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奴婢也只会弹琵琶，虽然比不上天籁，倒也能入耳。”女子欠身行礼，神色安然，并无怯意。倒有些大家闺秀的气质，原来也算出自大户人家，只因飞来横祸，只剩下她伶仃一个，不幸沦落风尘。
“那你给本座弹唱一曲吧。”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女子与婴莲并无太多相似之处，却好像熟识，反倒是越看越像某个人。
只有嫣歌知道，那女子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弹得一手好琵琶，怀抱琵琶的样子像极了另一个人。自从洛风吃下了谖草丹，他的脑海里全是美好的记忆，却并未完全忘记洛怜，他脑海中的婴莲，有着婴莲本身的坚强，如行云流水般的舞姿，还有洛怜的茶艺和琴艺。
嫣歌合门而出，班竹轩内响起了悠扬的琵琶声。琵琶声一起，洛风微蹙眉，拿着茶杯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那是一首很熟很熟的曲子。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
不是什么妖妖娆娆的曲子，旋律也不复杂，总是反复咏叹，很悲伤，女子的表情也有几分抑郁，声音清亮，琵琶低吟伴奏。整个斑竹轩，好像淌着小桥流水，汩汩地流出，萦绕在百鬼花谷。
洛风很快沉浸进去，他的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吹着风的下午，谷底的风盘旋着飞过，莲儿拨弄着琵琶，他舞剑。莲儿的发随意挽了个髻，多余的长发仍是垂着地。也是这首曲子，他舞着剑的间隙，总是偷偷回看她，莲儿便回一个温婉的笑。
洛风脸上的表情不时地变换着，开始是沉醉，然后沉湎回忆，最后自嘲地笑笑，我的莲儿哪里会弹琵琶呢？
于是女子自然被留下来，顶替了四姑娘的位置。
洛风让侍妾退下，独自留在房中。手指细细地摩挲着茶几，凝眸而视，心生疑问这套茶具，是什么时候有的呢？好像忘记了。
走到院中，就能看到潇湘馆，院中点缀着几棵湘妃竹，影影绰绰，绿眼青葱。
信身而起，飞到潇湘馆的院落。自从婴莲去世之后，这里便少有人来，每日都有人打扫，洛风却也不愿走到这里。他怕自己承受不起思念。
侍妾十人，代号一样，人却总在变幻，除了两个忍受不了这样担惊受怕日子的侍妾是自杀，其他的人都死于洛风之手。
洛风总是喝很多酒，喝醉了就看着他的侍妾不停发疯。
他总说“长得再像又如何？始终不像，神似又如何？难得精髓。”
“你不像她！你们都不像她！你怎么能不像她！”每每洛风这样悲愤地怒喝时，总有人会死在剑下。
轻推房门，一股老旧的气息扑鼻而来，这是没有人气的房间。
婴莲生前用过的物件都完好地保存着，衣橱里全是紫衣，绛紫、深紫、墨紫，每件衣裳都是手工的上等丝绸定制，黑纙暗纹无不精致。
琳琅满目的紫衣间，夹杂着一件大红的喜服与其他衣物的颜色格格不入，倒显得异常刺眼。
洛风取下喜服，紧紧抱在怀里，喜服上面早已经没有主人的气息，只有一股丝绸的味道，一点念想都不留给他。
一侧身，袖口落下一个锦盒，洛风拾起打开，却见是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锦盒，不知被岁月洗涤了多少年，卷轴背面都已泛黄。一触纸张，洛风心下一惊，这宣纸怕是有几百年了，被保藏得很好，不见一丝损坏。
再看那锦盒，猛然想起这是自己与婴莲成亲那天，秦云飞送的贺礼，那天浑浑噩噩，喝得不省人事，早已忘记了它。
☆、第五十四章 画中伊人所为谁
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一个红衣女子的背影翩然现于眼前，凤眼斜飞，眉心之上一点樱花痣，嘴角轻轻地上扬，回眸一笑，顾盼神飞间，净是妖冶风韵，却不失一分天真。
再看女子的肩上，露出一截琵琶的头花，窈窕身姿被一头青丝遮掩，女子离去的莲步惹恼了枝头几朵红花，花瓣轻舞，落在花卷右下方的落款上。款曰洛安作于花都纪年1560年。
现在是花都纪年2565年，大约相隔一千年。
洛风的神色大变，脑中好像突然闪过什么，他飞快地奔出潇湘馆，施展轻功，寥寥几步便飞到了百鬼花谷的密室。
