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吟见楚至今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有些无趣,便是先开了口“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啊?”楚至今抬眼看向江沉吟,眼神有些朦胧,似是神志不清。
“你可是喝醉了?”江沉吟便觉得有些好笑,一个将军只是小饮几口便醉了,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没有啊,我不喝酒的。”楚至今愣愣地摇着头,“只不过,沉吟,没想到我都可以想象到你这般大的样子了。”
“你说,当年你就和我在外面,不回到皇城来多好。”楚至今伸出手晃着,像是要抚上江沉吟的脸,还未碰上又是缩了回来。
“这些年,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江沉吟心中大骇,他一直不知楚至今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没有欲望的人是最难掌握的,如今知晓了他的心思,却不知如何给予,想来这样易醉,定然想借着这一番“醉酒”向自己讨要,心下不免多了一丝厌恶。
不过这样也好,能抓住人心的最重要的就是情,若是此人情系自己又是怕什么叛变之说。
你要这个,给你便是了。
醒来之时,楚至今浑身酸痛,本以为是千机引因饮酒导致毒发,却发现自己赤呈躺在龙床之上,垂下眼眸,已是知道发生了何事。
江沉吟即位三年,一名柳姓女子上京面圣。
“你现在皇位不稳,若是让别人看出了你的弱点,你如何执掌这天下?”
“楚至今,朕和你说,这天下之大,朕唯一心爱之人便只有柳翩翩一个。”
“你执意如此?”
“是。”
“好。”
次日,楚将军以狐媚惑主的名义,带着鸩酒将柳翩翩赐死,皇上大恸,恰逢军事四起,又将楚将军调往前线解燃眉之急。
粮草越来越少,将士伤员越来越多,又是传来粮草被劫的消息,城内一片哀戚。
楚至今知道这是江沉吟的报复,可是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会如此,这么多年来他对江沉吟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江沉吟本人。他知道在江山和美人之间,江沉吟绝对会选择江山,他做不了恶人,他楚至今就帮他做。江沉吟爱柳翩翩,那么柳翩翩就是他的弱点。而楚至今的弱点就是江沉吟。
世界上有些人是要千方百计除掉自己的弱点,而有些人就是要将自己的弱点保护得滴水不漏。
楚至今想着这么多人为柳翩翩陪葬,江沉吟会不会好受一些呢?可是他怕朝堂这么乱,没有一个人会像他一样对江沉吟忠心耿耿,他怕江沉吟一个人会寂寞,他怕这胡人攻破了边城,江沉吟要御驾亲征,他怕再中千机引无人帮他过毒,他还怕死后的世界自己再也看不到江沉吟了。
就当所有人绝望放弃之时,皇帝派出的军队带着粮草拯救了城中之人。
皇上龙颜难测,一时间,朝堂中人心惶惶。
楚将军束手边关八年,皇上将楚将军和其爱将李明华召回,封楚将军为右相,李明华则替将军之职。又许楚右相可不上朝,明则高升,暗则架空权力。
次年,楚右相卒于右相府,年仅二十八岁。
“你要娶他?”
“是。”
“他是男人。”
“我知道。”
“他和我长得很像。”
“是,就算娶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傻子,朕也不会喜欢你一丝一毫。”
“你从来不听我的劝告。”
“放肆。”
“臣祝陛下和娘娘,百年好合。臣告退。”
“……滚。”
“是。”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修改了。新增了快一千字的剧情。
☆、此来却是
多年不见帝王颜,此来却是无言对。
他曾经去偷偷地看过这个男妃,他不明白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男人,到底是那里吸引到了江沉吟。
江沉吟说他很干净,和柳翩翩一样干净,不会耍阴谋诡计。可是谁是一开始就是耍着阴谋诡计出生的呢,能指望谁在浴血的战场里保证自己纯白如纸,指望谁想要保护一个站在权利中心的人不耍阴谋阳谋?
“陛下。”楚至今学着男妃的神态低下头,小声叫道。
“这些年,你倒是这两个词也说得顺口,他也是改口叫我一声‘陛下’。”江沉吟说完之后,便是笑了起来,声音低沉有力却又似曾经那般清澈。
楚至今知道因为这男妃和柳翩翩一般心无城府,所以就算是男人江沉吟也不在意,他记得他刚才说的是“和他长得很像”,他是指自己吗,想到这里又是觉得自己自作多情起来,又是在奢望个什么,一个满手鲜血还杀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的人,谁会喜欢?
