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找窝,又不是窝找他……”小煜子赤着脚丫,在地上摸来蹭去。谢源觉得他这幅样子挺可爱的,还多看了几眼,才收回目光,“好啊,那你倒说说,他总是寻你,是要同你说些什么?策反,还是怎么呢?”
秦煜咬了牙。“窝、窝凭什么告诉泥!”
谢源笑,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主,都不带这么不怕他的“好你个秦煜。这番推三阻四,不可告人,还说没有猫腻!你说,龙头头要是知道了,怎么想你?我再告诉他,他会变成这幅样子,你功不可没,他又会怎么想你?”
他闲闲地在椅子上舒展了下四肢“哎呦,那可真是……前路漫漫,熬不出头哟。”
秦煜到这时候再是气红了眼都没用。谢源戳中了他的命门,他的命门是龙夜吟。他是爱惨了龙头头。谢源走了,龙夜吟身边空了,他很满足,已经做好准备打一次持久战,要不就同生共死来着,结果谢源回头要把他也拉开,还顺道一脚提到悬崖底下。还有什么比着更可耻的?
但是相当有用就是了。
“你去问问他吧。”谢源怠惰地挥挥手,“天那么晚,要睡了哟。”
第二天,秦煜回来说,龙夜吟愿意。
这五个字他是咬牙切齿才说出来的。
他想,他真的要跟谢源结一世的仇了……一世的仇!不带这么抢老公的哇!他抢了,还糟蹋啊!糟蹋完了继续抢啊这贱人!龙夜吟也是个奇葩哇!他跟谢源好的时候没顾着他,他忍,现在陪着他一天到晚吃牢饭,三餐都把馍让给他一大半好哇!他还是个木头的模样哇!馍倒是张口就吃,吃了就有力气默默内牛去装文艺男青年思念谢源哇!傻愣愣的都不知道身边还有个人,让给他吃馍哇!这是怎么的奇葩啊!他吃了自己多少馍哇!现在听到谢源要用他,就这么欢天喜地一脸严肃认真地准备奔赴沙场哇!根本没有思忖一下那些馍!那些他……他从牙缝里省给他吃的白馍馍!
秦煜心里全是那些可怜的馍,委屈得简直想大哭一场算了。他下定决心,以后若是找到更好的老公,不要龙夜吟了,一定要问问他,到底还记不记得当年监牢里的那些馍,然后让他把这些馍都还回来——他最喜欢吃馍了好么!也喜欢吃窝窝头。谢源这死不要脸的居然拿窝窝头来收买他……为什么他看的如此之准!
谢源吃着饭,看对面的秦煜死咬着窝头,觉得莫名有种诡异的感觉,感觉他和龙夜吟是挺配。这么说吧,陆铭和他都吃米饭,陆铭还会做菜;姬叔夜也吃米饭,拿着筷子特文气特贵族。就龙夜吟一个,就龙夜吟一个!谢源和他同桌用餐,看他在那边不是吸溜面条,就是抓着馍到处乱蘸,要不就是疙瘩汤,总之就是各种菜式都往里头倒,不是一般的……你说你都君侯了,是吧,食性还不改得精致一点,就知道吃大锅菜,有个屁前途啊。他知道不该有地域歧视,但是……但是拿手吃馍真的很难贵气起来啊。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嘛。
谢源等秦煜吃饱,给他了两份任命,让他拾掇一下,陪着龙夜吟重新去龙骑军大营。“你的事,我大概也知道一点……你要不要考虑全部都告诉我?”
秦煜窝呸了一声,馍和汤故意四处乱喷,然后悲哀地发觉谢源已经吃完了,自己还不太饱。秦大少立马红了脸。谢源只当做没看到,让寺人森递草纸。
“行,那你走吧。以后我有事就找你,你就做龙骑军的督军吧。”谢源耳语道,这样也可以看着龙头头,看他找谁嘛。
秦煜竖起耳朵,不相信地望着他,像只步入警备的刺猬。
“那事儿……泥真不问?”
