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怎么又来了这里”
“哥哥。”婴莲回头,看到那个英俊的男子走过来把她抱在怀里,温和得如同三月春风。
“哥哥,你还记得那墓中的是谁”
洛风觉得奇怪,不知婴莲为何这样问他。“问这个做什么那墓中正是我们的父亲和母亲啊,莲儿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婴莲看着这个温柔的男子,血蓝色的眸子深情地望着她,让她失神了。和言哥哥真有七分相像。洛风的温柔来得太突然,不知是真是假。难道真的是谖草的作用
数月后,望云峰,连云城。离湖之上离卿亭,秦云飞吹、箫,秦可卿弹琴。
正是那首长生调。反反复复,抑抑扬扬。不分开头,不分曲末。正是那三句
“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去年春恨却来时,琵琶弦上说相思。焉得谖草,兰草铃钟。”焉得谖草,兰草铃钟。蓝色谖草,长在望云峰顶,岩石缝间,仙雾缅缈间。
观其外表,叶片细长,花为筒状,每朵6瓣,向外展张,花色妖蓝,一般每葶着生数朵,从夏到秋,开个不停,可惜晨开暮闭,匆匆谢去。
忘忧草,含笑花,远我一世情。沉寂七天七夜,醒来唯独不记得伤痕。不管是最爱的还是最恨的,只要食用了谖草,在世与其有关的悲欢都忘。谖草可以让人在尘世间,得到最适合的生活。最适合的,也许并不是最爱的。
秦云飞放下竹箫,又出神了。
“云飞,你累了,回去歇息吧。”
“嗯,姑姑,那我便走了。姐姐,你再和姑姑说说话吧。”
秦云飞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楼宇,而是绕弯去了隔云楼。
洛怜斜卧在榻上,大着肚子,已显怀了。今日他越发的嗜睡,刚吃过午膳,又睡着了。
秦云飞为他盖好被褥,已经入冬了,怀孕的身子总归有些虚弱,受寒了可不好。不过洛怜总是睡得很浅,感觉到身上轻微的动作便醒了,缓缓地睁开眼。“云飞,你来了”
“嗯,怎么就睡着了,也不叫侍女来服侍”
“不怪她们,是我让她们下去的,本来在看书,怎知就睡着了。”
“怜儿,今日吐得可厉害”
“还是差不多,胃口还是不见好。”
秦云飞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叫了小石头进来。小石头端了了一盘红色的果子。
“昨天婴莲派人送了这个来。她说一切都好,无须担心。”
看着桌上的酸枣,洛怜拾起一颗放进嘴里,咬一口又放下。悠悠地对着秦云飞说“委屈莲儿了。”
八月十五那天,秦云飞一行正要带洛怜离开,结果被嫣歌拦住。嫣歌对洛风一直忠心耿耿,虽然对洛怜曾经的作为有些介怀,但如今洛怜疯了对洛风也不会有什么伤害,本想这样继续侍候他。谁知洛怜竟然联合连云城把洛风弄昏了,也不知要做出什么事来,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出谷。
念在曾经共事的情分,晴儿本不愿与嫣歌交手,只是嫣歌却纠缠不休,再过不久,昏睡的暗影就会醒来。此时婴莲出现,原来她和简言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暗中观察他们的动作,看到洛怜在酒中下药,便知洛怜已有自己的打算。
最后是婴莲把嫣歌劝服,等洛风醒来,他已不记得洛怜,婴莲继续当她的谷主夫人,天下还是百鬼花谷的,秦云飞带着洛怜远走高飞,洛风的记忆里便不再有洛怜的身影。
嫣歌也认为,这样的结局,是最好的结局。
洛怜在众人的吵闹中也清醒过来,他让秦云飞放下他。看着婴莲,满是愧疚。
“莲儿,你又何苦这样委屈自己”
“哥哥,从一开始就回不去了,如今我与简言也不可能在一起,即使他能接受我,我也无法战胜自己,与其心怀愧疚地待在他身边,不如这么一直错下去。反正这里,本来就是我们的故乡。哥哥,我只盼你不要再那么伤心难过,我明白你的心情,一定也和我一样,即使再爱他,也万万不能留在他身边的。”婴莲有条不紊地说着这些话,太过冷静和理智。
“莲儿,言哥哥呢他没跟你一起”婴莲突然泪眼盈眶,假装坚强了这么久,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竟然崩溃了理智。
