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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津何处 第34节

作者:桃枝竹 字数:7407 更新:2021-12-27 12:30:19

    “饮食不足,脾胃失养;操劳过度,血不载气……”沈朗一句一句说着岑季白似懂非懂的话,最后,总结道“先用两年汤药,慢慢养吧。”

    沈朗退下,小刀便跟着他取药去了。岑季白只觉头重无比,眉头拧成一团。与林津道“北境三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林津右手持笛,在左手掌心轻敲,自傲道“我建了一个朔州。”

    他眼睛那么亮,好像是两只明明月牙儿。

    岑季白心中悸动不已,转过眼去,默了一会儿,道“你要同家里说清楚,这两年,不能回北境。”

    林津点了头,道“今晚就说。”

    第54章 养病

    岑季白监国之后,对于夏王的诸多宫宴,只保留了元夕这一场。如今夏王病重,没有开年大庆了,但办一场宫宴,君臣共勉还是要的。

    整场宫宴里,岑季白总觉得林渡的目光频频投向自己。岑季白不太记得自己醉后发生了什么,问了林津,也只说是沉睡,再无其他。但他还记得林渡最初时说过什么,如果林渡自己也记得……

    岑季白故作淡然,不过,看到林渡端着酒杯,径直走向自己时,就有些淡然不得了。

    林渡是被林津诳了一场,才醒过神来,他相信林津不可能对岑季白真做出什么。但听了林津说自己有疾,沈朗要给他用几年药时,林渡气了一场,自觉是回天无力。

    不过,他看岑季白这模样,就不是个知道详情的样子。

    林渡不希望林津同他一般错失所爱,但林津的所爱不该是岑季白。哪怕林津真是铁了心要去嫁人,也不该嫁给岑季白,嫁给一国之君。林渡不希望林津委屈。

    他酒醒后是很懊恼的,不该将岑季白带到林津那里,但林津那样的性子,既然认定了,早晚也是要凑到岑季白跟前。不管有没有他去推波助澜这一把。

    林渡连喝了三杯,仍是倒酒。岑季白看不过去,止住了他。“你想说什么?”

    林渡拭去酒渍,认真道“那天的事,是我胡说,还请殿下不要当真。”

    岑季白摇头,“孤不曾记得你说过什么。”

    “我真是胡说!”李牧的事倒也罢了,他指着岑季白说了些“不是个东西”的话,实在是……

    “……多谢殿下。”林渡默了一会儿,轻轻叹息,道“小津气性大,脾气又倔,他在宫里当值,若是做了什么事让殿下不快,殿下就看在小浔的面上,看在林家戍卫北境多年,看在……”

    “三哥很好。”岑季白不懂林渡想说什么。

    “殿下大约并不明白……我家里缘故,小津的事情总藏在心里。他……”林渡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林津的事情自然还是要他自己同岑季白说个清楚。

    “殿下对林家屡次救护,林家上下铭感于心。无论如何,”林渡郑重道“无论林家还是北境,对殿下绝无二心。”

    所以岑季白大可不必为了拉拢林家就与林家联姻,林津不能受这份委屈。

    岑季白为他此话动容,前世陪他走到最后的,也确实是林家了。便执酒回敬。

    林渡拜别退下,林津便回来了,他的席案同江平一般,处在岑季白身后,列为东宫属臣。岑季白看他脸色不太好,连步子都有些踉跄了,也顾不得那么多,立即起身扶住林津。“怎么回事?”

    林津额上有些冷汗浸出,倚在岑季白身上,实在难受得厉害,连句话也不想说了。

    “我扶你去歇着吧,阿银,去传太医。”岑季白说着这话,一面便要搀他回去。

    林津摆了摆手,止住他。“阿银扶我回去,你这里还有事。”

    “不行,我送你。”岑季白坚持。

    “白日里沈叔不是才诊过吗……”林津语声低弱,“回去服了药就好了。”一边轻推了岑季白一把,“你让这些人看见,不定怎么想我要死了。”

    “你……胡说八道,”众目睽睽,岑季白实然不便离开。“那你先传迟衡,我这里结束便回去看你。”迟衡是太医院院正,算是可信的人。

    阿银便扶了林津离去。

    因是林津先前同父亲母亲说过沈朗的话,林夫人同林大将军看着他难受,虽是心疼林津这命途过于多舛些,却也相信沈朗的医术,没太担心他。

    林夫人对林津其实有些歉疚,这回既然林津回来了,便想为他寻门好亲事,奈何林津不愿意。林夫人也好,林大将军也好,是真拿他没有法子。

    林津打小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性子野,脾气又倔。这一点,林夫人尤为深知。

    林戍领着大司马这个朝官,实际上多数时间并不在朝,近一些,是在长水、射声两部督查新兵;远一些,是到西北、北境去巡查;战事起来,归家的日子更不知何时。

    他的兄长早年战死,但还有分支旁系族人,按说可以为他分担不少军务,或者提拔些有才干的将士。但一方面林戍不想放权给林姓之外的人,先前林家在北境的遭遇让他大意不得;另一方面,这几代林家族人里,并没有太多可堪领兵的将领。因此林大将军待自己的儿子,便格外严苛些。

    林源只在族学中识了几年字,便被林大将军带在身边教养军事。十六岁那年,林源便足以独力支撑北境。

    林津有记忆的时候,父亲与长兄是不常在家的,二哥身体不好,四弟太过年幼。林夫人牵挂不在家的夫君同长子,又担心二子的身体,放不下稚嫩的幼子,分给林津的心思,不免便少了些。