“也就是可能会延迟你报家仇的时机嘛。”谢源笼着袖子,笑眯眯地加了一句。
“嘛,嘛,嘛个头啊泥。”秦煜穿上军装,冷冷瞥了他一眼,“窝的事要泥管!泥等着窝给龙头头吹枕头风,回来不折腾死泥!”
谢源笑眯眯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冷下脸,哼了一声。语气里的冷意让寺人森把腰躬成了虾米。
“一个个欺我夫家无人,是吧?”谢大人背着手在房里步了几圈,“我爷们武林盟主呢。一个个的,哼。”
当天,三个女人一个孩子踏进了久违的西凉城,与匆匆出城的龙骑军打了个照面。盗曳和谢源隐在门洞边上,看到家小都是一阵激动。两个男人分别在女人肚子上轮番听了一遍。
素馨默默地看着贴着她的两颗脑袋“我儿子在手边上……”
姬小五窜高了不少,以前有麦秆长,现在有……有抽长的麦秆那么长。不像姬叔夜那么精致秀气,一番情状倒是虎头虎脑的,两只眼睛晶亮。他蹭着谢源的裤腿,看着眼前喧闹的城市,站立不稳地嚷嚷“叔,给糖葫芦吃嘛!吃糖葫芦嘛!”
他叔牵了他的手“哦,来找叔叔就是为了吃糖葫芦啊?皇帝都有的你做!”
姬小五嘟嘴“吃糖葫芦嘛!”
他叔把他抱起来,顶在脖子上拉着俩小手,“做皇帝有糖葫芦吃!”
姬小五有口无心“做皇帝嘛!做皇帝嘛!”
楼琛策着马歪歪斜斜横着过来,堵了一条街,酒香飘十里“哟,这孩子,虎头虎脑嘛——你们就这么点人?”
盗曳搓着手,眯花眼笑“其他人见不得光!组建黑衣羽林啦!”
楼琛挺喜欢小孩,只要别是龙夜吟的就成,把姬小五放在马背上“叫什么名字?!”
“小五!”
“哦,搏虎啊,好名字!”
谢源一听,也连连附和好名字。于是,光武帝赫赫威仪的名字就这样敲定了,源于楼将军的宿醉。
二〇〇、曲线救国
谢源把女眷都安排在身近,小五则交给了他母亲。当天夜里,嘤嘤就挡了他的房门,恶声恶气地让他出来。
嘤嘤姑娘随着质量的增加,气场愈发强大,端着个肚子睥睨自雄,大有女主当道的意思,谢源自然不敢忤逆。嘤嘤扶着他的手太后一样的,先是要在新建的宫中游荡游荡,后来又要去喝酒。谢源说这不太好吧,嘤嘤拍着肚皮道没事“一路骑马颠巴过来,也没见他动弹,我的小孩命硬!”
谢源大汗淋漓,心想千万别是个死胎啊……
谢源把她带到房里,让寺人森准备几个下酒菜,在珍藏的老酒挑挑了些劲头轻的。回头的时候,嘤嘤望着寺人森若有所思。
“你最近怎么了?”嘤嘤姑娘眼神刁钻,“过去的几个月里,怎么音信全无?”
谢源看出这是三堂会审的架势,捧着酒坛子四十五度角望天“有些时候……就是谁都不想理睬,就跑到小半山上看桃花去了。”
嘤嘤姑娘一针见血道,那小鹿呢,小鹿怎么办。咱二哥做了武林盟主,你就打算窝在西凉啦?
“现在要打仗了嘛……”谢源拍开封泥,“等打完仗再说嘛。”
嘤嘤“哼”了一声,表示这种屁话她头一个不相信“就你这熊样,也就能配个小二哥!当年卿卿我我的,怎么过了几个月就寡淡成这样?娶了老三这是?别是刚才那个面白无须的大胖子吧!”
谢源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嘤嘤剜他一眼,你这个人说不好的。“你就不准备去找他么?”
