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儿他好吗”秦云飞每一句问的都是“怜儿”,其他信息一律自动过滤掉。
小石头的声音突然很低,有些哽咽。“城主,他不好,一点都不好。我们的人赶到风雨楼时,地上都是尸体,无一活口。晴儿姑娘当晚回去看了情况,但是”
“他死了”秦云飞有些失神,声音微颤,失了生气。他不相信洛怜会死,但是总忍不住往坏的方面想。毕竟洛怜,他不是常人。
很多事情,也许秦云飞比简言知道得更清楚。
“晴儿姑娘说,洛怜他疯了,简言和婴莲离开了百鬼花谷,洛怜仍然被洛风软禁着。”
“疯了哈哈洛怜会疯了”秦云飞苦笑几声,始终不敢相信这是事实。这分明是一个荒谬的信息,但他在潜意识里还是接受了。
“城主,您真的要剿灭百鬼花谷吗,可是连云城的祖训”
“下去吧,容本座想想,再想想。”秦云飞扶着额头,有些疲倦。为了打听洛怜的消息,他也亲自出马,几次探访百鬼花谷,却怎么也找不到入口,只有祖父秦慕寒曾经进去过。
秦暮寒死前对连云城的众弟子说“永远不能向百鬼花谷开战,我的死,不能迁怒于任何人。”
从头到尾,秦暮寒都扮演着好兄长的角色,站在旁边祝福他们,可是他有多喜欢洛璃妃,只有自己知道。
秦云飞展开古老的卷轴,血蓝瞳的绝色男子抱着琵琶,那双眼睛好像在看着执画笔的人,笑得倾城。
第一眼看到洛怜,便该想到他与画中人是同一个了。
难道秦家的男子,又要循环这种厄运
永远得不到所爱,永远都只能祝福。当年自己的父亲秦可寒并不知秦可卿怀孕,只知道她嫁给了婴玄,没有勇气去抢夺,只能祝福。从此患了心疾,把离湖的亭宇改成了离卿亭,再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东海宫的千金,也就是秦云飞的母亲,而自己爱的那个人,却到死都没能再见她一面。
父亲临死时对他说“云飞,要好好抓住你爱的,不要让自己后悔。”
可是自己爱的那个人,心里从来不是他秦云飞。
“怜儿,我该拿你怎么办”
百鬼花谷的斑竹林,洛风匆匆忙忙地在林中穿梭,快要傍晚了,洛怜却不见了踪影。最近洛怜很嗜睡,午睡都很长,洛风陪着他,结果自己也睡着了,醒来已不见枕边的人。
“怜儿怜儿你在哪儿,出来啊,我是哥哥”
洛风急急地飞穿在林中,生怕错过一个角落,每次洛怜不见了,他都在这斑竹林里找到他。
“谷主,晴儿找到二谷主了,他在樱花树那里。”
洛风箭步一跃,飞上林海上空,终于见到那个迷路的孩子。
已是黄昏,太阳西斜,挂在花谷的西山。云翳飘渺,落阳暖暖地照在山谷。地平线的那头,是洛杨和婴玄的墓,没有立碑,没有题字。
洛怜不知在哪儿找了个梯子,爬上了樱花树干。百年老树,已经要几人才能合抱。七月的时节,樱花树满是绿的的叶子,嫩绿、墨绿、哑绿。洛怜的紫衣在黑色的树干和绿色的氤氲里,显得异常耀眼。
他的银发浸润在金色的日光里,紫色的珠花反射着光芒。洛怜总是忘记穿鞋子,双腿轻轻地悬挂在半空,荡着双脚,铃铛叮铃铃作响。
洛怜紧紧地抱着树干,不敢放开,不知怎么就爬到这么高了,不敢往下看,一阵晕眩,他开始慌乱了。
“怜儿”
听到洛风的声音,他立刻欣喜起来,欢快地叫着“哥哥”,露出整齐皓白的牙齿,回眸嫣然。
洛怜向他挥着手,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看到洛风来到树下,双手张开,也不管有多高,就往他身上扑去。洛怜从高高的树干飞下来,长长的头发印着落阳的金光,在风里缭乱飞扬。
洛风跃身,稳稳地接住掉下来的人。
好像深信他会接住自己,洛怜没有一丝的恐惧,他搂着洛风的脖子,还是天真地笑着,看着他的眼睛,看到深海里去。两人在空中翻飞了几转,再缓缓落下。好像天旋地转,百鬼花谷也跟着转起来,所有的景物都飞起来,只有洛风一直看着自己,一刻也没有离开。
“哥哥,再来一次,再飞一次。”洛怜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惧,现在欢呼雀跃,吵吵闹闹。
“怜儿,以后不许爬这么高,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要去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洛怜听出他是在责备自己,撅了撅嘴,低下头。
