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走向宫殿中央,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期待苏离像那日群贤宴一样再度艳惊四座,却也有不少人听了他的为人,怕他迂腐顽固,在这大喜日子惹陛下的不悦。
苏离往齐雪萱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她的幸灾乐祸尽收眼底,然后嘴角一勾,清了清嗓子,便拱手回道“臣遵命,夫……”
少年清朗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大殿中,他的声音正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听起来仿若珠落玉盘般清脆清新,念至激昂处又如刀枪击鸣掷地有声,不消片刻,在座的所有人都沉浸在少年所做赋文的意境中去了……
齐雪萱面带冷笑地听着,但听着听着就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
顾静之非但没有贬斥今日国宴这种豪华骄奢的场面,反而大大夸赞了宴会的繁荣,太后的仁善大度,皇帝陛下的诚挚孝心,皇子们的英明神武。
这、这、这还是当日那个把太子批得什么都不是的顾郎?
顾静之不是不会拍马屁,他的马屁要么不拍,一旦拍起来,全朝上下恐怕都要自惭形秽,你看陛下和太后的嘴角都要咧到天上去了。
原本一些看不上苏离出身和觉得他性格过于迂腐愚钝的大臣纷纷变了脸色。
知进退,懂分寸,晓审时度势……此子可堪大用。
就连许怀山也看出了苏离内心的沟壑,他心中一沉,抬眼望去,看见太子眼中的杀意果然又重了几分。
没错,顾静之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告诉他,他不是不会讨好人,但就是不愿意讨好你,就是要打你太子的脸面。
太子岂能不怒?
他给许怀山使了个眼色,许怀山点点头,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苏离身上的时候,悄然退了出去,不知道去了哪里,过了莫约一刻钟才回到席间。
而苏离做完赋文之后,在场所有人都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大周皇帝高兴得连赏了他三杯酒,这一幕看得齐雪萱两眼通红,气得急火攻心。
也是,上一世那篇群贤宴上夸赞太子的文章不也是顾静之亲笔所做,要怪只能怪她做事没有考虑大局,那时大周既无外患,也无内忧,他在那种情况下参加群贤宴可不就写的是夸赞恭迎的赋文嘛!难道说一切都是她太操之过急才会导致命运发生这么大的改变?
齐雪萱似乎找到了这一世自己诸事不顺的原因,但是现在木已成舟,后悔也没什么用了,好在她还有一招等着苏离,这次一定要把他打回原形!
齐雪萱发出一声冷笑。
苏离在接过皇帝赏赐的酒时,给他递酒的宫女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青紫的葡萄酒液在苏离浅黄色的袍子上留下一大块难看的污渍。
宫女立刻下跪求饶,皇帝看在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上就没有责罚这个宫女,而是让她带他到后面的偏殿去换一件皇子们日常穿着的衣服,座下的人皆是一愣,皇子们的衣服……可见陛下对苏离有多爱重了。
宫女千恩万谢,然后领着苏离往偏殿走去——
“这边好像不是偏殿的方向?”宫女带着苏离进入了一处地形复杂的花园,如果不是苏离记忆力超群,第一次被带进这里的人恐怕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走出去。
宫女战战兢兢地说道“这是奴婢住所的方向,奴婢今日不记得带皇后娘娘最喜欢的珠钗了,刚刚奴婢就犯了错,如果皇后娘娘发现奴婢又忘了带珠钗,非得打死奴婢不可,大人行行好,奴婢拿了珠钗就带您去偏殿换衣服。”
苏离警惕道“那你现在去拿吧,我就在此处等你,外臣不得擅入后宫。”
宫女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道了声好,便弓着身子小心谨慎地离开了,留苏离一个人在花园里。
苏离本来也没怎么醉,此刻夜风一吹更是完全清醒了,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还未等他想明白其中关节,忽然一股烧焦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尖,苏离鼻子动了动,往右边一看,漆黑一片的黑夜上空恍若有火光浮动,上面还缠绕着股股浓烟。
苏离心道不好,他正要原路返回,免得惹祸上身的时候,那宫殿的方向却传来一丝微弱的女子求救声,苏离不禁驻足想了想。
那火光的地方离自己和偏殿都较远,想要诬陷他纵火似乎不太可能,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在等他呢?