谢源老实道,“准备的。”顿了顿,拉开手边的舆图,暗搓搓地笑,“如果这次我们拿下洛邑,那小鹿就是我治下的国人,要见他易如反掌的——抓来都可以。曲线救国。”
嘤嘤偏了脑袋“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见他呢?还非得绕那么一大圈。”
谢源像被针尖戳到了的气球,一下子瘫成二维平面,细看起来眼圈还红红的。嘤嘤从他怀里接过酒坛子,咕噜喝了一口,“就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们。”
死断袖不言不语。
“喂,我跟你说啊,这天下这么大,走散了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说完,嘤嘤姑娘优哉游哉地顺了喜欢的下酒菜,扛着酒往外走。
谢源闷声不吭的。
等她走得都快没影了,才弱声弱气地问,“你这是哪来的人生经验。”
嘤嘤莞尔。
要不是她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那熊通简直要跟她过一世了,多可怕。走着走着把一些人丢掉再好不过,但是,显然死断袖那种多愁善感、风花雪月的人不会那么想。
谢源也不是不想,他是不敢。他与熊孩子吵架,从来都是熊孩子低头的,两三天就毕索毕索跑过来,偷偷摸摸继续做他的小尾巴,然后当做不经意间和他说句话,大家就那么算和好了。滚下床单,那就更好了。
熊孩子这次老半年没见了。也没记得要写个信。
所以……他是真的忘了。
谢源想起来就很悲凉。若是哪天见了熊孩子,人家都不认识自个儿了,那还真是对着一他奶奶的熊。他再是不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可能经受不住那样的打击。也没有那样的自信与心力,可以再度调教他一遍。
陆铭真的是最好的。他想。那孩子那么好。他还有可能遇上这么好的人么?也许会遇上,但是他因为心里有了人,已经不可能再坦荡地接纳。他几乎是反感了。他不允许有人抢陆铭的东西,包括那个位置。
包括自己。
他总是想着,我有个熊孩子。这个念头可以支撑他度过平淡无奇的岁月,也可以撑着他经过大风大浪。他很愿意生活被这么个念头点得亮堂堂的,永远也不会被无尽的黑暗吞没。但是嘤嘤说,门背后可能并没有这么个熊孩子。你知道么,世界这么大,丢掉就找不回来了啊。
他真的好再去找陆铭么?
平静地告诉他,我是你男人,也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在他也许有了新的生活的时候。
……
“找是一定要找的,我总不能一辈子画饼充饥。”谢大人思忖来思忖去,淡定地朝自己点点头。然后又觉得,没有些暴力机器在背后,总是不太保险。笼中的金丝雀放飞了,都还不晓得回来,何况是这么个大活人。
“打下来,立些成文法,比如说武林盟主三十岁之前不得成亲,要在帝都修学什么的……”谢大人想到无数多保持武林盟主独立性的律法,不禁高兴起来,觉得有权真好,其后几天密切关注龙头头的动向。三天后,龙骑军渡江,一路势如破竹。近畿营往往刚看到个人影,大部队就早已经开出五里外了。再两天,兵围宗周。
天下哗然。
龙骑军随身携带了大量的木片,又在宗周附近斫了不少木材,在帝都周遭围了圈一人高的木栅栏,果断切断了进出帝都的所有路线。
然后就地扎营,不动了。
大量的信息在西凉流动,谢源忙着规整刚建立的官僚系统,也就没空顾着其他。直到成周的皇帝派来卿使训斥,谢源才让姬小五见诸天下。
天下又是一哗然。何止一哗然,简直就要抖上一抖。争宗庙古来有之,隔了四五代再来争的,闻所未闻。只是这边算得上根正苗红,一时间种种说辞都有,谢源便对卿使吩咐,咱们这一脉不求其他,只要求在王域有一座像样的城池,义正言辞地表示,姬小五这家伙要拜祖宗。
拜祖宗,自然是宗庙之地。宗庙之地首推西岐,再次洛邑,但是谢源只笑而不语,让卿使不知如何上报给朝廷。
于是卿使便在奏章上写下“谢贼笑而不语”六个大字。
消息很快就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成周,皇帝底下腐朽的大机器也噶本嘎嘣运转起来。皇帝体虚,斜斜地歪在龙座上,几个乖顺体贴的妃子捶打着他的手脚,他还接二连三打着哈欠。早朝实在是太早了,他这几年被酒色亏空了身体,有点吃不消。而底下的官员都在嗡嗡细语,各执一词,吵得他头都大了。
皇帝叹了口气,恰到好处地传达愤怒,“你们啊……这下如何是好啊,啊?过年的时候还告诉朕,龙夜吟没问题,没问题,怎么还没有到麦子抽穗,就搞成这样了,啊?”