“哥哥。”洛怜又抬起头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嘴巴轻轻地撅着,幅度虽然很小,却能看到微微鼓起的腮。他的大眼睛,眨呀眨,眨啊眨
“好好,再飞一次。”洛风再次认输。
洛风横抱着他,从山丘上飞起,穿过斑竹林,踩过竹尖,踩过潭面。傍晚的风很轻,耳边是凉凉的风的歌声,呼呼呼呼呼风浅浅地吻着脸颊,很温柔。洛怜好奇地看着谷底的花,这一切从空中望下去,美得不可思议。头顶传来洛风温热的气息,贴着他的胸口,熟悉的心跳声,很有归属感。
回到斑竹轩,洛怜已经睡着了。轻轻地把他放在床上,摸熟睡的脸,洛风埋下头,轻轻地吻着他的额头。黑色的头发垂下来,包裹着两个人,青丝缠绕着银发,只听得到两个人的呼吸声。
这样就好了,定在这个时刻就好了。
、第三十九章 碧云暮合空相对
“谷主,您要的婚服已经做好了。”
“传令下去,八月十五,本座要娶洛怜为谷主夫人,喜帖只发一张给连云城。”
“谷主,这”
“秦云飞早晚也会找上门来的,晴儿,本座给你一个去处,你自己选择。若留下来,他日必与连云城为敌。若要离开,本座放你走,但你我就是敌人。”
“谷主,我”
“你不必觉得愧疚,你也没有理由愧疚。当年,把你抓走的那几个强盗,是百鬼花谷的人。把你带回来,只是为了和连云城作战时,多一个人质。”洛风面无表情地说着这番话,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会有什么反应,也或者,从一开始,一切的后果他都在心里推演过,所有的事,都在预料之中。
晴儿怔在原地,不知要怎么回应。
“走吧。不用再待在这里,你本来就有自由。”
晴儿失神地走出去,心里有口气一直吊着,头顶传来冰冷的窒息感。眼前的这个人,既是恩人,也是仇人。
走出大门的前一刻,她再回头看了一眼她的主上。“谷主,你活得太累了。机关算尽,你身边的人都一个个离你而去,早晚有一天,你只会觉得心疼,却没有心疼你的人。收手吧,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有什么不好”
洛风淡淡地笑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秦云飞肯定会来抢走他,须得做一个了断。我现在,只有怜儿了。”
他脑子里一直就只装得下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是。
如果有天你能醒来,你是不是也宁愿再昏睡过去
已经快到中午了,洛怜终于醒过来,洛风要为他穿上外衣。
洛怜却推开他拿着衣服的手,坐在床沿上不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左脚。
“哥哥,疼。”
洛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左脚因为昨天爬树的缘故,有一个伤口,不深但有些长,昨晚光线太暗没有发现,淡淡的血迹已经干了。
一边责备自己的粗心,一边轻轻拾起洛怜的左脚,用湿热的纱巾为他拭去血迹,找来伤药,替他包扎。
整个过程,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洛怜低着头看着洛风一直忙碌,也不闹,老老实实地抬起左脚。洛风的头发倾泻下来,挡住了眼睛,洛怜伸手去拂开。
洛风感觉到有人摩挲着自己的头发,手上的动作停了,抬起头发现洛怜正望着自己,右手抚在自己脸上。
洛怜看见洛风抬头看着自己,便将身子凑过来,双手捧着他的脸。
纤细的手指有些冰凉,顺着洛风的眉滑到鼻翼、唇角。洛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洛怜俯下身子,在洛风的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洛风没有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每天晚上,洛风会给他一个吻。