正是当年洛怜被他救回来疗伤的那个密室。
室内的石壁上刻着女子的画像，洛风一直以为那是洛杨为母亲洛涟刻的画像，刚才一见那幅古老的丹青，才惊觉画中女子与这石壁上的女子是同一个。
这画上的人，不是洛涟。青丝直至脚踝，嘴角是妖冶的浅笑。
——
百鬼家族乃是人与阿修罗的后代衍生，先祖为人，银丝黑瞳，娶的夫人为血蓝色瞳孔，青丝被地。所以百鬼家族后代有的为银发，有的为黑发，却只有男子为蓝瞳，都不像先祖那样的血蓝色，迄今为止，只有百鬼花谷的创始人洛璃妃才有相似的瞳色。
阿修罗本来就是性别难辨，亦雄亦雌，百鬼家族男子亦可生育，女子却只能和本族男子通婚才有后嗣。
或者说阿修罗本就无性别之分，蓝瞳黑发，若伴侣为女则定性为男，若伴侣为男则定性为女。皆可繁衍。
在百鬼家族的男子中，有阿修罗的血瞳。为何只限于男子，这要追溯到更早——天后舍脂跌落凡间的时候，帝释天曾对天后和她的凡间情郎下了一个诅咒。
但限于人间伦理，世间并不知此事，百鬼家族一直也只准男女通婚，男子可取外族女子，女子只能嫁本族男子。
一直以来相安无事，谁知百年前出了个洛璃妃，拼死拼活都要嫁给自己的同胞兄长，父母族长怒斥其有违天道人伦，洛璃妃却挥剑大开杀戒，所有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都死于他的剑下。洛鸢本也爱他，无奈练功走火入魔，想要取其性命助自己练至婴炎剑法顶重，明明只差一步就可以杀了他，谁知洛璃妃反将一军，不顾昔日情分，洛鸢终于死在他的剑下。
——
洛风看着手中的画，再看石壁上的女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脑海中千落万绪，待了两个时辰，却没有什么收获，只得悻悻而返。
走出密室，已近黄昏。出门便是斑竹林，闻有琵琶声，洛风轻身而起，站在竹海尖上，看到弹琵琶的女子。女子看着林中景色姣好，忍不住拨弄一曲，正在忘情之时，眼前突然落下一个人，悄无声息，却把她吓了一跳。
“谷主，您……”秋丝正要请安，却被洛风制止，洛风单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仰起头看着他，女子大惊失色，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洛风抬着她的下巴，端详了许久，眼睛半眯，双眉微蹙，像在思索什么。突然豁然开朗，自言自语道“要是那双眼睛换成血蓝色，便是更像了。”说完摇摇头，自讽似的笑笑，转眼就飞走了。只剩下女子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抚抚胸口，深呼一口气，这武林盟主真是奇怪，阴晴不定，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连云城，城主寝宫内。偌大的雕花木床，白色的床纱半掩，秦云飞的亵服已经睡得凌乱，衣襟被一直胖胖的小手抓着，小人儿像一只八爪鱼紧紧扒在他身上，两个人都睡得很沉，不觉已经日上三竿。
许是睡得太久，宝儿觉得腿有些酸，伸伸懒腰又接着睡。秦云飞感觉到胸膛上的重量，突然被蹬了一脚，秦云飞不由得吃痛，这小子，力气越来越大了。睁开眼，发现宝儿还睡得正香，一只小脚已经快侵略到他的脖子上，宝儿的睡姿每半个时辰换十次，有时屁股在一边，手脚却在另一侧，摆了一个弧形，秦云飞睡哪边都不是，又怕吵醒他，宝儿最讨厌睡着的时候被闹醒，起床气重的很，加之秦云飞的宠爱让他更加无法无天了。
久而久之，父子俩的睡姿已经是相当默契，不管宝儿换什么奇葩的姿势，秦云飞都能找到契合的位置附和他，经常早上醒来发现身上趴着一只小猪，有时睁开眼发现自己抱着一双小蹄子，同样的情景，小石头已经看了不下几百遍了。
“少爷……”
“嘘……”，秦云飞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太大声。
“哎呀，少爷，这小东西睡着了雷都打不醒的。”小石头还刻意提高了声调。
“出去！”
不好，小霸王竟然醒了！小东西睁大眼睛瞪着小石头，但看神情明显还没有清醒，完全是本能发出的动作。