“他在伽蓝寺,和洛珏在一起。我在他的茶里也下了谖草。”
洛怜忍不住走过去抱着她,没有一句话,但是心里的痛,是一样的。双生子本是一个人。所有的悲欢痛苦,都是相通的。以前不愿意承认,如今,也由不得自己。
“云飞,你怎么想到我把谖草丹藏在铃铛里”
秦云飞抱起地上慵懒的猫,挠挠它的下巴。“那抱着猫在隔云楼睡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要把它带走,谁知你晚上便回了风雨楼,这猫脖子上还多了个铃铛。你反复地弹的那几句曲,就是你曾经在望云峰顶看到那一片蓝色谖草写下的。”
焉得谖草,兰草铃钟。洛怜好像又看到了悬崖边上那一片妖蓝的草,大片大片地开着,谢了一批又再开,蓝色的小花长在石缝里,耀眼得紧。这脆弱的小草,真的能让人忘忧
小心翼翼地摘下两朵,一朵制成药丸,嵌在铃铛里,也许有一天能用得上吧。另一朵装在袖口里,结果回谷后怎么也找不到了,原来是被婴莲拿走了。
、第四十三章 佛亦曾如你天真
“怜儿,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洛怜抚着隆起的肚子,已经四个月了,微微显怀。洛怜突然在秦云飞面前跪了下来。
“怜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秦云飞急忙蹲下身去扶他,洛怜却不起身。
“云飞,求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知道这个请求实在是无礼,洛怜只能跪下才敢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
“怜儿,你说,我答应便是,你先起来。”洛怜被扶起来坐在榻上。
沉默了很久,还是下决心说了出来“云飞,你能不能当这孩子的父亲”
秦云飞喜出望外。“怜儿,你愿意嫁给我”不,应该不是,他对自己说。
“不,洛怜是求你帮我抚养他,生下他后,我会找个没人的地方过完这一生。我不配做孩子的爹爹,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待他的。”
秦云飞苦笑,果然如此。他本不该抱什么希望。
“怜儿,你这又是何苦你就打算逃离这个世界谁也不见了吗你真的不想让洛风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秦云飞有些生气,一群人都在为洛怜担心,而他自己却要选择逃避。知道自己没有办法留下他,可还是心疼。
“我何尝没有想过与他过完这一辈子,可是他不喜欢孩子,他一直都让我喝药,就是不想有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只会让他一遍又一遍想起自己做过的事,对着我都只有愧疚。”
他从头到尾眼里都只有我,我又何尝不是可是我若真的勉强地待在他身边,只是一遍遍地让他想起对我的伤害,而我也只会愧疚,因为我的存在让他无法完成他的梦想。他在乎我,我也爱他,可是他下不了手杀我,他的心里永远都只有缺憾。与其让他抱着这样的缺憾过完一生,不如让他活在梦里。
“与其让他抱着这样的缺憾过完一生,不如让他活在梦里。”洛怜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洛风曾对他说“怜儿,我有你就够了,我不想要孩子,我不想让他像我们一样过得这么痛苦,我不想要他和我们一样承受人生的苦,而且有了孩子的话,你的眼里便更没有我了,我不能容忍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你,哪怕是我的孩子。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所以,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伽蓝寺。
胜言问法觉何为六道轮回
师曰有情众生,轮回于六道。所谓轮回者指其生生死死,来去往复,犹如车轮的回旋,在这六道中周而复始,无有出期,故名六道轮回。
胜言何谓有情众生
