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试验了。”赵白很快接过秦暮的话，“可你让宁致试验了吗？在场这些人，包括上了年纪的王妈李叔都可以做到这些，唯独宁致不行。”
秦暮眉心拧在一块，看眼神明显听不懂赵白的意思。
“宁致有运动障碍和听力障碍，你说的听声躲避和爬绳两条，他一概做不到。”
严秦脑中飞快闪过自己那句“母亲失聪，父亲脑瘫”，看向宁致的眼神中带上探究，但并无其余人表现的惊讶。
别过脸躲开众人的目光，宁致面上浮出几分羞赧，不敢面对。
“不可能。”秦暮一脸诧异，“宁致平时看上去很正常。”
“我他妈有病还到处嚷嚷啊！”赵白还没反驳，宁致先怒吼出了声，眼底积着绝望，看向每个人的眼中都透着仇恨。
“你说的这些就连一个半大孩子七老八十的人都能做到！我做不到！”宁致吼完之后，整个像是虚脱了一般，双腿一软砸在了地毯上，没有再做声。
整个左侧三楼过道里被宁致的怒吼震得一片沉寂，窗外一声声方才被忽视的蛙鸣显得尤为清晰，猛地一道烈光闪过，炸雷的声响轰在几人耳边，提醒着暴雨将至。
围观人群里，赵莉突然怯生生往前挪了一步“我可可以作证，宁先生的腿脚确实不好，有回我拖地没注意，不小心绊到了宁先生，就在墙边，但宁先生却像是突然浑身失控了一样，没扶住墙，直直倒在了地上。”
或许是发泄了一波的原因，这次赵莉实打实的证据说出来，宁致反倒没再羞赧或是发怒，眼底一片平静。
赵莉说完这些后，并未退回人群，反而搓了搓手，哼哼两声后声音渐大“而且我相信，赵先生不会是那种会犯罪作假的人！”
勾起嘴角，赵莉站出来倒是意外之喜。几个参与夏令营的人都牵扯到案件中，说是围观群众其实也就是旅馆四个工作人员，四人间互相熟识，赵莉没道理的一句确信，比他和秦暮争来争去要有用得多。
偶尔的善意能换来这些，倒是超出了赵白的意料。
“所以，你这些只是纸上谈兵。”在众人情绪渐渐平缓下来，思维开始跟上，赵白适时吐出总结性的话。
在大家不认同的眼神下，秦暮脸上有些热，知晓自己错了，但为了争面子，他依旧强撑着道“刘淇是凶手也证据不足。”
“他自己都承认了，还有比这更充足的证据吗？”赵白语气无奈。
秦暮被一下哽住，却还是强词夺理道“刘淇告诉我那是你在诱导他。”
蔑笑一声，赵白不忍直视地摇头“十七八岁的人，在完全清醒且携带武器的情况下，被我诱导认下杀人罪？这个借口未免可笑。”
摆正表情，赵白又说“况且你自己都说了，我刻意被刘淇抓走，要是他无辜，为什么要抓走我？”
哑口无言，秦暮半天没想出反驳的话来，赵白知道是时候由他来收尾，结束这场闹剧了。
“至于刘淇是怎么做到杀害宋宇的，我之前已经告诉过你，监控有问题。而杀害白洁的手法与你放在宁致身上的手法相差无几。”
赵白歪头“还有问题吗？”
赵白说话的语气像是在教导不懂事的小孩，秦暮只觉从脸上到脖颈，到耳尖，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抽过一般，他方才所自信自得的表现，在赵白眼里看来，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可笑。
又是一道闪电在窗户划过，随即而来的炸雷声响愈大，连向来第一聒噪的蛙鸣都好似无声，看来明日那场雨是免不了了。
窗内，十个人脸色各异，灰败如刘淇宁致，赤红如秦暮，晕乎如旅馆四人，还有八风不动如赵白严秦和楚朝。
赵白目光从秦暮身上离开，在没有多余疑问的其他人脸上一一划过，淡淡说出另一个重要的信息“我今天去看了山路坍塌的修复情况，如果今晚这场雨下不下来，明天下午应该就能通车，就算雨下来了，最多也就再等三天。”
