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我不爱你了,不爱你了。
舍脂行尸走肉般地过了几天,但在和嫣歌一起工作的时候毫不含糊,每一个细节都亲自过问,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婚礼做准备。
嫣歌本以为他会非常排斥,但看他夜以继日地奔波,像个没事人一样,也就暂时放了心。
春节像没有来一样就过去了,除夕的时候,舍脂还在为新郎新娘取刚制好的喜服。
舍脂和洛风名义上有过两次婚礼,但第一次没有办成,洛风便被舍脂下了曼陀罗花药,软禁在斑竹轩。第二次,舍脂装疯卖傻,又给洛风下了谖草丹,说到底,还是被自己给毁了。
——
本以为洛风不会适合正式的装束,平日的他总是散落着发,一副世中仙的样子,但当舍脂看到他穿喜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了。洛风平日都穿素色的紫衣,这大红的喜服颜色过于张扬,却完全不会盖过他的气场。
上次他们婚礼的时候,舍脂只忙着和秦云飞接洽,还要提防被人识破自己是装疯,所以压根没有仔细看过洛风的样子。
洛风长长的黑发用金色的玉冠束起,姣好的面容显露无疑,两鬓垂下两缕短发,乌黑如玉,凤眼斜飞,眉如远黛,目若秋水。美得冷艳,却不妖冶,凛冽微寒,不怒自威。
而婴莲也是穿着大红的鸳鸯衣服,头戴凤冠,美艳绝伦。
无人不赞叹这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次洛风和婴莲的婚礼不在百鬼花谷举行,而是在风雨楼。并且昭告天下,邀请各路英雄和各大门派的掌门。花都三十二座城池的百姓都知道武林盟主要迎娶娇妻,尤其是花都主城,满城张灯结彩,举天同庆。
所有的仪式都依民间,不像之前和舍脂的婚礼那样简略草率,所有平民百姓,豪杰英雄都为这场浩世婚礼祝贺。
武林盟主娶妻,就好比其他时空的帝王立后一般神圣。
而且这场婚礼的证婚人竟然请的是婴剑山庄的庄主简言,不过听说邀请函是发出去了,简言并未回应。
舍脂是彻底心寒了,洛风邀请简言做证婚人,无非是想给他个下马威,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宣称这天下现在仍然是我的。恐怕更重要的是,婴莲的前夫就是简言,洛风之所以把这场婚礼办得如此盛大,而且专门选在离婴剑山庄最近的风雨楼,不过是想宣布自己对婴莲的所有权。
还能说什么呢?这种情况下看来,洛风永远都不可能想起自己与舍脂的过往,他对婴莲才是用情至深。
迎亲队伍从花都古街浩浩荡荡地走过,沿街的商铺和酒楼都挂起了灯笼,有的孩子放起了鞭炮。除了婚礼的喜庆,满城还弥漫着新年的气息。
舍脂和嫣歌,分别在花轿前后护卫。
一路唢呐,一路欢歌,一路喧哗。
这样的完美婚礼,应该是每个女子心里都祈盼的吧。
花轿到了风雨楼门口,本应该由喜娘把新娘子背下来,结果洛风亲自上阵,横抱起婴莲就进了喜堂。客人们都赞叹,这谷主夫人真是被宠上天了。
风雨楼五层楼阁都是宾客,座无虚席。
简言没有来,但连云城城主来了。
秦云飞带着宝儿坐在宾客上座,却没有注意到舍脂。
当婴莲被洛风抱进去的时候,舍脂就悄悄地退了下去。他不想让云飞和宝儿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尽管带着斗笠,隔着薄纱,他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第九十三章 江山俗世几多娇
舍脂的骄傲,来自天生的血统,来自天生的美丽。失去了美丽,在这尘世,再高贵的血统也不过是虚设。
秦云飞焦急地寻着舍脂的身影,他只知道这个婚礼的新娘不是舍脂,却不知道舍脂被毁容的事。
来参加这个婚礼,这是希望见见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舍脂刚回百鬼花谷的时候,秦云飞还能得到一些信息,但从中秋在酔仙楼的拍卖会之后,一切关于舍脂的消息都断了。
这场婚礼的新娘不是你,你一定很难过,但是我却莫名地有些欣喜,内心还抱着侥幸。
可是你现在在哪儿呢
舍脂走之前对他说“我此去必然不会顺利,无论如何我也不会离开他,你照顾好宝儿便是,不要让他被洛风看到。”
秦云飞却带着宝儿来了风雨楼,一是希望舍脂出来见见自己,二是他肯定宝儿和洛风已经见过面,只是不知道宝儿的真实身份。
宝儿也在东张西望,却没有看到舍脂的身影。洛风抱着婴莲进来的时候,他看着洛风,发现洛风也在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面无表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人的父母都已仙逝,所以高堂挂的是百鬼家族的先祖,舍脂和洛璃妃,不过众人并不知道那红衣女子的名字就是舍脂。
洛珏坐在中央,两幅画分别左右。
舍脂在五楼的人群中悄悄地望,心里生出一种妄想。他突然想洛风会不会在夫妻对拜之前,飞上来找他,然后拉着他去浪迹天涯。
——
不过这始终是妄想,第三拜早就过了,新娘被送到了后院的新房。洛风开始挨个儿敬酒喝酒
洛安,你说你的婚礼上肯定有你和我,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现在也确实是这样,你的婚礼有你有我,但我坐的是宾客席,不是你的新娘。
“娘,樱花开始凋谢了呢!”古街的小孩子对着娘亲兴奋地喊道,一群小孩子在樱花雨里跳舞嬉耍。
花都的樱花开满了一年,终于还是凋谢了。
还记得许多前,简言拉着他的手说“怜儿,总有一天,我要带你走遍花都,二月出发,一路走去,不管方向,哪里花开了我们就去哪里,直至四月,定要把这川的樱花看遍,不漏一处。”
说这话的时候,简言的眼里尽是宠溺,尽是温柔。那年,婴怜十二岁,简言十九岁。
言哥哥,如果我当初听你的话留在你身边,不是就可以永远记不起往事?是不是永远不会想起我是谁?