洛风如获至宝般地笑起来,鼻子却有些酸,咸咸的泪水在眼眶充盈。他想让克制自己的喜悦,仰起头闭上眼,眼泪还是落下来。起身抱着洛怜的头,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传递着热度。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贴着额头,眼睛望着彼此。
若是你醒来,能这般温柔地看我,该多好。
自古多余恨的是我
千金换一笑的是我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都是我
只有那感动的是我
只有那感动的是你
生来为了认识你之后
与你分离
八月正是酸枣成熟的时候,百鬼花谷有一小片酸枣林,还没等秋凉,谷内的小红果就招展起来。风一吹就叮铃铃的跳跃。
还没有完全成熟,红得还不够艳丽,却摇曳成一小片风景了。
洛怜摘一个果子在嘴里,酸得牙软。但是细嚼几下,滋味喜人。接连摘了几个吃进肚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满足感。
“怜儿,怎么就吃上了,拿回去洗洗再吃。”
洛风叫住他的时候,他还垫着脚尖,拉最高的那根枝桠,上面有一颗很大的果子,但是怎么都够不着。
洛怜转过身,用求助的眼神看着他。“哥哥。”
洛风带着笑意走过去,手指一弹,那红果便掉落下来,手花一挽,酸枣便掉进手里。
洛怜兴奋地抢过酸枣就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眨巴一下眼睛,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拿到洛风的嘴边。
“哥哥。”
洛风看着那颗被咬了一半的酸枣,虽然表皮红了,但闻着都是脆生生的,但看着洛怜一直望着他,便勉强咬上一口。太酸了洛风忍不住吞了吞唾液,眉头一蹙,谁知洛怜却呵呵笑起来。
“好啊怜儿,什么时候学会整人的”
一把抱过洛怜,搂着他的腰,紧紧贴着自己。怀里的人一直咯咯地笑。
“怜儿,嫁给我。”洛怜坐在轮椅上,洛风单膝跪地为他穿鞋。
其实洛怜的脚伤并不怎么严重,是洛风担心过度了,非要他坐轮椅。可是总不能捆住他,刚才采酸枣的时候,洛怜又不听话地站起来跑。
院里有一排血蔷薇,开得正娇人,洛风摘了一朵戴在洛怜头上,银色的发配上红色的花,蓝色的瞳,血色的樱花痣,美得不像凡人。要是洛怜清醒着,也许会说“又不是女儿家,戴什么花”不过现在,他只是好奇,眼前这个人好像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洛风说“怜儿,嫁给我。再嫁给我一次。”
不知洛怜听懂没有,洛风一直跪在地上,握着他的手,手心都捏出汗了。
洛怜摸着头上那朵花,笑得嫣然,满谷的花,只有他笑得最灿烂。洛怜腾地站起身,把洛风拉着,按他在轮椅上。
不知道洛怜想干什么,只得坐下。木制的轮椅由花藤织成,有花茎的香气。
洛怜走到轮椅后,背对着他,停顿了很久。洛风突然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是洛怜的味道,颈间传来熟悉的体香,淡淡的,混着轮椅的香,微醺。
洛怜双手从后面抱着洛风的背脊,一直不愿意放,那样的情景有点让人感伤,好像怕他会转身一样。
洛怜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让他感慨了很久,多年以后,他仍然记得那幅场景洛怜紧紧地从背后抱着他,双手在他胸前交叉,轻轻地在他耳边说“怜儿,嫁给我。怜儿,嫁给我。”
洛风想,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洛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重复这句话,一直不愿意放开他,光着脚站着,长长的头发撒在地上,盖住他的双脚。