师曰六道天、人、阿修罗、恶鬼、地狱、畜生众生都是有情众生,而植物、微生物等有生机而没有情识,也就是有生而无命,视为无情众生。无情不属众生,无情是物,无真心可言,亦无命根。
胜言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有情众生带业修行,无时无刻不犯身、语、意业,无时无刻不食业果,如何能了道
师曰众生界悉等,平若虚空界。其能了此等,成佛道不难。
胜言所有相皆是虚妄,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世间男女何以困堕于情,阻己修行
师曰我佛慈悲。“男女之爱也包含在大爱之中,众生之爱皆是爱,没有大爱小爱之分有过痛苦才知道众生的痛苦有过执着,才能放下执着,有过牵挂才能了无牵挂。”
胜言如何才能如佛般睿智
师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佛亦曾如你般天真。
已是寒冬肃杀之时,田间荒草铺晨霜。别处的腊梅都已萎调,伽蓝寺里的腊梅却傲寒怒放,当家师傅说是因为我佛加持,无情众生能日夜问得妙法,因缘殊胜。
简言问法觉师傅“无情众生也能成佛吗”
法觉说“有情无情,同圆种植。有情的众生成佛,能够转外面的物质世界,为自己的清净心性所包容,并不是说无情众生也能成佛。植物、矿物的本性叫做法性。附在植物、矿物上也有灵,那个灵他会成佛,他是有情众生。但是植物跟矿物的本身,它是无情的,无情它是法性,那是它的法性,这个我们要辨别清楚。”本段出自净空法师
伽蓝寺虽小,却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每日香客络绎不绝。每月的农历二十三到下月初举行佛七法会,共八天,七天佛七,最后一天三时系念,十方善信皆可随喜参加。
阿弥陀经中闻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其人临命终时,阿弥陀佛,与诸圣众,现在其前。
佛七期间每天上午由法师为大众授八关斋戒,下午由法师讲戒、开示。第八天做三时系念,超度亡灵及各人堂上历代父母师长、六亲眷属、冤亲债主、堕胎婴灵及一切有缘求度众生。
在此期间,各居士可集中精力,放下外缘,精进念佛,受八关斋戒,过午不食,力争达到一心不乱的境界。
简言自从在伽蓝寺沉睡七天而醒,已忘记所有缘由,只记得父已死、家已亡,不知为何而来,不知该向何处去。得当家师傅开示,便留在这古寺里,每日打扫念佛堂,换大悲水,随僧宝做早课、晚课。事事惜福,事事清净。
已在这寺中打过四次佛七,现已受三皈五戒,法名胜言。本想直接遁迹空门,法觉师父却说“尘缘未了,六根未净。你不过是缺失了一段人生,总有找回的一天,今生不了情,死后再轮回。不堕地狱不往生,永世轮回,直到情灭缘尽,一切成空。”
所以简言仍是俗家弟子,每日诵读地藏经,吃素戒杀,诵经消业,放生积福,可是还差两步忏悔解怨,念佛成佛。
简言问师父“我忏悔往生所造恶业,可是今生无从忏悔,又如何念佛成佛”
法觉师傅禅坐,让简言为自己泡一壶茶,正是香客供养的正山小种。
法觉问“胜言,你觉得这茶味如何”
“弟子觉得,这茶是好茶,但是松烟香太重,几乎盖过了茶本身的醇味了。”
法觉没有点评,只微微一笑“那你再为师父烧一壶水来。”
简言照做。一壶沸水置于桌上,师父并未立即冲泡,仍是手持佛珠,隔离万物,口念阿弥陀佛。念佛十声,师父放回念珠,拿起水壶开始冲泡。
仍是正山小种,仍是扑鼻的松烟香,茶的滋味却是丝毫不被香气影响。
师父问“胜言,你觉得为师的茶如何”
“师父的茶,汤色艳红,滋味醇厚,越品越甘。与我的茶完全不同,弟子不知,为何同样的水同样的茶,却是不同滋味难道这也是我佛加持的缘故”
“众生皆受我佛加持,何来你我之分,只是世人业力各不相同,果报不同。好茶的滋味,不在于那几声佛号,而是因为,正山小种本是红碎茶,水温并不需要最高,须得等它从沸水凉到所需的温度才可冲泡,而且出汤极快。方才你用沸水冲泡,出汤时耽搁了时辰,几泡茶的滋味同时集在第一泡,难免失了茶滋味了。”
人生不过茶一盏,一缕烟,乱香飞过,只取一品,世人品茗,茶盏相同,余香不同。
“师父,你说弟子尘缘未了,可是我醒来这世界就是这样,在这幻寺,无欲无求,没有执念,没有分别,您说我难遁空门,是因为六根未尽,可是这缘起缘灭我都记不清,如何去了道”
