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辞递了孝敬银子过去,摆着笑脸询问道“帕哈官爷,怎的这次要这般核查?”
这位叫帕哈的衙役每旬都会见着袁辞,倒也算是熟识,皱着眉头道“咱都不知道哇!搞的紧张兮兮的!”说完,还耸了耸肩。
袁辞知道他也是说的实话,现下京都官员都不知道什么事,更何况这些虾兵蟹将。他打着哈哈道“咱老老实实经商,也应当是没甚可多操心的。”
“是啊!”帕哈点头,对照着袁辞递来的货单看了看,与他核实下来的差不多,便登载了上去。
“这不,多运了些粮米,盼着能有个好价钱。”袁辞道。
帕哈大笑“可以的!京都粮米也涨价了!”他捏着单子又下船,去查看了吃水刻度“这个……”
“有什么问题吗?”袁辞脸上很无辜。
“今日的船略重。”帕哈道。
“自然!”袁辞得意地吹着,“一般时候我还舍不得拿出来用!这次运的米粮多,还指着赚一票呢!你瞅瞅这木头,指甲都掐不出痕!”
“倒是!”帕哈点了点头也没再怀疑,将吃水刻度的数目记载到单子上,完了递给袁辞,“喏!等赚了钱别忘了请我喝酒!”
“那是当然!”袁辞收起单子,笑着送帕哈回岸。
楼船顺利入城,行了半个时辰,停靠在京都城内私人的码头。船上的伙计纷纷下来,开始搬运货物。卸货自然是不用袁辞看着的,他带着罗立回宅院。罗立不能摆着这幅腔调出去晃的,需要重新改装。他恢复了一身白衫的罗那装扮,带了个普通的皮囊袋出门。
罗那地动的地方就在京都郊外西望山,那处几乎没什么村庄,鲁埒将军带着重兵把守,外人无法接近。罗立在靠近西望山的一个小镇里,观察了两日都没看出什么,不禁怀疑这次是不是错了感觉。
夜里,罗立用了晚膳便在街市里闲逛。白天的热气到了夜里便散去许多,街市上的人倒是比白日里多,显得热闹了些。
一晃眼,罗立好似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却很快淹没在人群里。他略一皱眉,快步过去寻找,却再也没看到。他攥了攥手心,四下里搜寻着,忽然,他侧脸望向旁边一条小弄,顿时心跳如雷。
罗立缓步走进小弄,不远处昏昏黄黄的小油灯在夜色里轻晃,他警惕地一步一步走着。突然,一道疾风袭来,罗立飞快地只手格挡一招,但在第二招就被抓了手腕反剪在身后。罗立便迫压向墙壁,脸挤在墙壁上蹭得发烫。
“你是谁?盯着我做什么?”身后的声音仿若夏日里散着寒气的冰鉴。
在那一刻,罗立突然感觉到心静了“谧?禹谧?”
作者有话要说
霁月、浅水、澜桥,斯水流年里樊厦和罗那打仗过的地方。
第32章 不识
禹谧闻言手上一顿,略微松开了些“你到底是谁?”
罗立感觉到手腕上一松劲,就立马翻转抓住禹谧的手“禹谧,真的是你!”
禹谧摆开他的手,背靠到后面墙壁,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他。典型的罗那人相貌,他在记忆深处搜寻了一通,发现还是没印象。等等,好像这儿有一种易容办法就是换面皮的。他凑过去,细细地看他脸庞边缘。
罗立一笑,伸手拽着禹谧的手,在昏暗的小弄里飞奔。禹谧挣了一下,还是随着他一路奔跑。感觉到身后人的顺从,罗立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晶亮的眼眸在夜色里仿若黑曜石。越远离街市越黑暗,罗立后脚一抵,禹谧便默契地与他飞跃起身,双双轻盈地翻过一座座民居。
最后,罗立带着禹谧落到一处院落。禹谧看了看四周,再看向罗立。罗立一笑,拉着他进屋。油灯一点点亮起,禹谧的脸也一点点鲜活起来。
“你怎么没有掩盖一下面容就出来了?”罗立的视线定定地落在禹谧的脸上。亏得他没戴面皮,不然他也不会将他认出。
“我……”禹谧稍稍化了一下妆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好似就被一眼看穿,“之前也不用掩盖。”他可以确定这人与他一样,是自己人。
“不记得我了?”罗立从他的眼里看到了陌生。
禹谧点点头。
罗立转身拿了药水,一点点将面皮卸下。禹谧看着面前的人诡异地撕开脸皮,也是吃了一惊。他所在的那一处,每个人都不必戴这个,乍一看这等事便不能维持脸上的镇定。禹谧上前扶着他的脸庞看了看,面皮与脸庞的交锋处都细致地涂抹了均匀,堪称是完美的易容。
“每次都要这么涂?”禹谧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罗立的颈脖和手,问道。
“哪里,若是选了和脸一样肤色的面皮,就不用这么麻烦。”罗立道,他伸手捏了禹谧的下巴,让其脸面对准自己的脸,“真不记得我了?”