八月十五,侍女给洛怜穿上婚服。黛青眉,抹红唇,戴上金色的头饰,樱花状的珠花嵌在中央,一根紫蓝玉簪束上一半头发,另一半垂落在背上。绯红的喜服,腰间的环扣也是樱花结,袖口和裙摆都是黑色的暗纹,仔细一看,都是形态各异的樱花,妖媚的,素雅的,小巧的,精致的。真是一个袅袅婷婷的新娘子。
洛怜转身,镜中人也转身,洛怜微笑,镜中人也微笑。
镜中的人好像要走出来祝福他了,然后说洛怜,你今天真美。
“怜儿,好了吗”洛风又想冲进去。
“谷主,您不能进来,拜堂之前都不能看新娘的面貌。”嫣歌把洛风拦在门口。今天的洛风异常得兴奋,高兴得像小孩子。
“成亲怎么有这么多规矩”被拦在门口,洛风并没有生气,反而耍起小脾气来。他泄气地退了几步,目光却始终停在门里面。
“不能见就是不能见,为了谷主您,这婚礼已经简约地不能再简约了,没有花轿没有红盖头,连拜天地都没有岳父岳母,这最起码的规矩还是得遵守。”嫣歌边说边把洛风推了出去,砰的关上门。
随从的暗影都睁大了眼睛,今天谷主真的不太正常,平日左护法哪里敢这么对他大喊大叫的。而且洛风一点儿也没生气,竟然乖乖听话,回斑竹轩等着吉时拜堂。人虽然在斑竹轩,却一直呆呆望着潇湘馆的方向,真是有望眼欲穿的味道。
突然一个白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旁,是暗影。“报告谷主,连云城城主已经到了百鬼花谷的东门。”
“果然还是来了,他带了多少人”
“报告谷主,加他自己,总共只有三人,一人是他的贴身侍从石清朗,另一人是”
洛风看了暗影一眼,见她吞吞吐吐的不说话。“是谁”
“是右护法。”
“你先下去,看来他不是来找麻烦的。本座会亲自去迎接。”
百鬼花谷东门,就是东山的一块巨石,从外面看来就是一块普通的岩石而已,外人只会将它认作东山的一部分。巨石有数千斤重,凡人不可能搬得动,开门的技巧不在门上,而在于离东门约百米处的一块草地,此地布有百鬼阵法,破阵方可入门。自古传下来,至今无一外人能解。
怪不得连云城的人找了半月都无果,这般隐秘的住处,只有谷内人知道。晴儿走后,洛风并未更改阵法,为的就是今日她能带秦云飞进谷。
每进一次谷,阵法就会有微妙的变化,即使是谷内人也只会知道最近一次的破解之法,等这次出谷,晴儿也不知道怎么入谷了。
“云飞,你是要把洛怜带回去吗”
“不,姐姐,我想看看他,就只是想看看他,他若真的嫁给洛风,此生可能都无缘相见了,以洛风的性子,只想永远把他锁在身边吧,可是怜儿喜欢的话,我就祝福他。”说这话的时候,秦云飞的眼底尽是悲伤。
、第四十章 唯恐相逢在梦中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洛怜的呢秦云飞问自己。
最开始只是好奇,然后是惊艳,再后来追着他跑,随着时间推移,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
百鬼花谷大堂。满堂都是喜色,白色的帘子都翻了红。屋檐下吊着红灯笼,湘妃竹帘垂一半。
今天的洛风终于没穿紫衣。和洛怜一样款式的喜服,与他本人不相称的暖色调,却还是英气逼人,今天的洛风,更容易亲近。
洛风坐在主位,秦云飞在客位,小石头在他身后站着,晴儿坐在旁边。
“城主好器量,只带两名亲信就来我百鬼花谷。”洛风语气里没有平日的凌厉。
秦云飞也是淡淡地回礼“谷主过奖。连云城在花都的二十家商铺和五家歌舞轩都被取缔,这件事想必谷主也听说了。”
只是花都就已经遭此重创,剩下三十一座城的损失还不计算在内。
在秦云飞代管风雨楼的时候,洛风就已经在筹备一切。
一暗影为端来一叠案文,呈到秦云飞面前。
“城主,洛某这样做只是想请城主来参加我和怜儿的婚礼,所有商铺和歌舞轩的所有权定会悉数归还,请原谅洛某的冒犯。”
座下三人都是惊诧,洛风居然也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候。
“洛风,我就明说了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这武林盟主的位置本不是我所想要的,我只希望怜儿幸福,当初他一再勉强自己去杀人,去为你争夺天下,只是为了有天能把这一切给你。我跟他约定好,只要你找我,这武林盟主的位置自然是你的。”