师傅仍是慈祥地笑笑,没有多言。手持念珠,闭目凝神,又已禅定。
不可说,一说便是错。如果世间的爱恨,因为一句忘记就可以缘灭,众生哪里还会这么苦哪里还需承受轮回之苦
、第四十四章 修罗不见长安曲
雪崖之上,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怪得北风急,前庭如月晖。天人宁许巧,剪水作花飞。”
一女子坐在崖边,披着雪白貂裘,望着云雾缭绕,天地万物,红装素裹,到处是冰雪到处是银光。身后走来一个鹤发老者,腰间配着紫玉箫。
“又是一个轮回了。”
女子没有回头,冰风吹着脸颊,有些疼,收紧白裘,捂住光洁的脖子。
连云城内,已经张灯结彩,满是过年的气氛。秦云飞扶着洛怜在离卿亭上看孔明灯。明灯初照,烟火随身,千万盏的沉默旅程。浮生千百样烦恼,随灯飞向万尺高。
“怜儿,等冬尽,我便送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养胎,等孩子生下来,我把他接回来抚养。以后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必定视之如己出,用心抚养。你就安心地在那边生活,如果有一天你想回来,我就去接你。”
洛怜侧耳看眼前的男人,说不出什么心绪,只是感动。
秦云飞看着他的眼睛,有些失神。“怜儿,我正觉得奇怪,你的眼睛好像完全变成血色了,本来的蓝已经被遮掩了一半。难道是百鬼家族的血液所致,因你怀孕的缘故,瞳色也会变化”
洛怜低眉,手指轻轻地将鬓角的碎发别过耳后。
“百鬼家族的历史我也不尽知,只听祖父说过,百鬼家族的祖先是人与修罗所生,所以百鬼家族的男子,生来有修罗的眼睛,至于女子为何只能与本族男子通婚才能怀孕,好像是因为一个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这我也不知了,总有些神秘。”
吹来一阵雪风,洛怜不由得打了哆嗦,秦云飞为他披上狐裘披风。刚好遮住了他的腹部,这几月随着胎儿的成长,秦云飞为他炖了好些补品,可是洛怜的胃口却一直不好,虽不似以前那般虚弱,四肢还是纤细。
“怜儿,天冷,我先带你回去。”
“嗯。”
藏经阁,又是一片狼藉。
“少爷,您想找什么啊,那洛璃妃的画像不是都送给洛风当贺礼了吗”主仆二人又是乱七八糟地翻着。
“帮我找找百鬼花谷的卷,跟百鬼家族有关的全部找出来。”
秉烛夜看,层层叠叠的卷轴和古书摆放得整整齐齐,这是小石头一直以来悉心照料的结果,可是现在被主仆二人翻得不成样子了。
找了三个时辰,还是没有百鬼花谷的只字片语。
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躺在书海里,筋疲力尽了,最简单的动作重复千千万万遍才是最累人的,比练功还累。
小石头只觉得全身酸痛,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书在地上垒得高高的,一翻身,只听见“咚”的一声,小石头不见了。
“小石头,你还有力气搞把戏,精力也太好了。快陪我回去洗漱,现在眼睛胀得很,从来没看过这么多书,从来没这么刻苦过。喂,小石头,石清朗,听见没有”秦云飞很少叫小石头的本名,叫了几声,仍是没有回应,秦云飞这才警觉起来。
“石清朗,你在哪里”
突然从地下传出沉闷的声音。“少爷,我在下面,藏经阁的下面,这里还有一层快下来吧,这里好多书”
原来小石头刚才误闯了机关,正是藏经阁一处死角,平时一般人绝不会想到要走去哪里,谁知小石头一翻身,就碰到了那块隔板。
藏经阁下别有洞天,下面那层才是真正的藏经阁。
从外面看藏经阁不过是个年代有些久远的古楼,年过百年,却从未修葺。只因所有的材料都是最上乘的,用的是雪崖千年冰木,不惧蛇虫鼠蚁,不怕风雪雨雾,几十年前的冰雹也未让它有丝毫损伤。
乍一看去,藏经阁的设计与连云城其他的建筑无异,都是气势恢宏,青瓦红墙。平日只有城主才能进阁,多年无人照料,仍是一副隔云看天下的气势。
自秦云飞继位以来,几乎都没怎么来过这里,连云城旗下的情报收集站仍是源源不断地编纂江湖各人士的背景生平,直到他们去世。