底下的嗡嗡声大了些,却是没有人肯站出来。
“一群废物!”皇帝作势要一把掀了案桌,可惜手脚发软,一旁的掌剑太监看看情状不好,忙对着左边的帘栊耍眼色。
这时候,临近殿门的地方有个年轻人站了出来“禀皇上,臣以为,龙骑军虽来势汹汹,却并不可畏。旧年龙骑军与羽林天军一战时,号称五万,实则只有两千。西凉地处边荒,人丁稀少,休养期年,即使是龙夜吟想要招兵买马,也无钱无粮。西岐城高水深,纵横二十里,兵法云十则围之,恐怕龙夜吟的围城,到处都是破绽吧。只要羽林天军一出,势必歼灭敌贼!”
一帮公卿大夫听闻十则围之,不禁很是欣喜,忙问太尉究竟要多少兵马才可以把帝都围成个铁桶。太尉还未算完,就听闻皇帝左手边有人发话“不可。”
皇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秦王怎讲?秦王怎讲?”
那人坐在纱笼后面,看不清容貌,听声音却是极为年轻“皇上銮驾成周,羽林天军护驾,若是羽林天军西往杀敌,谁来保护成周的安全?帝都尚有三千近畿,成周八师驻在东线弹压各诸侯,到时候龙夜吟引兵东向,诸位大人打算怎么办呢?”
“唉,秦王的意思是……就由那竖贼去了?”皇帝颤颤巍巍地举起手,“让朕做个丢掉宗庙的天子?”
底下众人见状不好,连忙低头。
“非也。龙骑军所依仗,兵强马快也,不善攻城。帝都城高水深,只要不开城门,龙骑军毫无办法。”
“可是……可是就这么困着帝都……讲出去也很难听嘛。”
秦王轻轻一笑,“皇上不要怕难听,谢贼敢与皇上讲条件,就是看准了皇上不会置之不理。只要按兵不动,谢贼全然没有办法。”
“秦王殿下!”殿中的年轻人愤而出列,“这恐怕折损了皇上与王域的威仪!”
大殿里一片寂静。寂静裹着紧张沉甸甸地悬在众人的头顶。
纱笼后的人突然轻轻一笑。他的声音清澈,寒冷,让人想到青山上的冷泉。
“诸侯兵马要入王域,要先由诸侯沐浴焚香,三拜三表,再由钦天监选吉时,兵丁解剑下马,羽林天军护送过境。现下,龙夜吟在三天之内抢渡德水,兵发宗周,这还不够折损威仪么?!你要出兵,兵杀之相有害天和,这又够不够折损威仪呢?!“
纱笼后的人突然站了起来,朝皇帝一拜,“若是再顾着威仪,恐怕连别的东西,都要失去了!陛下三思!”
“唉,唉……就按秦王的意思去办吧……你们啊,自己没个主意,还总是对着别人说不妥,不妥的。这件事,就全然交给秦王打理吧。”皇帝挥手起身,“我这个皇帝,做得还真没意思呢。”
大殿里一片伏地跪拜。
二〇一、只有敌人才懂你
三天后,谢源收到了王域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