“既然城主这么说,那我便感激不尽。其实今天把城主请来还有一件事。”客套话没必要多说,洛风直接进入正题。
“何事”秦云飞顺口一问,心里却隐约能猜到些许,可是终究不愿意承认。
洛风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一阵,正眼看着三人,态度无比恭敬谦卑。
“你们知道,我与怜儿都没有父母,这婚礼一切也只能从简。当年百鬼花谷的祖师与连云城城主秦慕寒交好,洛璃妃与洛鸢的婚礼也只请了他一人。城主是怜儿最信任的人之一,如今简言和婴莲也不在。我想,你能不能为我和怜儿做证婚人”
说完洛风尴尬地笑笑,从来没有这样求过一个人,有些不习惯。
晴儿才是最不习惯的人,她侍奉洛风十几年,也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秦云飞的语气也不由得软下来,其实他心里早有些打算,只是洛风的态度着实让他吃惊。
“洛风,既然你这么看得起我,就叫我云飞吧。虽与你并无深交,但怜儿爱你,我也没道理一味排斥。”
洛风神色缓和一些“城主,那我替怜儿先谢过你了。”
他仍然叫他“城主”而非“云飞”,这是表达立场的方式。连云城和百鬼花谷终归是对手,一旦连云城违背约定,要干涉花都之事,那么百鬼花谷仍然要对其刀剑相向。
秦云飞轻叹一声,这也是他早就想到的结局。“洛风,我能不能先见见他一面就好。”
“这倒不是不行,只是怜儿他现在,可能不记得你。”不太想让别人看到洛怜,而且他现在的状况也许也不能见秦云飞。
“洛风,你”秦云飞差点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想到洛风对洛怜做的一切,秦云飞又是怒上心头。百鬼花谷的所有动作都在连云城的监视下,洛风在风雨楼做的事,秦云飞自然是第一个知道。
可是现在是在百鬼花谷,他没有任何胜算,就算能与洛风勉强打个平手,他也出不了百鬼花谷,更别说带走洛怜,而且,他本来就没打算要起争执。
按照洛风的脾气,若有人质疑他,他必然要武力相向。可是这件事,他比任何人都后悔。
本以为可以彻彻底底地做一个无情人,却发现自己没那个能耐。
洛风无比自责地说道“是我的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错。我想怜儿一定是恨我的,所以我宁愿他永远不要醒过来,他现在眼里只看得到我,这样就好。只要他在身边就好。”
继而沉默了很久,在场的气氛既尴尬而又凝滞。
洛风终于缓过神来,对着身后的空气下令“让嫣歌把怜儿带上来。”
“是”只听到一阵很轻细的风声,白影消失不见。秦云飞和晴儿都知道这是最得力的暗影了。
“哥哥”银铃般的笑声远远地传来。
“夫人,你怎么把盖头扔了哎呀,琵琶也不用拿。”洛怜飞快地在前面跑着,嫣歌紧追,一路发饰和盖头都被扔在地上,嫣歌边捡边喊“夫人啊,鞋子还没穿呢”
说着话,洛怜已经到了大堂。
堂内的四人同时向门外看去,秦云飞差点就要冲过去了。
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如春山。精致的头饰被洛怜扔在地上,头上只剩一根紫蓝色玉簪束着一簇银发,其余的头发凌乱的垂在胸前、肩上。光着脚的洛怜提着裙摆走进屋,铜铃又欢快地响起来。这样的洛怜净是孩子气,有些可爱。
“怜儿,过来”
洛怜看到堂内有陌生人,眼睛里多了几分恐惧,听到洛风唤自己,急忙扑进他怀里。
“哥哥”见到洛风,洛怜又笑起来,眼睛一刻也没从他身上离开,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怜儿,不要怕,他是连云城城主,晚上会为我们主持婚礼。”
洛怜转头看过去,看着秦云飞,深思了很久般,突然欣喜起来,飞跑过去。
秦云飞以为他认出自己,心里也一阵惊喜,正准备迎上他。
谁知洛怜直接冲到小石头身边,对着他怀里的白猫傻笑。根本无视秦云飞的热情。
那只肥猫一直在睡觉,脖子上挂了个小铃铛,看起来很憨厚。