一个人的一辈子就只是一本书而已,从成名那一刻,开始追溯过往,写到他断气,最后再被束之高阁。一个人的一生,就这么完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被人记录了今生,一切都像是安排好了一样,像一个剧本,过一天,翻一页,过完了,书也翻到最后一页,再不会有人关心。
藏经阁地下的面积是地面上占地面积的数倍。按下隔板的机关,是雪木梯,一直通往宽敞的石室,人一着地,室内的烛火自燃,灯火通明。没有想象中腐朽的潮湿味,反倒干爽,雪木雕栏,吸食了湿气,不断调试室内的空气。
整个室内全是,摆放着自连云城成立以来收集的所有资料。天下神功、倾世美人、末路英雄等,不论传说、真迹还是野史,都在其中。这藏经阁俨然就是尘世几百年来的缩影。秦云飞和小石头带了很多书回寝宫。
“少爷,这上面写了什么啊我看你都发呆老半天了。”秦云飞还在聚精会神看着从藏经阁带回来的折子,一时出了神,被小石头一声惊醒。吓得差点跳起来,“啊,你说什么哦,没事,你去睡吧。”
揉揉太阳穴,定了定神,继续看。小石头合上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折子的背面,正是譬喻经。
不知道城主为何突然对传说感兴趣了,不解一番。
譬喻经者,皆是如来随时方便四说之辞,敷演弘教训诱之要。牵物引类,转相证据,互明善恶罪福报应,皆可寤心,免彼三涂。
不知看了多久,夜已深,秦云飞也已困倦,准备卧床而睡,放下譬喻经,却无意瞥到一本泛黄的小册子,不像其他经书那般厚重,只是薄薄的几页,上面的字体娟秀俊逸,像是出自女儿家的手。
轻轻摊开,竟是一页很大的宣纸,原来上面记的是曲谱。下方还有歌词。本曲由箫声和琵琶合作演奏,箫声为主,琵琶伴奏。
在心中勾勒了一下曲谱,竟觉得有些熟悉,像那首不见长安,只是这首曲子更多的是在反复咏叹,一直深深浅浅地停在不见长安最轻缓那几句,省去了感情最澎湃的那一段,一直淡淡的,想是在讲一个故事,那几阙歌词,也是在那个曲调的基础上改的。
这样的曲子,更适合洛怜演奏了,秦云飞想着想着,抵不过困意,便昏睡过去。
翌日,隔云楼的走廊,秦云飞吹着箫。箫声起,洛怜一听原来是不见长安,也跟着箫声唱起来。
“村头古树下青草叶上露水未凝干
晨雾里渡船唱着歌谣撑过小河湾
我枕着手臂躺在屋顶想了一整晚
瓦下厅堂中谁又说起纸上的长安
村落是否依然
千万里外我怅然回看”
秦云飞的箫声回环,洛怜唱得婉转。
“云飞,怎个突然想起这支曲子,很少听你吹它。”
秦云飞放下玉箫,坐在洛怜脚边的地上,看着连云扬帆。
“这首曲子,本也喜欢,父亲说祖父最爱这支曲子。可是我觉得太悲伤,便不常吹它,总觉得怅然。”
、第四十五章 缘起缘落譬喻经
云飞的眼光有些暗淡,没有回头看洛怜,只是望着大片大片的白云飞过,看它们洋洋洒洒漫不经心地飘过,然后结伴再分开。
他仰起头,手撑着地板,头靠在门上,像是在和洛怜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的祖父喜欢箫,他说箫声在云里会有不一样的触感,师父也吹、箫,技艺非凡,可是他说他吹得永远比不上祖父的随性潇然。
父亲说祖父很温柔,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他说秦家的人总是不能和自己爱的那个人在一起,总是错过,总是旁观,旁观一辈子也看不到那个人回眸,这是我们的宿命,我们的宿命就是守候。”
“怜儿,我的宿命就是守候你,守候你一辈子,等到你幸福,但幸福里却没有我。”
一字一句洛怜都听到耳里,却不知怎么回应,说不出一句话。也许他并不是在等自己回应,不过是自言自语而已。
云飞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雾气,浅笑一声,仿佛又回到了平日那个潇洒的城主形象。“怜儿,给你看样东西。”
云飞拿出昨晚那纸曲谱,摊开。洛怜细细一读,思索一阵,对着云飞说道“云飞,帮我把琵琶拿来吧。”眼神里似有些欣喜。
“我就知你会喜欢,我为你伴奏,你来唱如何小石头,把曲谱支起来。”
“不必了,已经记下。”洛怜怀抱琵琶,莞尔一笑。
箫声为主旋律,偶尔几声琵琶,错落其中,清脆如流水。
“你笑我拨弦如美人隔云端,
我看你画桥踏过青石板,
你挥剑陪我看花开过几转,
我描几枝樱花缥缈蚕丝伞。
我挣扎两世辗转不觉盼两端,