禹谧这才看着他的面容回想“应当是很多很多年了,我……”他只觉得这面容很熟悉,但却是怎么叫不出来。
“是,十五年了。”罗立垂下眼眸。他曾想过找到禹谧之后,要质问他当年的事,要将他捆起来揍一顿,要……最初两年,他一直都在生禹谧的气,再过两年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绵长的思念。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是没想过禹谧将他忘记了。他不禁苦笑。
禹谧看着面前这人垂下眼睑,眼睛瞬间变得狭长,眼角也略微下垂。这样的弧度……禹谧按着脑穴,痛苦地按了按。
“怎么了?”罗立很快觉察到禹谧的不对劲,瞬间将那些不快收起,关切地询问道。
“我……想不起来。”禹谧皱眉。
“你……发生什么事了?”罗立紧张地握着他的手腕、
禹谧很快将手腕挣开,直视着罗立“你是谁?”
“我?”罗立淡淡一笑,“阿立,罗立。记得吗?”
禹谧在记忆里搜寻着这个名字,为什么听到这个名字,心里莫名就揪了起来?阿立,阿立……
“我们一同学习,一同训练,”罗立回想道,“穿过丛林,爬过荒漠,攀过峭壁。”那一段时光是他最苦的时候,但他在之后的日子却一直将它拿出来细细品味,他继续道,“最后,我们都通过了选拔。”
禹谧静静地看着他。
罗立试图从他的眼里寻找到一丝恍然,可没有寻到。他道“我分编入暗系商支,但是一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哦。”禹谧点点头。
“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罗立问他。
“等等,”禹谧突然问,“主上呢?”
“主上……早就不在了。”罗立道。
禹谧沉默了,怪不得怎么都联系不上。他道“那主子呢?”
“在若弥京都。”罗立道。
“现在都归主子接管了吗?”禹谧问。
“是。”罗立点头。
禹谧问了他主子的联络暗号,便转身就走“叙旧晚一些再说罢,我还有事。”
罗立连忙抓住他的手,他感觉到禹谧的回避,心里有一些失落。
禹谧看了他一眼“抱歉,我现下什么都不记得。”他挣脱了手,走出屋子。
罗立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失魂落魄了许久,最后仰天一笑。不管怎么样,终于找到了!等他想起来,总会来见他的。
禹谧在夜色里飞跃,去街市几个隐蔽的地方取了分买的馍馍。现下兵士巡逻清查得越来越紧,他不能在一处买那么多馍馍,只能分开在各个地方买。他将馍馍打包起来,背到身上,悄悄地撤出街市。
飞奔了半个时辰之后,禹谧来到一座毫无灯火的破宅。这破宅在西望山北面,荒凉得很。西望山南面被鲁埒将军控制住之后,截断了他们向外获取食物的通道,他们只能寻其他通道,这山北的枯井算是最方便的一个了。他四处看了一遭,随后走到屋后枯井边,将包着馍馍的包袱丢下,纵身一跃跳入井里。这枯井口沿小,里头却是大,仿若一个葫芦。禹谧背着馍馍,侧身进了井底旁的暗洞。
枯井里的暗洞并不是只有一条,里头错综复杂,有太多诡异。禹谧记性最好,能记住最安全最便捷的一条。他在暗洞里绕来绕去,最终到了西望山底下。
“回来了!”里头巴望的人欢呼起来。
禹谧悠悠走来,拍了拍手笑道“抱歉,晚了。”
大家都不以为意,笑哈哈地过来分馍馍。禹谧拿了一个馍馍,走进他自己的洞穴。他取了纸片出来,想了想,写了几个字又画下一组暗码,用了一个特殊的暗号召唤了蝙蝠送出去。
禹谧走出洞穴,看着蝙蝠越飞越高,最终从透着月光的洞顶消失。他淡淡一笑,啃了一口馍馍……
若弥京都。
晚膳后,任桑榆走去任尚房。
“父亲!”任桑榆行礼。