秦暮眨眼的动作停在一半，脸上的辣感更甚，佐一把油盐就能直接下菜。赵白今天特地去看山路的情况，明摆了是打定近几日要走，换句话说，赵白老早就知道他要玩的把戏。
死命低下头，秦暮没脸去看赵白和其他人的眼神表情，好一会儿鼓起勇气抬了一只眼，却发现此刻大家的注意力早不在他身上。
结局最终没有反转，这事对于围观群众来说也就过去了，大家现下的注意点都放在山路即将修好，也就是说这个旅馆终于不再是四面无援的孤岛了。
十几天来悬在众人头上那把时刻担心它会落下的刀，终于要被移开了。
赵白看着松了一口气的众人接着道“我和严秦打算到时候一通车就将刘淇扭送走，如果其他人想和我们一道，今晚就可以开始收拾行李。至于接下来一天或是几天看守刘淇的任务，就由我和严秦来完成。”
随着赵白话音落下，第三道巨雷炸响，相比之前两声的心惊胆战和阴谲诡异，这一声更像是尘埃落定的宣誓。
一整天下来，众人脑子转得比这十几天加起来还多，此刻随着雷声，齐齐松了口气。
赵白转身便要和严秦扭着刘淇一块通过单向门回右侧三楼，刚踏进走廊，身影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身后的灯光晕成老照片的昏黄，秦暮突然出口叫住了他。
秦暮这一声不止叫住了赵白，还把其他人松出的那口气叫得倒流了回去。
向前挪动几步，秦暮正对上转回身的赵白，昂头面对刺眼的灯光，秦暮神色恢复如常，眼中不知被怎样的思想重新洗得坚定，一动不动盯着赵白。
“刘淇杀的那些人不该死吗？如果发生在你身上，你不会报复？刘淇虽然挥了屠刀却并没有滥杀无辜！”秦暮开口，一嘴歪理说得铿锵有力，“他还有长远而光明的未来，他凭什么为这些人渣偿命？我刚才说宁致有罪的理论可以成立，为什么不让他为刘淇顶罪，这样一报还一报。”
或许是被赵白打击得太厉害，秦暮已经完全钻进了牛角尖。其余人因他这话面面相觑，本职是警察的严秦眼里甚至冒出了火，然而都知道这理论不对，一时半会却说不出成条理的反驳话来。
法律道德的界限一直以来就是容易引起争执的话题，不同的人生观持有不同的看法，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想要说服站在对立面的一方，还真不太容易。
再次被推向风口浪尖的宁致面如死灰，挣扎两下后一副爱咋咋地的表情，看样子是完全放弃争论了。
而和宁致受到同样待遇的刘淇双眼一亮，像是在悬崖绝望坠下之时运气爆棚，手一甩抓住了根救命的藤蔓，重新看到了生机。
第71章 第六个世界（13）
左侧三楼过道内的气氛因为秦暮一通有理又无理的歪话重新陷入紧张, 屋外的雷声都像是感应到了一般, 再没来第四下。
赵白抱臂, 下巴昂得老高，眼底的怒火迎着灯光，却依旧清晰可见。
之前纵是秦暮指认赵白是帮凶之一，他也不曾有过发怒的征兆, 一直是散漫态度，好似自己只是在玩一次游戏，这次骤然燃起火星, 给屋内其他人吓了一跳, 就连秦暮都微不可查地指尖轻颤。
眉尖挑起, 赵白越是生气，语气便越平静, 轻柔好似在回忆过往的岁月“如果你还记得, 刘淇是准备杀我的？请问我犯过什么罪？嘲讽你和刘淇的罪吗？竟然能担得起人渣这词。”
赵白向来嘴里说话自带三分嘲讽，此刻语气却柔得很, 目光又利得很，这般反差，令人发渗。
周围其余人皆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感觉，各有小动作, 意图阻止这腔将要发出的怒火, 然而秦暮却像毫无察觉，依旧无一点瑟缩。
