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看见么,我脚崴了!”孩童大声哭喊着。
“那……”裴铭犹犹豫豫地说,“那我扶你起来,这局便算你输,你乖乖下台好不好?”
“我都这样了还怎么比啊,快扶我起来,呜……这一点也不好玩,我要回家!”
听见他这么说,裴铭稍稍放下一点心了,呼了一口气之后,朝孩童走了过去,伸出手给他。
看着他逐渐靠近那个孩童,许由是一颗心跳得极快。
不会的,那个孩子不会那么简单的。
忽然,许由是的右眼皮一跳。
他惊恐地抬眼,看着裴铭弯腰朝那个孩童伸手,孩子也向他伸出手来……
不!不对!绝对会发生什么……裴铭,快走!不要相信他!快离开!快!
来不及了……
也许连裴铭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比试,他连一招都没有出过,便以这样的方式被打下了台。
二指宽的铁链从孩童的袖口里飞出,铁链的头上固定着一朵花苞似的银器,飞出袖口刹那,银莲绽开,无数银针刺入胸口,下一刻铁链巨大的冲击力撞了上来,他整个人……几乎是被打得飞出去……
倒地的一瞬间,五脏六腑都是碎裂的疼痛,胸口的血气在翻涌着,他侧身剧烈地咳嗽,接着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哥哥,我可没有不信守诺言哦,你还没扶我起来呢,我可是自己起来的。”
孩童天真地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
“裴铭!”
许由是向他跑过来,裴铭涣散地瞳孔中模糊地看见,许由是第一次这样失态的跌跌撞撞地跪倒在自己身边,因为身上出血的地方太多,一时都不知道该捂住哪一处,他只能惊慌失措地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裴铭,裴铭……你说句话……裴铭!”
“叫宫里最好的太医为裴将军整治,务必医好裴将军身上所有的伤,一个也不许漏。”仲仪沉声吩咐道。
终于扳回了一局,穆也的心情这回自然是极好“皇上不必介意,兵不厌诈嘛,裴将军不过是大意了。”
仲仪冷冷道“我方将士对王子的人一直手下留情,而轮到你们了,何至于如此残忍。”
“皇上难道没有听过,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穆也学着仲仪懒懒的模样倚着椅子,笑着反问道。
仲仪手中握着的茶杯,水面在微微震荡着。
“下一局,皇上想要派出哪位啊?”穆也轻哼一声,问道。
久久无言,翊卫队的将士已经把裴铭带下去了,地上星星点点留着他刚才染下的血迹。仲仪虚了虚眼睛,握着茶杯的手,手指一分分松开,水面也恢复了平静。
仲仪抓住身后常明兮的后,把他往前一扯,道“他上。”
30、第三十章 比武(三)
又是这个人。
穆也脸上虽带着自满的笑意,但是在看向常明兮的时候,笑意顿时敛去了一些,转而替代上的,是一丝惊疑。
常明兮被他拉得往前踉跄了一步,接着侧过头来看着仲仪,目光里意外之色毕现。仲仪亦是微微仰头与他对视,扬起一边的嘴角,眉头微微一挑。
“常卿是否愿意?”仲仪一反常态地这样唤他。
常明兮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久而,神情松缓下来,他垂目淡淡一笑,跪下道“微臣需要一把剑。”
仲仪转身吩咐身边另外一人,轻声道“去把朕的天工剑拿来。”
听到这句,常明兮的眼睛眨了下。
天工剑,取“巧夺天工”之意,此剑是落华镇闻名天下的铸剑师贺一章所制,七年前由先帝赏给仲仪。而四年前,仲仪曾想将此剑赠与楚楼,但是楚楼坚决不收,仲仪虽然怅然,但是也未强求,便一直自己收着。
不过多时,太监便一路跑着将剑捧来,跪着递到仲仪的眼前,仲仪打开剑匣,手指在剑身上轻柔地抚摸过去。虽已过去了这么些年,可剑身依旧锃亮如新,剑鞘上的翠色宝石还是那样色泽沉郁,像极了当年楚楼的眼神。
仲仪的瞳孔里闪过稍纵即逝的黯淡,片刻之后,仲仪把天工剑从剑匣中拿出,郑重地放在了常明兮的手上。
松手后,他拍了拍常明兮的肩“你必不会叫朕失望。”
午后的日光映在常明兮低垂的眉目上,他并不答话,只双手捧着剑站起来,看着远处的比武台。
“唰”的一声拔剑出鞘,剑光凌冽,在他沉静如玉的面庞上斜着闪过,足尖轻轻一点,衣袂翻飞,不过是眨眼一瞬,人已站在台上。发梢被忽然而至的风携起,发丝遮住了半张面孔,而仅是那露出的双眸,华美与威慑之气并重,已叫人觉得喘不上来气。
琰元坐在台下,转着手中的酒杯,他的目光从来没有从常明兮的身上离开过,而正在头顶的太阳,在酒杯中扭曲得支离破碎。
站在台上笑得诡异的那名孩童,起先也微微失了笑容,后来等风停了下来,常明兮露出了整张面目,他才重又裂开了嘴,用清脆的童声道“哎呀呀,太好看的哥哥我可舍不得杀呢。”
常明兮闻言,清冷一笑“那你欲如何?”
