椅上,撑着头望着江诀,淡淡说道“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
的确,江诀此次表现出的态度尤其宽容,如此还真不像他往日的冷硬派作风。
江诀笑着走过去,牵起他的手,眼中全是笑意“经此一事,此人就会对你誓死效忠,他日定然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真心襄助于你,如此一来,朕也能稍稍安心了。”
“若是可以,朕并不愿意让你涉险;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朕也是逼不得已;况且,纵使将你困在宫中,你也不会开心。”
江诀说完,沉声叹了口气,只这一声叹息,李然便什么都了然于心了。
事实上,江诀的矛盾他是明白的。
如此看来,“夺天下”这三字,写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步履维艰。
正如殷尘所言,这天下之争必然伴随着险象环生。
沙场的刀剑还看得见,更多的阴谋诡计却是看不见的,江诀也不打算告诉他。
“小然,朕原本并不想将你牵扯进来,可偏偏还是事与愿违。所以这次的事你不需要对朕觉得愧疚,原本这些就不是你应该受的。”
“天下这两个字,就真的有那么大的诱惑吗?
李然摇了摇头,直直望向江诀。
江诀被他问得一愣,继而了然地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同样的问题,朕也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答案却并非只是诱惑二字如此简单;你这一路走来,应该也看见了一些,如今十一国混战,以致名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困苦不堪;每年有多少壮丁被抽往前线,边境百姓的生活是如何困苦,不用看别国,只需看一看北烨国内的情形,就能一目了然了。”
“你说朕贪图虚荣也好,野心满腹也罢,但有一点朕一直记在心中——得天下容易,治天下却难;朕的梦想,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凡朕之子民皆能丰衣足食,再不受战乱困苦,而为了这个梦想,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小然,你明不明白?”
李然望着眼前这个男人,那个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已经有些接近对方的内心了。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今天就算被你得到了,他朝也会有失去的一天。”
“你说的没错,但这又如何?”
江诀挑眉笑着望过来,双目熠熠地望着他,一脸的桀骜和霸气。
“朕只需在有生之年对得起天下百姓,对得起北烨就足够了,莫非还奢望千秋万代地统治下去吗?”
他说完,傲然一笑,眼中是睥睨天下的气势。
李然被他说得一愣,大凡有野心者,到后来都会陷入无穷无尽的贪欲之中,江诀会想得这么通透,倒一点也不像他这个时代的统治者会有的想法。
可见他对江诀,是真的不够了解。
“虚名也好,霸业也罢,那都是留给后人看的,而朕的身边,就只剩下你了,小然……”
江诀一手搂上他的背,眼中是浓浓的深情。
李然望着那双黑曜石般的灼热双眸,终于看懂了这个人眼底的那一抹寂寞和无奈。
九重宫阙,从来都是孤独的,并不是他想如此,而是只能这样。
这就是“天下”那两个字的代价,而有舍有得,才是世间真理所在。
从这一点来说,上帝他老人家确实是公平的。
“对了,廖卫的事,多谢你没有追究。”
李然将手中的药碗递给江诀,一脸感慨地说道“他当时见王觉年被困,情急之下挑开我的剑也情有可原;你也看见了他刚才那副样子,不用猜就知道那家伙欠了王觉年一个天大的人情;当初我到军营的时候,他也一早就表明自己对王觉年誓死效忠的态度;身边能有这么个光明磊落的人,其实也挺难得。”
江诀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朕明白,其实有件事你并不知情,廖家当年也是一方氏族,可惜为小人陷害,一门九十八口皆被判了斩刑;后来是王觉年替他翻的案,还了他廖家一个清白;所以他会对王觉年如此死心塌地,也算在情理之中。”
这么看来,这份恩情自然不是滴水之恩可以相比。
听江诀说完,李然倒越发可怜那个大老粗了。
有些人生来就背负着不幸的命运,好比前世的他,如今还多了一个同病相怜的廖卫。
“况且此事又牵扯到王觉年,以朕对此人的了解,他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叛国;事有蹊跷,之中又牵扯到苏沫,朕已经派人前去调查,相信不日便会有消息捎回来的。”
“你就这么肯定?别忘了辰尚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