“阿呆,你抬头看看我。”江沉吟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
楚至今吞了口口水,他也是在面对敌军面对占有面对那些政敌的时候,他的表情都是不同的,他会伪装而且也伪装得很好,但是他从来没有在江沉吟面前装过,可是那人从来都是不信他的,他嫌他玩心计,嫌他有城府。
其实都不过是因为自己杀了柳翩翩罢了,给柳翩翩一杯鸩酒,除了怕别人因此来威胁江沉吟外,还有自己的私心。他后悔了,他楚至今生前唯一后悔的就是杀了柳翩翩这件事,他明明是可以把柳翩翩送到无人知道的地方,等到江沉吟君临天下大业已成,再将她接回,让她和江沉吟共看这万里河山。
可是他不是神,他也会嫉妒,凭什么他陪了江沉吟那么久,却敌不过一个柳翩翩?凭什么他遭受着千机引的痛苦,她却可以在他身边巧笑倩兮?凭什么他在这权利的漩涡里步步为营,而她却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保护?
后来他一人独倚秋风,才算是明白,这世上哪有什么凭什么不凭什么?就凭江沉吟喜欢的是柳翩翩,而自己喜欢的却是江沉吟罢了。
他自己做的这一切,没有人逼他,只是自己心甘情愿,若是这样还要让别人给予回报,未免也显得太过卑劣。没有戒律规定,他楚至今喜欢江沉吟为江沉吟做了很多,江沉吟就要喜欢他楚至今,君君臣臣。
想来江沉吟也没有想到,自己随手捡回来的一个小乞丐,最后竟是对自己起了那种龌龊的心思,还杀了自己最爱的女人。就算是这样,楚至今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喜欢江沉吟,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深入骨髓。楚至今心中苦笑,面上还是学着疑惑抬起头去看江沉吟的脸,多久没有好好打量他了,眉目清明,肌瓷如玉,偏生楚至今爱极了他这个样子。
年年岁岁容相似,如今魂魄已归来。
江沉吟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三年了,楚至今死了三年了,死前一年自己和他也未曾见过一面,整整四年没有见过楚至今了。就连最后,楚至今只留下了一瓶骨灰,自己连个尸首都没有见到。
这些年来,他时常会到这里,他庆幸自己遇见了这个和楚至今有几分相似的人,不然他觉得自己会疯掉的,可是再相似那个一直跟在他后面的人也不会回来了。
他在楚至今死后想了很多,那些过往的记忆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记得自己被追杀的时候,楚至今用手抓住了那把砍向自己的刀刃,自此手中留了一道长长的刀疤。他想起了那些年,楚至今在外征战,自己的探子传回来的信鸽,说楚至今将军刮骨去毒不曾喊疼。他记得那个小小的少年,从来都是跟在自己的身后,什么都听自己的。
唯一的一件未依自己的事情,便是让自己恨了一辈子,恨到最后都没有去看他一面。
可是那时他才刚登基,皇位不稳,有心之人若是用柳翩翩在威胁自己,这江山和美人自己终究是会抛弃美人的。楚至今帮自己动手了,不过是不想最后自己亲自动手的时候怨恨自己罢了,所有的恨都给了楚至今。
他对自己说,自己之前未曾杀楚至今,不过是因为他是有功之臣,怕让和他一起过来的臣子们寒心,待到楚至今死了之后,才发现不过是自己舍不得。
你恨一个人的时候,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令你讨厌的,而你爱上一个人时,做的同样的一件事情却是令你惊喜,这就是区别。
今日的阿呆却是和往常不同,说不出来是哪里,江沉吟只是觉得楚至今回来了,他放不下自己又回来了,可是眉眼之间终究是有差异的,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抓起阿呆的左手,摊开他的掌心。
光洁一片,没有刀疤,没有宫外那段时间挑水长得茧子,这个是阿呆,不是楚至今。江沉吟抿着唇,转过身揪住了自己左胸前的衣襟,不断地吸着气,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变成了这样,感觉好像喘不过气来。
楚至今看着江沉吟起伏较大的背影,心里有些心疼,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抓上了江沉吟的另一只手,然后又猛地缩了回来。
“阿呆,你唤我……你唤我,唤我、一声沉吟听听。”江沉吟转过身,眼中氤氲一片,就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沙哑,带着不自知的情愫。
“沉……沉、沉……”楚至今想要唤他一身,可是发现无论怎样那个“吟”字都是说不口,他张着口却是发不出那个音,顿了一会儿,“陛下。”
江沉吟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今日陪我去御书房批折子吧。”
楚至今见过的江沉吟从来都是气定神闲的,何曾见过这样失态的江沉吟,也是担心,压抑住自己想要询问的欲望,答了一句“好。”
御书房内。
“你累吗,那里有榻,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去批折子。”眼神温柔,笑容清浅。
难道叫自己来只是要自己睡觉的?楚至今有些疑惑,这也是着实有些奇怪,后来又是一想,这身体本来就是江沉吟的妃子,难道江沉吟是想在这御书房内,行那苟·且之事?