秦暮理直气壮“但你最后除了被捆了一段时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一句话像是打开了赵白怒火的引燃器, 他除了被捆没受伤害这种话，他自己说是看得宽，秦暮有什么资格来说。
秦暮这种圣他人之母的论调，让赵白不可抑制地想到现实世界中曾发生过的事。
赵家身为星际商圈领头人，家族内的破事多如牛毛，继承人的争夺更是残忍非常。
十年前，赵白正好十二岁，到达这个世上满一轮时，他的爷爷在星难中过世，平日看起来和睦友好的赵家人一转眼全成了潘多拉魔盒放出的恶灵，贪婪、残暴、凶恶。赵白的父亲实力强劲，其他竞争者动不了他，十二岁的赵白就成了突破口。
这场持续三年的斗争中，赵白被绑架不下数十次，其中被精神折辱和肉体虐打不计其数，最凶残的时候，赵白浑身上下找不到几块好地方。有赖于星际时代医疗程度的高超，他才没落下永久的病痛或是疤痕。
然而就在他和他的父亲意图给予那些人回报之时，赵白从出生起的好友，赵父领养的孩子，告诉赵白，他应该原谅，那些人是善的，他们只是给了赵白皮肉之苦，没有要他的命。
那些人当然不可能要赵白的命，否则还怎么威胁他的父亲？
他养兄这句话说得没理，但毕竟是相伴十多年的人，赵父和赵白和他争执一通后，这事就过去了。
可后来，赵白亲眼看见那个“圣父”养兄在赵白十八岁生日宴会上，赵白装醉想躲过灌酒时，在他送上来的醒酒汤里，放上了能让赵白成为疯子的东西，一种改变神经调控能力的药。
那个养兄最后自然自食其果了，但如果他成功，在有几百人的宴会上，赵白下肚的酒水冷餐不止十种八种，此事只要瞒得好，根本查无可查。
这事成了赵白的梦魇，让他真正看清了人性的可怖。
赵白虽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个人，变得厌恶感情，他身边还有许多爱他的人。但，要是有谁对他做出和那人相似的举动，他的怒火几乎一点就燃。
许久不曾沾染过“怒”这种情绪，赵白发起火来气势吓人。
“你说得对，他们三人犯过罪，不可恕，应该得到报应，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会报复，但我不会蠢到触犯法律自己下手。”
“你说让宁致替刘淇顶罪，听上去是一报还一报，但我也会落下从犯的名头，我有什么报要还给刘淇？就算有，也应该是他来还我！”
“你说刘淇有光明的未来，我告诉你，他就是个杀人犯，你现在包庇他，只会让他觉得任何仇怨都可以用杀戮来解决，并且你还教会了他找人顶罪的招数，你在给他未来的身边人制造一个不定时炸弹。”
赵白嘴里反驳、斥责着，一步步向秦暮靠近，浑身的怒火和骇人的气势将秦暮压得喘不过气来，张着嘴呆在原地，像从未认识过赵白一般。
一旁楚朝往这边两步，意图帮着秦暮说几句话，却被赵白狠瞪了一眼，阴测测威胁着。
“你要不想陪他在里边蹲着，就最好安静一点。”
赵白在暗示的是楚朝背地里做的那些事，他虽不曾详查，也不曾想明白楚朝做这些的目的，但他确实干过什么是一定的。
夏令营参加者加工作人员共十二位，能给刘淇费用和信息的，只有可能是楚朝了。
迈出的一步僵在半途，楚朝犹豫几秒，最终收回了脚，停在了众人和秦暮中间不尴不尬的位置，没有再上前。
赵白在秦暮面前半米站定，朝着他露出生平最嘲讽和蔑视的笑，夹杂着替身的恨意。
“你让我和宁致顶替刘淇的罪名，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善良，很正义，很聪明？现在我告诉你，你这叫做虚伪，叫做奸诈！”
说着赵白伸手想要拍一拍秦暮的肩膀，不料秦暮吓得赶紧蹲身躲开。