苏离知道宫廷斗争一向残酷复杂,他一个外臣一旦卷进去弄不好就是万劫不复,所以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忽然想起今天齐雪萱的种种举动,还有那侍女故意把自己带到地形复杂的花园,苏离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去求救声所在的地方查探一下情况。
第70章 打脸重生复仇嫡女11
被滚滚浓烟充斥的宫殿此时已经完全烧了起来,苏离走得越近, 那女子的呼救声就越清晰, 只是不知道是她身子本来就弱, 还是被浓烟呛的,声音有些虚弱。
苏离看了看四周,这宫殿虽然偏僻但周围居然没有一个宫女或者宦官监守, 太奇怪了。
苏离抿了抿唇,从一旁的草坪上缓缓下来,远远地往敞开的窗户里一瞅, 看见火光中有一个长相甜美可爱, 姿色不逊于齐雪萱的女孩, 不过一个是御姐长相,一个小家碧玉, 各有自己的特点。
那女孩身上穿着轻盈华丽的衣衫,头上戴了一个十分贵重的金冠, 双手被粗壮的麻绳绑在一起,那麻绳一圈又一圈地系在大殿的圆柱上, 绳头在女孩所在的另一端绑了个牢牢的死结, 她根本无法逃脱。
女孩此时发现窗外有人探看, 立即用尽全部的力量往窗口喊道“我是陛下最喜爱的七公主容依, 不管你是谁, 你若是救了我, 我一定让父皇重重奖赏你!”
苏离对奖赏不感兴趣, 他挑重点问道“你是公主?你为什么会被绑在这里?”
少年清朗好听的声音让女孩愣了一瞬, 听清了他说什么以后,眼圈一红,哽咽又绝望地说道“父皇把我许给了许丞相的庶子许怀山,我与那许怀山一见钟情,今日他约我在此处见面,为了掩人耳目我故意告假没有参加皇祖母的寿宴,还撤走了周围所有的护卫和婢女。我在这里等了他许久,后来被人从后面迷晕,等我醒来就发现周围是这样了……许怀山这个混账!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苏离讶异,“你怎么知道是许怀山迷晕了你?”
容依咬牙切齿,“他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铜镜面前检查妆容,他小拇指尾部有三颗痣,我绝不会看错!”
苏离叹了口气,除了想不通他们要怎么泼脏水到他身上,剩下的他已经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苏离把身上沾了大面积酒渍的外袍脱下来,又到不远处一个荷花池里,捧起池水迅速把身上打湿,然后用宽大的湿衣袖捂住口鼻,冲进宫殿里去了。
容依说完以后,窗外就再也没有回应,就在她害怕无助的时候,一个身影把紧锁的房门踹开,苏离往房间里粗粗看了一眼,便打碎一个花瓶,隔着袖子捡起发烫的瓷片便冲到容依面前帮她把绳子割开,护住她的口鼻就带她逃了出去。
两人坐在草坪上喘着粗气,容依公主看着还以为再也看不见的月亮,眼睛一红泪水便滑出眼眶。
“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到底为什么?我有哪里对不住他?”
苏离看她哭得这么心碎,有些不忍地说道“公主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但公主的身份有。”
容依抬起迷茫地眼睛。
苏离暗示道“许公子志存高远。”
没错,按理来说许怀山只是庶子,放在别的朝代里可能配不上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但是大周不同,大周历史上曾出现过三次驸马谋反的事情,所以自先帝就立下了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也因此驸马的人选多为一品大官家中德才兼备的庶子。
可那许怀山虽为家中庶子,但其才华却比嫡子高上不少,加上他从小就做太子伴读,假若太子有一日登基,他就有从龙之功,即便只是庶子也能争一争丞相之位,怎么可能甘心做一个驸马?
容依虽然看起来傻白甜,但到底也在宫中长大,苏离稍稍一提她就明白过来其中关节,难过的眼神渐渐被愤怒取代。
“他是在利用我!”许怀山利用未来驸马的身份亲近皇帝和太子,等目的达成就把她一脚踹开,此子其心可诛!
苏离劝慰“公主息怒。”
容依公主看了苏离一眼,目带感激,“今天你救了我,你想要什么赏赐,我一定为你去父皇那里求来。”
苏离勾唇,牵扯到许怀山和太子,今日只怕是个连环局,如果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什么赏赐?
他略一摇头,配合顾静之的人设说道“见死不救,本就不是什么道义之事,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公主不必为我去求什么赏赐。”
“这怎么行!”
苏离粲然一笑,那如松似水的容貌在月华下俊美得让容依有一瞬移不开眼,他起身地朝容依拱手行了一礼,“公主若真要谢我,等会儿便到大殿之上助我脱罪,顾静之感激不尽。”
顾静之……
苏离捡起地上的外袍再重新穿上,夜里乍看之下居然看不出有打湿的痕迹,苏离向容依公主道了声别,便原路返回了,月光下清俊挺拔的背影让容依愣了好一会,劫后余生的狂喜过去后,一股无力涌上四肢,她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苏离回到原地,又等了一会儿,才见那宫女姗姗来迟,苏离也没问什么,就随着宫女到偏殿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原主本就体热,加上来回走动蒸发的热量,等换上新衣服不仔细看很难看出痕迹了。
如此,苏离这才回到殿中继续参加宴会。
饮酒时他无意中感受到了一束阴冷的视线,往那边看去,是太子正带着一丝稍纵即逝的恶意看着他,苏离坦然回以一笑,能做的他都做了,接下来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宴会正进行到中后段,大家都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这时忽然侍卫总管大惊失色地冲了进来——
“陛下!大事不好!九云宫走水了!”