如果真的可以这样,我宁愿永远拖着那副残破的身体,做你和莲儿的包袱,任性地要你背我走。
不过,舍脂怅然地笑笑,如果我仍然待在婴剑山庄,莲儿也会把我视为眼中钉吧。
也许重来一次,并不会好到哪里去。
其实,婴莲本来就是舍脂的另一面。婴莲婴怜,一面刁蛮,一面软弱,一面不可一世,一面低入尘埃。婴莲一死,舍脂便是这样的矛盾综合体了。
天帝,你让我待在这人间看人生百态,到头来我也只不过懂了些吉光片羽。
作为一个人的时候,当你爱上另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不要留下遗憾,因为来生永远不能还清前世的亏欠。
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料峭清风紫竹渺,花落谁相惜?
简言曾说“花开若相惜,花落莫相离。”
从第一世,就已经失去了。
风雨楼的后花庭比前楼更宽敞。洛风的新房在东苑主楼,舍脂和嫣歌住在西苑偏楼。风雨楼里笙歌曼舞,喧喧闹闹,花都古街熙熙攘攘,项背相望。
婴莲独坐在新房,头戴喜帕。
舍脂想,如果现在把她杀了的话,洛风会一辈子恨我吧。
新房未锁,美人花侧,偷掀红帘,娇容映月,当窗理鬓,对镜梳妆。
舍脂路过婚房,看到婴莲散落了银发,用手指轻轻地将细发别过耳后,刚好能看到她的耳后。
舍脂突然怔在原地,疑云横生。
婴莲的右耳后,有一朵墨色樱花,极为纤小,平时被头发遮住不易看见。
墨色樱花是驱魂术的标记,乃百鬼家族的秘术。驱使魂灵,不论其生死,皆可掌控,乃至思想,乃至灵魂。施术者用乐声指引,或箫声,或琴音,或琵琶。
怪不得近来一直听到箫声,原来是洛珏在施术。
驱魂术可以控制人的意识和行动,根据施术者的功力,被施术者的等级也不同。
控制的人数越多,施术者的武功越高,被控人的武功越高,施术者的内力越深厚。
但这驱魂术有弊端,在控制别人的时候,施术者的身体也会受损,伤人先伤己,被控人伤几分,同样也会反馈给施术者。
被控人死了,施术者只会伤了元气,而施术者死了,被控人的生命也所剩无几。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百鬼家族的人不会用这个秘术,索性也没有传下来。
舍脂心凉——洛珏为了报复我,竟然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那婴莲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想到这里,舍脂竟然有了一丝丝的安慰。洛风等了几年的那个人,不过是个躯壳。
可悲,可笑。
夜凉如水,后花庭的几株樱花树已经飘零了一半。花都满城的樱花应该已经谢了一半了吧,也许来年也不会再开了。
前楼的欢歌笑语渐行渐远,舍脂越走越深,耳边已经听不到那些浮华。一声琴音划破长夜寂寥。舍脂惊慌地寻找,可是琴音漂浮不定,找不到出处。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帝释天曾弹着这首《花非花》对舍脂如是说“舍脂,尽管孤常伴佛左右,却始终脱离不了七情六欲,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琴声温劲而雄,张琴坚清,声激越而润,是天帝的九霄环佩才能发出的天籁之音。
——
帝释天来了吗?!为何又不现身?
舍脂穿梭在后院繁复的假山和桃树林中,却只听到琴音飘忽,不见帝释天的踪影。
帝释天!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你在这个时候出现只是为了看我的窘态吗?!你如愿了!我没有得到幸福,没有!
舍脂跌坐在地上,仰天指骂。最后瘫在地上大哭起来。这夜,怎这般凄厉?
好冷,好冷。言哥哥,怜儿好冷。
舍脂的身体又开始虚弱,随着胎儿的成长又会丧失更多内力。
当初满心欢喜地回来找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可是所有的希望和眷恋又再次崩溃。
一点点温存都找不回来了。洛安曾经最怕她哭,他说一看你哭我恨不得扇自己耳光。
舍脂不信,她说如果是我被洋葱熏了眼睛,你也扇你自己?
洛安温柔地一笑,轻轻地搂着她。
洛安说“不管是洋葱还是沙子迷了眼睛,只要你哭就是我的不对,当然该罚。”
可是每次舍脂流泪的时候,洛风都不在,洛风看到的永远是舍脂的残忍和歇斯底里,到了现在,再加一条永不褪去的疤。反而在他最难过的时候,陪伴他的都是他辜负的人。秦暮寒,秦云飞,简言,还有洛珏。
“怜儿,你还好吗?我来接你了。”
是言哥哥?不,不会的,他今天没有来。
“怜儿,天这么冷,怎么穿得这么少?”
“言哥哥?”真的是你?为什么每次看我哭的人都是你呢?
“怜儿,是我。跟我回去吧。他不会再爱你了,他娶了婴莲就不会需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