小石头被瞪得全身发毛，一溜烟儿地就跑出去了，他可不想又被宝儿用东西砸。宝儿虽然只有五岁，力气却大得惊人，尤其是被吵醒的时候，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开始乱扔，其中后果，小石头是最清楚不过了。
宝儿也没有再发作，“咚”地一声，又扑在秦云飞身上睡着了。
这小家伙好像又长高了，长得跟洛怜极像，或许是因为洛怜与洛风本是兄弟，仔细看来，宝儿的样子透着洛风的几分英气。秦云飞不由得苦笑，这孩子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与自己不像是理所当然。
“爹爹，你什么时候醒的？”不知又过去多久，宝儿终于睡饱了，小手揉揉眼睛，还打着哈欠。
“爹爹醒了很久呢，只是宝儿这只小猪一直扒在我身上，都没办法起床。”
宝儿嘟嘟嘴，有些不满，“宝儿才不是小猪，如果宝儿是小猪，那么娘亲和爹爹也是猪。”
“傻孩子，不许这么说你娘。”
“哦。”宝儿也知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吐吐舌头。
“我要真是猪的话，也不会生出这么聪明的宝儿了。”听到洛怜的声音，父子俩大叫不好，刚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了！秦云飞也赶紧穿上衣服，还没来得及整理，洛怜已经进屋。
“娘亲。”宝儿乖巧唤着洛怜，并伸手要他抱抱。
洛怜顺手抱起小猪，宝儿用小嘴轻轻地碰碰他的额头。“宝儿乖，叫爹爹。”
宝儿突然面露难色，“可是宝儿有爹爹了啊！两个都是爹爹，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宝儿该怎么叫啊！”
“那便叫父亲。”洛怜看着古灵精怪的儿子说道。
“这样吧，宝儿当着您的面就叫父亲，其他时候还是叫娘亲好不好。”
“你这鬼灵精。”洛怜忍不住亲亲宝儿的小嘴巴。
秦云飞看着那父子俩，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
“父亲，你为什么只亲宝儿，不亲爹爹呢？”
“呃……”两个大人当场怔住，气氛骤然尴尬起来。
“可是我看得出，爹爹很希望父亲亲亲他。”
这小东西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秦云飞心里大叫不好，这该怎么跟他解释。
正在秦云飞纠结的时候，唇上突然传来温润的热气，仅是轻轻一碰，温润如斯，已经让他情不自禁起来。
等反应过来，洛怜已经站直了身子，却还是淡然的表情。
秦云飞失神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话。
“爹爹，你傻了啊？娘亲刚才亲你呢！”
洛怜却已经转身离去。“你们先洗漱吧，待会儿一起吃饭。”
☆、第五十五章 相思蓝染忘忧草
秦云飞一边给宝儿穿着衣服，一边回味刚才那个浅浅的吻，那个吻算什么？同情还是施舍？既然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这样撩拨他的心绪？
“爹爹，你不开心了？你不喜欢娘亲你吗？”
“爹爹不是不喜欢，但是你娘不喜欢这样，以后不能提这么无礼的要求了，知道吗？”
“嗯，宝儿知道了，爹爹亲亲。”说完，宝儿朝着秦云飞的嘴巴又啜了一口。
秦云飞心情回缓了许多，捏捏宝儿的小鼻子，再碰碰额头，心疼得不得了。
——
望月峰最高的崖顶，布满了谖草，蓝色的小花点点，云雾里显得清晰可爱。
“最开始只是一簇，现在已经这么大片了。”洛怜若有所思地说道。
“娘亲，抱抱。”宝儿迎面闯进他的怀里。
洛怜已经不想再纠正那个称呼了，反正怎么说都没有用，这小东西像是故意的。
“娘亲，亲亲。”没等洛怜有所反应，小流氓已经成功索到香吻一枚，然后飞快地从他怀里跑开。
宝儿跑到云飞面前，小指头勾一勾，示意他弯下身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云飞微微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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