来了。
众人的醉意顿时一清,皇帝勃然大怒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大喜的日子皇宫里走水岂不是要触霉头!
侍卫总管战战兢兢,“臣也查不出原因!现在已经派遣人去救火了,那九云宫地处偏远平常也没有人居住,想来不会有人员伤亡。”
“你也查不出原因,好一个你也查不出原因!朕要你这侍卫总管有何用!拖出去斩了!”
“父皇万万不可!”太子站出来阻止,“今日是皇祖母大喜之日不可见血呀,何况这九云宫地处偏远,附近就有一个荷花池,常年潮湿,怎么会无缘无故烧起来,其中必然有蹊跷,还请钦天监算一下吧。”
大周是个极为信奉道教的国家,每逢国宴,最后一个环节就是钦天监推演星辰,掐算国运,再告知众人来年大周运势如何,若是不顺该如何避免。
现任钦天监是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中年道长,姓张,苏离屏息看着他从座位上起来,行礼,退至门口,仰头观星,低头掐算……越发好奇等着他的是什么。
直到钦天监皱眉又舒展,舒展又皱眉,如此反复三次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占星术语,意思大概是说今天的大殿上有一个和皇帝命中犯冲的家伙在,遮挡了皇帝的命星,才导致九云宫无故走水。九云,九云,不就是九天之上真龙帝星住的地方嘛。九云宫走水只是开始,如果此人不除,那么皇帝的政运就会不顺,久而久之甚至还有性命之忧……
苏离这才恍然大悟——
命理?竟然是命理?
苏离第一时间脑子里冒出的就是荒谬两个字,但是待细心想过,才发觉这个命理局的阴狠之处。
而钦天监的话一落地,不仅苏离,在场的人都是不大信的,皇帝眸中带着冷厉看向钦天监,“爱卿此话当真?”
钦天监胸有成竹地说道“敢问七公主现在何处?”
“爱卿何意?”
“七公主的八字在所有皇子和公主中是和陛下最为相似的,只不过七公主是女子,八字较轻,如果此人要妨碍陛下的话,恐怕七公主会先陛下一步被此人冲撞,而且根据臣方才卜算结果,七公主的命星已然灰暗无光,显然是已被此人克死了。”
皇帝震怒,“胡说八道!”
这时皇后突然啊了一声,她大惊失色地说道“今天依儿的确是跟我告假,说身子不舒服,梦里时常梦见九头云兽啃食她的肉身,心有郁结,所以想去九云宫净身礼佛三日,臣妾想她怕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也不敢让她参加太后的寿宴,就同意了,没想到……”
皇帝眼皮一跳,命令侍卫总管,“快去公主寝宫看看!”
侍卫总管领命前去,一刻钟后回来复命道“公主的确不在寝宫!”
席间到处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看来钦天监所说并不假,私下里已经开始细细讨论,讨论时他们脸上皆有惊恐之意,害怕钦天监说的是自己。
“多派人手到九云宫附近找七公主!快!”
“臣遵命——”
皇帝虚脱般坐在龙椅上,据他们所说,九云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如果依儿真的在里面,恐怕现在已经是一具焦尸了。
皇帝悲从中来,下一秒太子便站出来死死盯住钦天监,“张道长所说的煞星到底是何人!他杀了七妹,一定要将他拖出来斩首示众!免得他再祸国殃民!”
钦天监沉吟了一会儿,然后故作为难地指向了苏离。
“那煞星不是别人,正是陛下亲自任命不久的顾静之大人!”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苏离身上。
太子恍然大悟地提醒了众人一句,“九云宫出事之时,好像只有顾卿离开过席间!”
登时流言四起。
容珏冷冷地看着这几人犹如跳梁小丑一般你唱我和,一双寒眸锁住钦天监,里面的寒光犹如利刃,“怎么顾卿只是去偏殿换了身衣服回来就能惹上这么大的罪过?”
众人的理智刚被他这话拉了一点回来,谁知那领苏离离开的宫女却忽然抖着身子趴跪到了殿中央,显然她已经被收买了,于是现在正瑟瑟发抖地把她带苏离离开之后的事情都讲给了众人听,钦天监一听立刻道“那花园位于九云宫的顺风位,定是他克死了七公主!”
太子双眼赤红地看着苏离“是你杀了七妹!”
皇帝受二人影响看向苏离,那眼里有无奈也有不舍,但失去七公主的悲伤更多地涌上了这位父亲的眼眶,“顾卿你有什么话可说?”
容珏见苏离被这样针锋相对,当即就要站出来,这时像是心有所感一样,他忽然对上了苏离那双古井无波般清澈冷静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