这小东西在连云城住了那么久,竟然没跟洛怜生疏,反而懒洋洋地喵一声,像是在打招呼。秦云飞是想把它送还给他的。
“怜儿”看着这样的洛怜,秦云飞有些鼻酸,忍不住想落泪,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洛风有些吃味,可是又不好发作,毕竟洛怜没有认出秦云飞。
他之前也害怕,如果洛怜只是忘记他洛风,却还记得秦云飞的话,他一定会嫉妒发狂的。
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怜儿,可还认得我”秦云飞还抱着一丝的侥幸。
洛怜转过身去,看了他许久,好像在脑海中努力搜索这个似曾相识的身影。突然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哈,卷卷的头发。”
秦云飞的头发很长,只是微卷,大大的波浪倾泻下来,额前有几根碎发微卷地垂着。
洛怜很好奇地抓起一把海藻似的头发,仔细端详。
秦云飞眼里尽是悲伤,他当真是不记得自己了。
洛怜又突然钻到洛风的怀里,抓起他一缕青丝。
“哥哥的,不卷。”说完天真地望着洛风,蓝色的大眼睛眨呀眨。
洛风把怜儿抱在怀里,抬头正对上秦云飞的目光。
“云飞,你看,怜儿现在一直是这个样子。”洛风沉下语气,“是我对不起他,但我一定会用以后的日子去弥补的。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醒过来,但他也不会记得我对他的伤害,这样痴痴地过完余生,也好。”
秦云飞一时也无话可说,看到洛怜的样子,心里也不知该是什么滋味了。
洛怜突然起身抱起了琵琶,坐在洛风旁边的藤椅上。
“洛怜还记得如何弹琵琶吗”秦云飞的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欣喜。
“琵琶倒是记得,只是弹来弹去都是三句调子,再没有别的。有时怜儿调皮,胡拨弄几下,房顶就掀了。”
“让他弹吧,我们在座几位也不怕房顶被掀了。”晴儿看着洛怜高兴的样子,不忍拒绝他的演奏。
此时的洛怜像是换了一个人。正襟端坐,怀抱琵琶,左手按弦右手拨弦,一举手一投足都与从前无异,不由得让在座的人感伤起来。
坐在那里的洛怜,表情很认真,很悲伤,就像曾经他在离卿亭与古筝伴奏,弹那首云水禅心时的表情一样。还是光着脚,还是别着簪,还是一汪蓝湖般的眼眸,只是衣裳的颜色换了样。
谁知一拨弦就散了音,一阵刺耳的颤音好像要刺破耳膜,整个大堂也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小石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样惊心动魄的演奏还是第一回听到,竟然还是出自洛怜之手。
秦云飞和晴儿的惊讶也不比小石头的轻。
几声颤音一过,总算听到了正常的琵琶音。音色竟然和曾经洛怜的音一样悠扬,好像刚才的只是失误而已,洛怜的技艺丝毫未减,优美的曲调从他的指尖流出来,好像回到了过往。
洛怜弹的是长生调,他曾经为秦云飞演奏过,这是花都的一首古曲,只有曲、没有词,洛怜曾为它作了一首词。
只是洛怜并未从头弹起,一味地重复长生调的一段,最忧伤的那一段,反反复复,重重叠叠。这一段曲子,本来该由秦云飞箫声以和的。
秦云飞听着听着,眼光黯淡下来,直到洛怜重复到第四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吸一口气。
果然,我秦云飞没有自己想象的那般洒脱。
、第四十一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小石头以为城主又想起了那些时光,琴瑟相和的时光,如今物是人非,忍不住悲从中来了。
洛怜重复了五遍才停弦,放下琵琶又变回刚才的自己。无忧无虑,只有快乐,不觉悲伤。
秦云飞定了很久都没有缓过来,太多心事一时梳理不开。
晴儿看着有些心疼,这三人的关系,她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洛怜在云飞的心里是个怎样的存在,她再清楚不过了。