“嗯,坐吧。”任之初看着他,目光有些复杂,“桑榆,田相与我说,你可以参加今年的世家子弟考核?”这个儿子自小身子不好,正经念书没念多少时间。这次病好,他也是抱着想读便读,不读也无所谓的心态。先生是为他寻了,可总以为要跟着读上几年才能参加考核的,故这考核一事一直没对他提起过。现下冷不丁被田相告知桑榆要参加今年世家子弟考核,着实当场就呆了。
“是的,”任桑榆点头,低垂着眼答道,“先生说起来,桑榆也有些惶恐。”
任之初一笑“那肯定是桑榆用功了,得先生青眼。田相既然那么说,桑榆定是可以去试一试的,不必担心。只一个,读书归读书,得好生注意身子,不能劳累了。”
“是,父亲!”任桑榆点头。
“说来,你之前病着,读书也没读几年,考核日子虽近了,但也不可莽赶。”任之初道。
“是,父亲尽管放心,”任桑榆道,“即使桑榆想多看一会儿,清溪也是不让的。”
任之初又是一笑。
“倒也是奇怪,以前病着觉得读什么都记不住多少,现下倒是看着很是轻松。”任桑榆不好意思道。
任之初看着儿子如此模样,倒是难得“是这样的,身子不爽利的时候,难免力不从心。听闻你病好后一直在坚持练身体?”
“是的,最初是清溪带着我散散步,每日走一走,身体反倒是没那么乏力了。”任桑榆道,“后来二哥将身边的修武借我一用,每日教些拳法,桑榆觉着现下壮实了许多。”
任之初乐得见他们兄友弟恭,与他又说了一会儿之后打发他回去休息。
春华拎着灯笼走在前头,任桑榆慢慢地走在后头。他知道,任之初今日是有些怀疑了。一个常年卧榻的病秧子,如何在短时间内就学问见涨?他还是有些大意了。他前世参加过科考,这一类书籍早就是熟记于心,今世稍是一翻便回想起来了。不过,在他今日的试探看来,任之初更关心他的身子,其他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如此想过,任桑榆心里才放心下来。现下虽然晚了一点,修武还在练功房等着,他依旧练满每日的量才停歇。
十一月十八,晴好,黄道吉日,奚将军迎娶田相府嫡长女。原本忌讳的文武官之首的联姻,在这儿却是不必遮掩的。因为一早皇上便赐下丰厚贺礼,并加封田云舒为一品诰命夫人,可见奚田两家在皇上眼里的地位了。
早晨田府送嫁,任府就任之初夫妇和任桑榆夫夫过去,田府派发的帖子不多,只赠了至亲好友,任桑榆这个学生自然也有一张。黄昏后,奚将军府里发与任府的是阖府请帖,任府一家便赶去赴宴。
宴席是男女宾分开坐席的,任桑榆握了握虞清溪的手,交到任范氏身边。
“放心吧,”任范氏见桑榆这幅样子,安慰道,“里头也是有男妻的,清溪不会不自在的。再则,有你母亲和大嫂在呢。”
“是啊!”陈莳薇笑道。
“那是三弟与弟妹感情好。”何静颜捂着嘴笑。
任桑榆更不好意思了。
“酒少喝。”虞清溪看着任桑榆淡淡一笑。
“嗯。”任桑榆应了,赶紧回去男宾那儿。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急的,一头撞上也是送女客来的男子。
虞清溪赶紧过去扶起任桑榆“怎样?有没有事?”
“没事。”任桑榆连头都没好意思揉,再抬头的时候,却是一愣。很巧,这男子他认识,户部侍郎嫡长,他前世的大哥,李盛誉。而旁边的女客便是前世的大嫂,他痴恋过的乔敏娇。从现下的发式来看,两人只有一些暧昧,并没有成婚。
虞清溪见任桑榆没事,转而对李盛誉道“抱歉!”
任范氏和两位嫂嫂也到了跟前,那一撞只是装在人身上,倒是不必担心。
“见谅。”任桑榆缓过神来,对李盛誉淡淡一句。
“无妨的。”李盛誉一笑,“借过。”他搂了搂乔敏娇,走去女宾那处。
“表哥,没事吧?”乔敏娇娇娇问道。
“没事!”李盛誉拍了拍胸膛。
任桑榆没什么事,任范氏便要带三个儿媳去女宾那处了,她道“我们便过去了,桑榆可不能再莽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