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吃了亏,这人活在世上,谁能不吃亏呢?
有了这样的盘算,李然的情绪就稳定下来了。
二人来到外殿,柳雯已经在殿中候着了,见到江诀的时候,一贯没什么情绪波动的脸上居然一愣,继而又恢复了那种淡然高雅的神色。
李然以为她是因为看到江诀在这儿觉得尴尬,也没有细想。
柳雯先是朝二人拜了拜,然后便悠然开口说道“臣妾不知道陛下在此,多有叨扰,望陛下恕罪。”
江诀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无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柳雯见当今天子都让自己直说了,那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遂笑着说道“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我便说了。”
她这一说,李然心中倒有些懵了,怎么刚才这女人还在自称臣妾,现在却又自称“我”了?
真是有够乱的!
“陛下,我今日来,是想当着殿下的面,跟陛下讨一个承诺。”
柳雯淡淡开了口,语气也不是多郑重,但却莫名让人全身一震。
李然脸带疑惑地在他二人之间扫了个来回,越发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夫妻关系这么简单。
江诀眸底锋芒一闪,脸上依旧维持着温雅的笑容,语气却已经有些冷了“柳雯,给不给承诺那是朕说了算。但你若以此来要挟朕,就别怪朕毁约了。”
这是什么状况?这两个人当着他的面,搞得跟离婚分家产似的,还是一副讨价还价的架势。
“看来你们需要单独淡淡,我先回避一下。”
李然淡淡地瞥了柳雯一眼,江诀倒是没什么意见,未曾想那位柳昭仪却不干了。
“我待会要说的,与殿下有着密切关系,殿下听完再走也不迟。”
这么个冷艳艳的大美女眼带恳求地望过来,李然就有些于心不忍,孰料江诀却与她杠上了一般,说道“你既然要的只是朕的承诺,那与他何干?小然,你先出去。”
柳雯见江诀反应不小,心中越发了然,瞥了眼江诀,笑着望向李然“殿下可还记得邀月池的事?”
她这么一说,李然浑身一震,心想莫非那个对江逸下毒手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
这么一想,望着柳雯的眼神中便多了分凌厉的刀光。
柳雯也不看他,径自悠悠说道“近年来,我父皇受妖人所惑,疏于政事,引得民怨四起,是以灭国是迟早的事。我知道,陛下有逐鹿之心,亦有争雄的实力,攻下我留国其实并非难事。然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父皇虽不济,但到底也有几个得力干将,若是存心要跟北烨来个鱼死网破,恐怕对陛下来说将会是不小的麻烦。更何况,陛下可别忘了,我留国西面还有一个西平呢!”
江诀眉眼一拧,脸上的笑意全不见了。
李然挑眉看他二人一眼,暗忖原来他二人是在谈论柳昭仪故国的归属问题,这么一想,心中就想嗤笑,做夫妻做到这个份上,也真够悲哀的。
柳雯这么一说,江诀冷冷开了口“论起得力干将,莫非朕身边就没有了?你如今身在北烨,又能拿什么条件和朕交换?”
“条件自然是有的,否则今日我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这第一呢,便是我留国的要塞地形图,妙在何处,陛下看了自然会明白的;这第二嘛,便是那几个要人安身之地,至于这些人该如何处置,则悉听陛下尊便;最后这个条件,想来陛下应该会更敢兴趣。”
柳昭仪说到这儿便停下了,故意卖了个关子。江诀呷了口茶,淡淡问道“哦?你倒真是敢说。究竟是什么东西,何以朕一定会感兴趣?”
柳昭仪笑着往李然那边瞥了眼,说道“留国‘罗兰’的名号,陛下应该不是第一回听说了吧?您若能给我一个承诺,他日我必将‘罗兰’的配方交予陛下。陛下以为,我的这第三个条件如何?”
江诀眼中冷意更甚,“罗兰”的名号,他哪里没有听过,更何况还是害江逸差点没命的罪魁祸首。
“陛下,那个人既然有办法弄到我留国的‘罗兰’,可见手段之利害,绝非普通角色这么简单。况且,既然她能用一次,便能用第二次第三次。而这第二次第三次,可就不能保证是下在谁身上了。您以为呢,陛下?”
“你要知道,朕最痛恨的就是被人威胁了。”
江诀眼神凌厉如刀,柳雯被他那么一看,脸上一愣,说道“陛下,然则您觉得我这三个条件还不够分量吗?”
江诀听了,怒极反笑,说道“你的这三个条件,自然是够分量的。只不过你还没说,到底要朕给什么承诺?”