说到底，秦暮是主角，也是个还未真正进入社会的学生，又向来被捧着，遭到过的怒言都只是小儿科。而赵白这些话，是在实打实鞭策他二十年来的人生观，一刀刀刮在他的灵魂之上。
一通火发泄下来，赵白情绪平复了很多，说到接下来一句时，脸色已经平静了不少，语气重新恢复他向来的平淡，带着些微无伤大雅的不屑。
“其余人的罪恶自有法律来判定，你如果真要成全刘淇的未来，就自己替他顶罪，并且承诺负担他以后所有可能的恶行，这才叫真正的善，真正的圣母，只是有些愚蠢罢了。”
如果说之前秦暮还有不服气，只是被吓得怂了，这回他是真的全然呆愣。赵白说出让他自己顶罪的方法后，秦暮下意识在心里自问，思绪没纠结两回就得到了答案——他不愿意。
赵白之前的一段如果是在从外表拆开了秦暮伪善的包装，那么最后一句，就是在迫使秦暮自己卸下心上自我欺骗的面具，让他亲手击碎自己一直以来以为完美的人生观，不得不面对自己的错误，甚至可说是被包装得光大美好的丑恶。
第二天的雨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冲刷掉漫山遍野污染透了的旧泥，暴露出底下坚实的新土。
雨没下多久，到了下午的下半便变得稀稀拉拉，再一会儿就彻底停了。
这场雨奇迹的没给修复山路带来多少阻碍，反倒冲掉了一些难以处理的积尘。
三天后，夏令营的第二十天，正逢大暑最热的时节，山路通车，旅馆里的人散了个干净，除去赵莉回到的是小镇，其余人都坐上了离开的班车。
这时，夏令营的其他人才知道，李叔根本不是什么旅馆老板，只是被雇佣来的临时劳动工，被要求充作老板的身份，王妈也一样。
也就是说，这些旅馆里的秘密，不是他们不告诉其他人，而是他们一开始也不知道。
赵白像是在看窗外风景一般，不经意瞥了一眼对面的楚朝，又低下头看手机里原主父亲助理传输来的一些关于近期连环罪犯犯罪开始前一月的联系人名单，轻笑一声。
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再放过罪犯就不太好意思了，况且还能给严秦带一带业绩。赵白笑得略奸。
刘淇一案的庭审安排在一月后，此案牵扯到商圈几个重要家族，但因为有无名人从中操控，最终结果仍旧没能扭转。
刘淇被判谋杀罪，秦暮判包庇罪，宁致以奸杀罪判刑，其中最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案件的主要人刘淇招供，他的一切计划都是由楚家那个大少爷楚朝，包括后续诱导秦暮包庇他，都是楚朝教导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再往后深查，竟查出楚朝指导的犯罪不止这一桩，而是多大十三桩，牵扯到的人命有五十多条，其中有死有余辜者，也有无辜中枪者。
而这些犯罪案件最后的侦破者，都有秦暮一份。
信任危机，关于大学教育的深思，此案引爆了今夏最大的话题，热度延绵了一整个随着庭审开始的新学期。
到最后，楚朝受到的刑罚成了这场接连判刑中最重的一个，连楚家也因此衰落，而和楚家向来世交的秦家本就受自家牵连，此刻又受一重创，信誉大幅度下滑。
在残酷，每个人都善于抓住往上爬的机会的商圈，秦家想要重回原本的地位，难如登天。
白纸黑字的法律，不会包庇任何损伤他人利益的行径。
赵白在终审那天特地搞到名额进去围观，一是养兄的移情效应，让他想亲眼看到秦暮被判刑，此外还有一点，他想着怎么也得带严秦看看他真正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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