孩童歪着脑袋想了想,拍手“啊”了一声“不如剥了你的皮,做成个玩偶娃娃,放在我屋里玩好了。”
这样残忍的话语,从一个孩童的嘴里说出,几乎所有人都立刻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而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块又一块。
然而常明兮听了,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道“听说西南一带有一个怪人,专喜欢偷了人家家的小孩子来吃,还发明了一种吃法,便是架在火上慢慢烤,烤得滋滋冒油,皮脆肉香……不知道你想不想试一下。”
对方闻言,虽想要镇定精神,可是面部还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他磨了磨牙,从鼻孔里哼出气来,一面扬起手中的铁链,怒喝道
“看招!”
铁链飞掷而来,铁链顶端的银莲再次绽开,数不清的银针闪着寒光刺向常明兮。常明兮沉下一口气,眉头紧蹙,向一侧猛地避开,银针贴身飞过,闷声数响,刺穿校武场一旁的黑色帷帐。
哪里会给他躲避的机会,对方瞅准了机会,又是一道铁链挥去。常明兮正在躲避之中,根本无法收住身势,只见一道铁链拦腰抽过来,腰部又是最难以闪躲的位置,便只好生生地挨受了他的这一下。
想当时裴铭受了这人的一道铁链,整个人是朝后飞出去的,这一下的力气也不输方才,常明兮的腰间刹那间血肉飞溅,横着朝台下倒去。所有人的心都被悬在了嗓子眼,只怕常明兮也如裴铭一般,一招没出便被打下了台。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要跌下去的最后一刻,常明兮突然翻身一个反手,在台沿出使劲一按,整个人又站回了台子的一角,那个位置极其得危险,只要往后再倒退半步,便会直直地栽下去。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得观战的人刚想要松一口气,又不敢完全松下来,只能在胸口悠悠地悬着。
强弩之末了……那孩子看着常明兮痛得脸色煞白的样子,不屑地想着。
乘胜追击,孩童没有给常明兮一丝喘息的时间,直接换一只手又是一道铁链击去,银莲吐出数道冷光,常明兮所站的台子一角根本无处躲避!
仲仪微微偏过头,闭上眼,手在袖子里捏成拳,掩饰不住地颤抖着。
而倘若他能接着看下去,就会看见,银针刺来的那一刻,常明兮浅浅地笑了。
双唇抿着,唇角上扬至一个恰好的角度,眉眼轻弯,那笑容让对方觉得很不舒服,就仿佛是一个嘲笑。
眼花缭乱之间,常明兮出人意料的凌空一跃,身子朝后飞起,在银针逼近的时候用力甩了一下宽袖。令所有人惊愕的一幕出现了,银针在袖子的挥动下瞬间改变了方向,一齐朝着无人的一边飞去,最后仍是刺过帷帐,落在地上。
什么!
对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而同一时刻,常明兮的脚在身后轻软的帷帐上看似没有施力地一蹬,整个人立刻却像是离弦之箭一般执剑朝孩童刺去。
没想到他还能这样绝处逢生的办法,孩童大惊,一面后退着一面迅速挥动两只手上的铁链。
“当啷”两声。
孩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上。
铁链断成了好几截,散落在地面上,就像是被人砍断了脊梁的蛇。
他已经失了武器,而就在他再次抬眼的时候,却看见常明兮丝毫没有收手之意,再次挥剑向他砍来。
我命休矣!
孩童惊怖欲绝得瞪大眼睛,看着常明兮一剑刺向他的脑袋。
“天工宝剑,削铁如泥。”
常明兮抚着剑,慢悠悠地说。
孩童坐在地上,眼睛瞪得铜铃大,盯着眼前这个绝美的男人。
他脑袋上左边边的髽鬏被削去了一个,这半边的头发散下来,双腿大叉着坐开,模样可笑又可怜。
“我不杀你,你下去吧。”常明兮道。
孩童倒退着爬着下了台子,就连下去后都像是不会走了的样子,这回他眼里的眼泪倒是真的了,只是被他一直憋着,不敢真的大声哭出来。
常明兮垂着眼帘,俯视着台下七人,问道“还有谁?”
微风拂过,吹得他脸上的笑意若隐若现。
接下来,不论是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皆一一负于常明兮的剑下。那一柄天工宝剑在台上舞出阵阵剑影,间或有血光喷溅而出,那画面端的是色彩浓烈美不胜收,看得人五官都如同要被堵滞住。
一人倒在台上,穆也的身子便越是坐不住,他的额头上冒出涔涔汗意。
琰元看着常明兮的剑法,左手抬起,食指关节顶着鼻梁,大拇指与食指轻轻揉搓着,若有所思的模样。
“啊!”又是一声惨叫,只见那个胖子重重跌落在台下,他的肚子被常明兮开了一道血口,虽不见肠肚,但也流了不少血,染得半身鲜红。
“皮外伤,死不了人。”常明兮冷冷道。
胖子不敢多言,赶紧下去换药治伤了,而如此一来,台下只剩那双瞳异色的男人一人了,他朝一边面色相当难看的穆也望了一眼,闭上眼睛,然后又睁开,异色的双瞳竟愈加明显了。看着他的眼睛,穆也吞了一口唾沫,稍稍安了一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