你闻琵琶不见是我撑伞来,
樱桥恬淡你问我生何欢
我说你先陪我撑船渡过小河湾,
你不愿因初春露水难干。
夜冷似水你还睡在花谷两岸,
樱花塚好好叠着等我来穿,
来世睁眼你还在我身畔。
繁花血雾樱落璃飞渊,
应怜此生几句简言概括完,
挣扎两世只想携君看江川,
梦里梦外枕了多少慕云帆。
血花梦里一起看沧月微蓝,
你眼里夜凉如水我正睡在小河湾,
脑中支离破碎都是些片段。
预言仙说爱你只是梦一段,
能否不醒就如此过青山杨柳岸
如果我们醒来都以为只是梦一段,
能否求你钟情于我在初相见
”
这首歌,在梦里出现太多次了,太多太多次。
“怜儿,比起不见长安的原词,你更喜欢哪个”
“当然还是不见长安,那样唯美的画面感,只言片语哪里勾勒得出,正如你说的,太悲伤,好像身临其境,与歌者一起跋山涉水,看山水路漫漫。这样的词曲,经不起反复的听,否则怕是真要梦断长安了。而这首词更直白些,不知怎的,像我的梦境一般,句句浮现,与我梦里亲见一模一样。不知是何人改的词呢”
“呃,这我还真不知,从藏拿来的,夹在一堆古书里,刚好被我看到,我想你定会喜欢,便拿来了,你若喜欢,送你便好。”
洛怜有些好奇,潜意识里总想要知道这词的出处。
“云飞,可否让我看看你从藏带回的书呢说不定可以得知这词的由来。”
难得看到洛怜有喜欢的东西,秦云飞马上就答应了。“当然可以,正好你身子不便,看看书解解乏也好。”
“小石头,随我去搬书。”
不到半晌,秦云飞和小石头便搬了两大摞书进来。都是些老书,但在地下室里被保藏得很好,没有丝毫损坏。
“怜儿,都在这里了,你没事儿就随便翻翻吧。”
洛怜被一本墨兰纸皮的经书吸引了,拿起来翻阅几页,正是譬喻经。
随意翻开,讲的是天帝娶妻的故事。
“过去世时,有一位阿修罗王,名叫罗睺障日,生有一女,端庄秀丽,美貌不凡,十分奇特。女德六十四种,无不俱足。口中说话,吐出的气味犹如优钵罗花的芳香,身上毛孔发出的气味,胜过牛头栴檀的香气。面色红润,肌肤如玉。见过她的人,没有一个不喜爱的。
帝释天主听说之后,心中思念“天宫中玉女虽多,也十分端庄美貌,但没有一个可与阿修罗王的女儿相比。如今我要调集天兵天将,攻伐阿修罗王,夺取他的女儿,做我的王妃。”
帝释天主便派遣乐神般遮翼携带乐器,严驾起程,前往阿修罗王宫。到达之后,先弹琴歌赞天人之乐,后述欲娶阿修罗王女儿之意,并对阿修罗王说“如果不把女儿嫁给天主,天主将率天兵天将,武力夺取。”
不料罗喉罗因气愤帝释天欺人太甚,不但将乐神驱逐出宫,并立刻发兵攻打天人。就在骁勇善战的阿修罗攻下天宫时,帝释天持般若波罗蜜咒,阿修罗军被杀得节节败退,只好退入莲藕藏躲。就在帝释掳走了全部的阿修罗女后,罗喉罗派出一位使者前往谈判,指出帝释天身为佛弟子,不应犯戒偷盗。
双方几经谈判最后达成数项协议,帝释天承认犯下偷盗戒,愿归还阿修罗女,并赠送天上甘露;阿修罗则除将爱女献与帝释,并自愿受持三皈五戒,成为佛弟子,此战终得圆满落幕。”
这一段,秦云飞昨晚便看过。此刻洛怜聚精会神,像是入了迷,被吸进了书里。
“没想到忉利天之王,也会有这般莽撞的作为。”秦云飞笑谈。
洛怜也只是莞尔,又有些乏了,昏昏沉沉,似要昏倒,云飞急忙扶他上床躺下。
除夕夜,花都的长街总是熙熙攘攘,沉浸在喜庆中。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每个城镇每个角落都在演自己的故事,烟花的繁华暂时让人忘记生命仍会凋落。人们眼前弥漫的只有姹紫嫣红,只有璀璨星光。
红的如花,银的胜雪,紫色如海,冰蓝似深潭。
层层叠叠的花,重重绽放的焰火。迷离而不空洞,开得肆无忌惮,开得让人嫉妒。粉色的焰火像三月的樱花,没命的一夜开繁,等人来怜它。像一个生性凉薄的女子爱上一个相见恨晚的男人,突然间释放了自己所有的美丽,然后急急地扑火而亡。
耳边是连绵不绝的爆竹声,深深浅浅地敲着耳鼓,不知疲倦。好像在说快来看我跳舞啊,花期将近,明日就是末世。
好像江上隔岸起舞的女子,她在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唱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悦君兮君不知。”
烟花说,我的心意你不知啊,你不知我何以白白送了性命,还要还世上走一遭。