他和江沉吟做的不过两次,一次是军中过毒之时,第二次便是那次醉酒之后。他本以为二人已是两情相悦,后来才知不过是江沉吟知道了自己那心思,想要拉拢他才如此做的。可是他知道不知道呢,就算他不这样做,只要一句话,自己就可以为他赴汤蹈火,这样做却是比直接拒绝自己更加让人血肉模糊。
两次的经历都算不上愉快,何况重生之后已经不想和江沉吟再扯上关系了,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再做了,这个傻子的身子既然是被自己占了,自己就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傻子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要承担。他从来不是一个仁慈温柔的人,因为他所有的耐心都给了江沉吟。
“不累吗?”江沉吟见面前的人没有动,笑着对他招手,“坐这里来,陪我一起看折子吧。”
楚至今见江沉吟坐的只是稍大的一个靠椅,若是两个人坐在一起,定然是要靠的很近才是,皱着眉小声道“可,可,是我,想,去榻上睡。”
“好。”江沉吟起身牵过楚至今的手,来到了榻边,又是蹲下来亲手帮他脱下了鞋子,待到楚至今躺平了之后,又帮他盖上了被子,摸了摸他的眉毛,“你好好睡。”
楚至今看着江沉吟离开的背影,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他明明可以对一个傻子都这般温柔体贴,却是吝于给自己一个眼神,这一刻终于最后的期待都化为灰烬,是啊,楚至今爱江沉吟,可是再也不会相信江沉吟会爱他了。
回到了书桌前的江沉吟,也是很奇怪自己竟然纡尊降贵去给一个妃子脱鞋,可是那一刻他觉得他面前的就是楚至今,那个人只要活过来,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只要那个人活过来,再看看自己。
他有暗暗地去派暗卫去寻找楚至今的下落,他记得两人逃离皇宫的时候,就是用的假死,可是三年毫无音讯,三年了,他都要绝望了。
“禀告皇上。”门外响起了侍卫的叫声。
江沉吟看了一下躺在榻上还没睡着的阿呆,才是没有生气,用毫无波澜的声音问道“何事?”
“有个大夫说要见楚将军。”
“快,快让他进来。”江沉吟有些惊讶,因为起身的时候过□□猛还带掉了几个奏折,只是匆匆地走到了中央,奉了命令的侍卫已经将老大夫放了进来。
老大夫先是跪在地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大夫快请起,有何事?”
“皇上,请让楚将军见见草民吧。”
江沉吟心又沉了下去,拂袖道“你莫不是在戏弄朕,三年前,楚右相已是殁了,举国缟素,你莫是不知?”
楚至今垂眸,原来自己已经死了三年了,原来即使到了现在听到自己的姓名,江沉吟也会大怒。
☆、君要吾便
没想到老大夫忙跪拜在地上道“求求皇上,让草民见见他吧,他的毒拖不得了。”
“他不在这里。”
“皇上,”老大夫的声音带着悲戚,抬起头看着江沉吟,“当年我给将军抑制毒的药差不多已经用完了,将军整整四年没有从草民这里来治病了,草民给他的药方也应该是一年前就换了的,再不拿新的药方的话,将军的性命危在旦夕啊!将军所做之事虽有不对,但是好歹对皇上一片赤诚,只求放过将军一马。”
“他患何病?”江沉吟没有见过楚至今虚弱的样子,想来,只是那人不愿意将自己苍白的一面展现给自己。如今看着老大夫老泪纵横的脸,只觉心中绞痛,“多长时间?”
“将军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草民,不要和皇上您说,可是现在不说不行了,当年皇上您亲征带着将军,身中千机引之毒,性命垂危,别无他法,将军只得用交·合之法将此毒过到自己的身上,也是将军神智清明,硬生生地抗下了这毒的初发,才是捡回了一条命。”
“那毒、那毒可是只要挺过便是无事?”江沉吟弯下身将老大夫扶了起来。
“不是,本来只要静养也不饮酒,将军发病不会那么频繁的。可是将军要保家卫国啊,他只在马背上守护着我们的国家啊,用自己的性命守护着我们的国家啊,皇上若是不让草民见将军,”老大夫颤颤巍巍地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药方,“把这个交予将军,让他好好服食,也对一年都没有吃药的将军应该是都起不来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