柳雯见对方神色变化之快,完全不在自己意料之内,脸色一僵。她知道江诀这人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他笑着的时候,未必就是真笑着,他生气的时候,也未必就是真生气。
就像现在,他明明是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却越发让她觉得不安。
异世安生
[凤宫外殿]
李然见柳雯脸上有些怔然,估计她是被江诀给唬住了,遂开口打了个圆场。他对这个柳昭仪确实有些欣赏,毕竟能跟江诀叫板的女人,貌似也没怎么见过。
“你要什么承诺?说来听听吧。”
柳雯被他这么一问,一脸愕然地望过去,见李然正一手撑着头,一脸淡笑地望着她,那样子真是说不出的亲切。
南琉璃然的俊美,那是十一国都知道的事实。如今被对方这么真情实意且充满鼓励地望着,柳雯心头一跳,脸就有些红了。
江诀眼皮一跳,故作神秘地探到李然耳边说了什么,一边朝柳雯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这样荒诞诡异的一幕,李然并没有看在眼里,柳雯却瞧了个清清楚楚,心中有些怔愣,江诀这人看来多情,实则无情之极。然则瞧他刚才的神色,却似乎有些妒意了。
柳雯看出了一些苗头,脸上又恢复了她往日的淡然,笑着说道“陛下,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希望他日破城之时,陛下能留我父皇一命。”
柳雯这么一说,江诀依旧是一副面不改色的神态“柳雯,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柳雯一脸坚定地回望过来,李然被她那样的深情唬得一怔,脱口说道“让她把话说完,江诀。”
柳雯听到江诀那两个字的时候脸上几乎一愕,暗忖放眼天下如今还有谁敢这么指名道姓地喊这位皇帝陛下的名字?
江诀无奈地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对方说下去,柳雯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倘若陛下能饶我父皇一命,我定能让他从此归隐,再不问天下事。”
她这话说得笃定,江诀却一脸无法苟同的表情“哦?何以你能如此保证?朕又凭什么相信你?”
柳雯的眼神有意无意地在李然身上瞥了一眼,说道“因为只要父皇见到殿下,他就会明白的。”
这话一说,不止李然,饶是江诀都愣了。
江诀坐在凤座上,脸色不善,沉声问道“你在跟朕耍花招吗,柳雯?”
柳雯听了,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却不看江诀,只径自盯着李然,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我父皇会变成今时今日这样,全是为了一个人。那个人殿下也认识,他就是你的父皇——南琉璃柯!”
南琉璃柯这个名字,李然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心中有些发懵,他如今连璃然的事都不太清楚,怎么会知道他那个父亲的事?
况且一看柳雯的脸色就知道,这八成又是一笔冤孽债。
柳雯并不管他有什么反应,兀自悠悠说道“我母妃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即使没有为父皇生下皇子,十多年来,父皇依旧对她和恩宠不衰,甚至给予了她后宫最尊贵的贵妃的封号。而我也因为母妃的缘故,成了父皇最疼爱的孩子。”
柳雯说得一脸幸福,眉宇间全是笑意。她说了一半,顿了一顿,抬头望向李然,笑着问道“殿下可知道,为何我母妃如此受宠,却没有被父皇封为皇后?”
李然心想你既然说这事和南琉璃柯有关,那这里面就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而柳雯既然这么笃定地认为她老子见到自己的画像就会投降,那这事八成和璃然的身世有关。
“如果我猜得没错,殿下身上也有个凤凰纹,还是十二月出生的。”
柳雯的第一个问题才刚刚让李然悚了一悚,这第二个更具挑战性的话题便接踵而来了。
江诀原先还在一旁兀自默默观望,如今再按耐不住,沉声喝道“柳雯,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柳雯朝江诀诡异一笑,并没有因为他的怒喝而噤声,反而挑眉问他“陛下难道不想知道,我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江诀早已脸沉如水,嘴紧抿着,脸上笑意全无。
李然稳了稳被震撼的神经系统,挑眉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他这么一说,等于是默认了柳雯的猜测。柳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幽幽说道“我父皇的寝宫里有一幅画,落款是在二月里。上面画的正是一个身带凤凰纹的男子,那个人是谁我从前不知道。后来长大了母妃才告诉我,她之所以如此受宠并不是父皇有多爱她,而是因为她像极了一个人,父皇爱他甚于生命却又恨不得毁之后快。六年前父皇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是硬生生地倒过去的,从此便一蹶不振。我留国渐弱,也是自那日开始。后来我到了北烨,进宫见到殿下和太子殿下,我就突然什么都明白了。其实我父皇这么多年的思念,也并不是一无所获啊。”
柳雯说到这里,别有深意地望了眼李然,继续说道“殿下,那个害我父皇荒唐了一辈子的人,正是你的生身之人。而那个人究竟是谁,应该不用我再明说了吧。”
这么几句话,无异于一阵晴天霹雳,霹得李然从头焦到了尾。
柳雯是什么意思,还能是什么意思?
另一个有着凤凰身的人居然是璃然他老子,璃然竟然是他老子和另一个男人生的。这另一个男人还不是个路人甲,居然是留国的皇帝。
李然在一旁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江诀眼中晦暗一片,沉声说道“你以为捏造几个似是而非的故事就能让朕相信?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朕了,柳雯?”
“陛下,您可以选择不信。然则太子殿下的例子摆在这里,陛下您是知情之人,即便我想杜撰,又何以能够自圆其说?更何况殿下眉宇间的神色与我父皇相似之极,父子血缘那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柳雯说完,望向李然,笑着说道“其实我是应该叫你一声皇兄的,殿下。”
“皇兄”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李然的太阳穴就跳得越发欢快起来了。
他当然不能全信这个柳雯,毕竟这美女为了保她老子一命,撒个谎拖他下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