百鬼花谷的烟花开得也盛,洛风抱着婴莲坐在屋顶,看了一整晚。婴莲靠在洛风的怀里,枕着他的胸膛。
洛风的眼里尽是宠溺,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上,好像闻得到樱花的香气。
“莲儿,我一定很爱你。不然我不会总在梦里也念着你。”
“我梦见,你撑了一把透明的伞,伞上点着绯红的樱花,刘海梳起,发丝垂地。”
“我梦见,樱花一层层地铺在你的伞面上,你也不管。靠着树干,穿了一身白衣,靠着墨色的树干。”
“然后,莲儿你知道吗我唤你,你却不理我。在梦里我触碰不到你,你撑着伞侧身看我站的方向,却看不见我。”
、第四十六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婴莲听着洛风一个人在耳边碎碎叨叨,也不应他。洛风也习惯了她的冷漠,总是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
洛风以为婴莲不理他,是因为还怨他,怨他灭了婴剑山庄,再从简言身边抢走她。
这样的感觉不知该从何说起,心中那个人总是不愿回头看他,虽然由他抱着吻着,却不看他。
婴莲在他怀中,听着规律的心跳声,有了困意。
不知道洛怜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不知道简言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
也没有想其他的,当一个人无欲无求的时候,再不会想太多。
洛风横抱起婴莲,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上暖被,在她身侧躺下。不久就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婴莲睁开眼,开始失眠。
没有几日能睡好,总是做恶梦,梦见婴怜难产死了,梦见简言出了家。然后又总是梦见洛风,梦见他每晚轻轻吻她的额头,为她盖上锦被,梦见他抱着自己飘在竹海上空,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轻轻地别过脑后。
偶尔,洛风会带她去花都的小河湾,她扶着栏杆,洛风从身后抱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她躺在他的胸口,听他在耳畔说着疯话,河面的风划过岸,夜凉如水,鞋底冰凉,全身都是寒衣,只有背后传来他的温暖。
有时甚至会有错觉,自己好像也有些爱他,或者从很久以前再爱了,那样的温柔是洛风从来没有过的。
婴莲想,也许是我漂泊了太久,想找个地方歇息了。如果简言在的话,自己会不会还在贪恋这样的温柔。可是对简言的思念,不曾变过,不曾浅过。
婴怜走的时候对她说,莲儿,若是有一天你能代我爱他一点,也好。
婴莲说,会不会一语成谶若我真的爱上他怎么办
洛怜只是浅浅一笑,若是你真是爱上他了,定是因为我在思念他。你忘记了我们本是双生双生子本是一个人。
婴莲想,那么现在,洛怜一定很想很想他。
洛风睡得很沉,每晚总是等婴莲睡着后才入睡,总是想尽法子逗她开心,每日还要处理百鬼花谷的事、各类江湖琐事。武林盟主干的都是些琐事,盟主过于强大,没人敢反抗,只能顺从,日子宁静如水,就只剩下琐事。
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吗婴莲看着洛风紧闭的双眼,俊秀的面孔随时都给人距离感。
风雨楼仍是百鬼花谷在管理,青楼又恢复成清雅的伶人馆。
顶楼仍有婴莲的闺房,世人只知有洛怜,不知哪来的婴莲。自从风雨楼大难之日,所有宾客被百鬼花谷剿杀,那个弹琵琶的女子也销声匿迹了。
“莲儿,我记得你喜欢弹琵琶,近日却不见你拿起过。”
洛风只记得婴莲爱弹琵琶,却不记得那把紫青琵琶在哪儿去了。
婴莲在洛风的旁座,转过头,眼里弥漫着水雾。淡淡地说“我本不会琵琶,你记错了。”
洛风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平和。“原来真是我记错了,莲儿本不会弹琵琶。”
仍是温柔的笑,如三月春风的笑。婴莲忍不住去拂那双眼睛,深邃得看不到底,冰蓝一片海。