“云飞,不用悲伤,这样的结局,于你于洛怜,是再好不过了。即使他还记得你,你也不能与他厮守,如今他这般痴傻,却能幸福一生。有什么不好”
“姐姐,我知道。”秦云飞回头看着洛怜,提高了嗓音说道“不管怜儿怎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他的。”这话是对洛风所说的。
像是为了鼓励自己一般,他又对着洛怜点了点头。可是洛怜没有多看他一眼,只信手拈了颗酸枣塞进嘴里,自顾自地吃起来。
“洛风,今日我没有准备什么厚礼,充其量也只算物归原主了。”
小石头拿出一个长形的锦盒,由嫣歌呈给洛风。
秦云飞说“这件礼物是给谷主的,还有一件礼物是给谷主夫人。”
小石头惊讶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秦云飞,忍不住小声给他提示“少爷,我们只带了一件礼物啊”
秦云飞没有理他,继续说道“这只猫本就是送给洛怜的,结果一直由小石头养着,刚才我看怜儿喜欢,还是送还给他好了。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是乖巧,也不挑食。”
洛风看着不停吃酸枣的洛怜,轻轻地为他擦擦嘴。“怜儿,你喜欢吗若是喜欢,就把它留下吧。”
洛怜含了一颗红果,轻轻地咬一口又放到洛风的嘴边。
“哈哈,傻猫”洛怜远远看着那猫咪的眼睛,一蓝一黑。猫太肥,蜷在一团像白馒头。
嫣歌从小石头怀里接过猫,那只白色的球体正在假寐,被吵醒了竟然也没抓狂,真是识体的猫。
洛怜接过猫,轻轻地捋着它雪白的毛,那小东西也发出咕噜噜的满足声,铜铃叮铃铃响,它在洛怜怀里找个舒服的地儿,又懒懒地睡去。
婚礼定在黄昏,没有依寻常人家的吉时,只是因为洛怜喜欢落日。
整个过程极其简单,没有高堂,只有天地,最后夫妻对拜。
秦云飞主仆和晴儿被安排在客房歇息一晚,翌日再启程。小石头本以为他们会连夜赶回去的,总不会在这儿等闹洞房吧。
烛红帐暖,夜冷微寒,窗辙满月,小楼听风。
翠华摇摇,茶烟渺渺,红衣相对,新人交杯。
“怜儿,喝了这杯茶,你我就是夫妻了。”怜儿好像听懂了,乖巧地拿起金玉杯。
手腕相交,仰目杯空。放下杯子,洛风感慨地望着心上人。
怜儿,娶到你真不容易啊,上一次婚礼并不完整,而今总算了了心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洛风变得很感性。
眼前的洛怜突然变得悲伤,蓝色瞳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雾。他突然抱住洛风,紧紧地抱住,把头放在他的肩上,轻轻咬他的耳垂。
“怜儿,不行。”洛风轻轻地推开他。因为洛怜一直有恐惧感,这段日子洛风一直忍耐着,今天本来就情绪有些激动,被他这无意的撩拨,怕会崩溃了理智。
“哥哥。”洛怜睁着眼睛看着他,蓝光一闪一闪的,像蓝色的海洋,无意识伸出舌头淡淡地舔嘴唇。
这个极其微小而飞快地小动作,让洛风忍不住想去咬他樱红的唇。两个人贴得太近,洛怜几乎都坐在他身上了,互相感受着彼此温热的气息,心情有些萦乱。
“哥哥,你抵着我了。”洛怜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乖,别动。”清净已久的身体更容易被撩拨。
“哥哥,你流汗了。”
“嗯,怜儿乖,我去沐浴。怜儿先歇息。”
洛风横抱起洛怜,把他放在床上,为他解带宽衣。
刚脱去厚重的婚服,露出里面白色的亵衣,不小心触到锁骨的肌肤,温润的触感让洛风瞬间失了神。
想要再往深处探索,想要他的全部。
可是脑中突然又闪过当日洛怜痛苦的表情和苦苦的哀求声,洛怜强迫自己清醒头脑,停下了手。
“怜儿,你先睡。我去沐浴了就来。”刚要起身,却被洛怜拉住了衣角。
洛怜坐起身子,微微扬起头,吻了他的额头。
洛风顿时心软了几分,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乖,快睡吧。”说完也在他的额头印了一个吻。
那个吻很烫,暖了很多年。不管天冷风寒,还是雾凇沆殇,那个吻温度,一直都在。