“我不会弹琵琶,但我可以为你舞一曲。”
还没等洛风惊讶的表情落下,腰间的婴乾剑已经出鞘,婴莲持剑飞上了花台。
乐师见谷主夫人要舞剑,很懂得见机行事,双手按琴停了曲。翻手再起,随着婴莲的剑式抚弄琴音。
婴莲的剑招很流畅,如樱花瓣洋洋洒洒,如春柳般婉转流畅。
乐师的琴艺也是精湛,与婴莲的剑舞配得天衣无缝。洛风看着婴莲舞着婴炎剑法,脑海的记忆有些重叠模糊。
最后一式血莲避世,婴莲扼腕低眉,剑花一挽,银色的剑光纷繁迷眼,正在众人眼花缭乱之时,婴莲突然仰身,甩出手中的剑,婴乾剑如光般向洛风飞去,只看到银光一闪,婴乾剑回鞘,洛风腰间衣袂轻摆,剑柄上的缨穗随风飘摇,立马平静下来。
沉寂半刻,整个风雨楼爆发出喝彩声。婴莲却身子一软倒下。
“莲儿”洛风一个箭步冲上去抱起她,腾身一跃飞上了顶楼。
“谷主,夫人很快就会醒来,只是夫人的脉象很虚弱,好像生气在一点点从身体流失一般,属下也不知是何原因。”
洛风正要发作,却被婴莲拉住了手,其实她早就醒了,只是太累不想睁开眼。
“哥哥,莲儿本有旧伤,刚才舞了婴炎剑法,想必是内息紊乱了。不用怪嫣歌,这是我的命数。”
“莲儿的伤是从何而来”
婴莲躺在床上,脸苍白得恐怖,不由的苦笑,那伤不就是你造成的吗
只是他不记得。他只记得他爱她,不记得怎么伤害过她。可是他灵魂里爱的那个他又不是她。
这样浮浮沉沉的寂寞日子也过够了,简言也会像现在的洛风一样只记得爱而没有恨,安安静静的过一辈子吧。这样也好。也没什么牵挂了。
“哥哥,我累了,让我睡吧。”实在不想睁开眼睛,疲惫得很,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与此同时。
连云城的洛怜心脏一阵绞痛,茶杯从手中滑落,茶汤满地。转瞬的时间,额头上满是冷汗,疼得喊不出声来。
云飞进来时,洛怜已经躺在地上。火速传来医者,搭脉急诊,若是洛怜或者孩子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还好有惊无险,沉睡一晚,洛怜身体无碍,秦云飞在帐前守了一晚,实在累极了,趴在桌上便睡着了。
洛怜醒来,看到秦云飞趴在桌上,想是守了自己一晚,还未梳洗。天还没亮,又不忍吵醒他,在这儿睡一晚怕是要着凉,洛怜拿起一床暖被搭在他身上。
秦云飞并未睡得很深,感觉到背上落下一层温暖,云飞顺手就抓过洛怜的手腕,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怜儿,你知不知道你吓死我了我看到你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呼吸异常微弱,我以为我以为你,我好怕,好怕你醒不过来了”
云飞搂着洛怜的腰,贴在他的小腹上,本来就有些负担的身子又重了些,但是看云飞哭得像个孩子,洛怜不忍心推开他。
洛怜回抱着他,像抚摸猫咪一样抚着他的头。
秦云飞先是大哭,然后抽泣,边哭边闹,一直喊着“怜儿,不要离开我”,也不知哭了多久,也许是哭累了,终于安静下来,洛怜点了他的睡穴,让小石头扶他在床上躺下。
这段时间,他为了让洛怜高兴,总是保持他潇洒公子的模样。其实,他自己也不好过,洛怜这一折腾,一直紧绷的心弦也接近断裂。
“怜少爷,要不您就在隔壁的客房睡一晚,我看城主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
“不用了,我就睡这里,你回去睡吧。”
洛怜扶着腰轻轻地坐回床上,幸好床很宽,多一个人也不拥挤。
被云飞折腾一番也觉得有些乏了,在他身边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第四十七章 一生只为一段情
翌日清晨,隔云楼被一声尖叫扰乱了宁静。
“大清早的你叫什么”洛怜揉揉眼睛,被吵醒的滋味真不好受,平日云飞都等他睡到自然醒才会过来。
“怜儿,你我我什么时候爬上你的床的”
秦云飞眼里净是惊恐,我昨晚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好像趴在桌上睡着了,然后,然后还抱着洛怜哭天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