卧室的里间就是浴池,不像秦云飞房里的那般奢华,却也布置得雅致。台面都是紫蓝的玉石铺成,引入谷中的山泉水,清凉入脾,刚好褪些热气。
这样浇灭欲望的方式还要持续多久,洛风没有想过。
猛地扎进水里,满下头闭上眼睛,感觉冰冷的泉水浸透发根,每一丝头发都被染湿,回头看来时的路,再看现在,却猜不到以后。
心里总有一块缺失着,好像并不满足现在。
“哥哥。”
听到洛怜的声音,洛风一惊,立马从水底探起头,洛怜慵慵懒懒的样子,应该是没睡着。
“哥哥,我睡不着。”
“怜儿,你在岸上等着,我马上就上”还没等洛风说完,洛怜就跳进了浴池,单薄的亵衣湿了水,紧紧地贴着身体。
“哥哥,冷。”洛怜过来抱住他,头发也湿了一半。
两人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衫,刚褪的热气又上来了。
洛怜忽然也热得难受,只得紧紧抱着洛风,也不知要怎么排解身体的难耐。只能紧紧搂着洛风,每一处都极力地贴紧。
洛风也已经快到极限,积蓄了太久的感情想要爆发。
“怜儿,可以吗让我抱你。”问完又禁不住苦笑,现在的怜儿哪里能明白呢。
正在失落时,洛怜突然搂着他的脖子,像小猫撒娇似的蹭蹭。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池的秋水好像也升了温,波光粼粼,画出一圈一圈的氤氲,用水滴奏着清脆的乐响。
从浴池再到床上,濡湿了床单,洛风将他的手掌翻过来,十指相扣。在以后每一个重要的时刻,都想这样和他十指相扣。淋漓的汗水,微启的嘴唇,迷离的双瞳,尽数都是自己的。
不知什么时候,模糊了神志,洛风喘着粗气,呼吸越来越浅,终于疲惫地睡去。
洛风躺在他的胸口,很安心地沉睡了。
洛怜抱着他的头,缓缓地捋顺他的头发,轻拍他的背部,就像洛风抱着自己入睡那样,唤着他的名。
洛风的呼吸越来越均匀,终于陷入深睡,什么吵闹都不会弄醒他了。
、第四十二章 焉得谖草
洛怜打开衣柜,穿上那件云英绛紫裙,梳理着半干的长发,放下额前的刘海,遮住樱花痣,拾起洛风的铜簪,随意地别在头上。
腰带上也是系着樱花扣,璎珞流苏摇曳,更显得柳腰纤细,腰间配上婴炎剑,穿上月白云纹绣花鞋。
再看床上躺着的人,俯着身子,吻了吻他的眼睛,头发落下来扫着他的眼睑,也没有醒。
门外的暗影都被迷晕了,屋外传来秦云飞温婉的声音。
“怜儿,我来接你了。”推门一瞬间,四目相对,恍如隔世经年。
眼前的人又是熟悉的清丽模样,没有多余的妆饰,只是脸色略微苍白,但与从前的洛怜无异。只是不会笑了。
屋里屋外的人都站了许久,不知要如何上前,如何说下一句话。忽而洛怜眼光有些散漫,不经意地倒下去。秦云飞立马上前接住。
“怜儿,你怎么了”拿起洛怜的手,急忙摸脉。
“怜儿,你”
洛怜还隐约有些神智,虚弱地说“云飞,带我走吧。”
洛风睡了七天七夜,醒来时,房里不见一人。正要唤晴儿,下意识才想起晴儿已经不在,叹口气坐起身,“来人。”
嫣歌进门,端来洗漱的用具。
“谷主,您醒了”
嫣歌为他整理好衣衫,环上腰带。
“嫣歌,连云城情况如何”嫣歌正在为洛风梳理头发,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立刻又恢复平静。
“报告谷主,连云城已经宣布永远退出江湖,不过问世事,如今天下,都在我百鬼花谷掌握中。”
“嗯,婴剑山庄还有什么动作吗”
嫣歌再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这次停顿了很久,然后小心翼翼地说“谷主,您忘了,婴剑山庄已经被您灭门了。简言被你杀了,婴莲现在是您的夫人,您七日前娶了她。”
洛风看着镜子的自己,思索了很久。是这样吗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应该是睡糊涂了。
“那夫人去哪儿了”
“回谷主,夫人在西山,拜祭您的父亲。”
“洛杨是啊,他死了。”他把全身武功传给自己,便随娘亲走了,永远地埋在洞穴里。
百鬼花谷谷底,曼珠沙华又发了新芽,在这秋季,风吹蔷薇,暮云遮尽,梦回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