    乳母之人毕竟是仆人,林津大事小事上都更习惯自己拿主意。

    某一天,林夫人忽然发现,这个翻墙走树爱玩闹的孩子,忽然转了兴趣,往自己小院中移起梅树来。

    林家花园子里拢共那么几株梅树,林津那时候还小,也分不清梅树同桃树李树,看着像是梅树的全教林津给挖出来,叫仆人抬去了自己院子。在原地留下好些个大坑。

    林津自己伺弄,养活的不多,便老要去外头挖树,再后来又往陵阳街头去买苗子。

    某天林夫人带着林津、林浔同去方家赴宴,宴席开始后林津却不见踪影。众人找啊找啊,后来在园子里找到了挥着佩剑勤劳挖土,正打算搬人家一株小树苗的小林津。林津伸手抹汗,倒抹了一脸泥。

    为这些事,林津也没少跪了祠堂。后来一院子树死了换,换了死,好赖真养出一院好树来,杏梅桃李……林津又给移换不少,独留一院子梅树世界;再后来不知怎的,他又跟石榴较起劲来,院子里便又多出许多石榴树来。

    他院中的树不许人修剪,每一株都疯长得舒服自在,林夫人虽收不得花,中秋前后,也要往林津院子里收了石榴。拜月祭天的时候,供案上便有一盘出自林津院中的红灿灿大石榴,林夫人为远在北境的儿子祈福。

    留下书信,便跟着王子季白去了西北,这是林津干得出来的事情;在北境筑城,执着地建了一个接一个,这也是林津干得出来的事情;如今不声不响地从北境回来,又私自去外头赁个院子,再去宫里当值……林夫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戍喝了几口闷酒,又被林夫人瞪了一回,都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上梁不正,林源在北境才会好饮难禁。林戍默默推开酒水,不免在心中怨上长子几分。

    远在北境的林家大哥独自面对漫天风雪,真是好生凄凉。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心疼大哥一秒……

    第55章 长寿面

    林津这所谓“上任”,更像是在宫里养起病来。

    他惯常穿着常服,宽袍广袖,并不着甲衣。腰带也是松松系着,挂了支短笛在身上,连长剑也弃了,整个人显出一种闲散气息。比起禁军小将,更像是游逛街头的富贵公子。

    林津进入正殿时阿银并未通报,仿佛他的到来的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倒不是阿银偷懒不尽职,而是自觉他来通报反倒显得多余了。

    虽是一年中难得的休假,岑季白案头仍是摆着不少公文。此刻,岑季白抬起头来,便见着林津这样一副富贵闲人的姿态。他这样装束,同前世里入宫后,倒有些相似,只是那时林津是坐在轮椅上……

    岑季白揉了揉眉心,不愿再回想那些让人心痛的往事,这一世已经与前世不同了。

    案头有些杂乱,林津便上前整理出一小片空隙来,冲了杯热茶给岑季白搁下。

    岑季白心中感动,开口的话却成了“阿银会进来添茶的,你该好好歇着。”

    林津瞟了瞟紧闭的殿门,“他添了吗?”

    岑季白无话可说,是他自己不让阿银进来伺候的,人在跟前转着,他看着心烦。于是只好喝了口茶水,避过此事。

    茶一入口,岑季白就感到一种浓烈的苦意,林津目光中兴味浓重,打量着他。岑季白强忍着苦意,艰难咽了下去。

    “我这是药茶,温补,养身。”林津有些得意。

    岑季白觉得这话熟悉,再一想,忽然意识到,他曾说过药酒的话……这药茶,不会也有什么古怪吧?

    “真是药茶。”林津又补了一句,安神养身的药茶,北境上千年的山参,西北高原的雪精蕊,精贵着呢。

    岑季白干脆一口气全咽了下去,不管什么药茶药酒,他是自作自受。

    林津近前一步,拿帕子替岑季白认真擦了擦嘴角。岑季白呼吸一紧,呆呆地看着林津。

    林津好像并未意识到他的异样,收了帕子同茶具,背转身假作换茶,其实面上已经是通红一片了。

    他向身后的岑季白伸出手去,手心里还放着一颗蜜莲子。

    林津也不算是上任,他入宫来,江平的职责半分没有减少。

    又是苦又是甜的作弄了岑季白一回,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在这大殿中四处参观起来。

    他这样转了两回,岑季白竟也不觉他烦。到了午膳时辰,岑季白带着林津便去了偏殿用膳。他本是很少按时用饭的,有时候太忙,有时候是没什么想吃的。阿银看在眼中,到底不敢来殿中扰他,有时候小心劝他几句,岑季白是全不在意。

    但林津在宫里,岑季白听了沈朗告诫,自然要督促林津好好用膳的。阿银不免觉着,林三公子倒是神仙降世了。

    两人正用着饭,外头忽然一阵喧哗起来,各处哭声都响了起来。阿银推门进来,跪拜道“殿下,陛下薨了。”

    这是早有预料的事情,岑季白听了这话,没什么伤心,却也没什么庆幸的。他站起来,对林津道“前头太乱,你在东宫好生歇着。”

    林津也站了起来,摇头道“我是卫率,原该同你一起。”

    见他坚持,岑季白便带了他同往夏王寝殿。上官缈同宋之遥这两日常守在夏王殿中,此时见了岑季白,互相劝了些节哀的话,又劝他往前朝接见群臣,告哀天下。

    岑季白揭开夏王面上白布看了一眼,夏王早瘦脱了人形,如今去了,反倒是解脱,神态间竟有些平静。他看了一眼,便往前朝去了。

    说不清为何要去看这一眼,仿佛是为了确定,从此以后,他果真是孤家寡人了。

    朝臣得到消息,都往大夏殿中哭了一回,又劝太子尽早继位。三劝三让后,群臣再进劝一回,岑季白便令奉常李景尧筹备,准备除服后行继位大典,又定了夏王葬仪。

    前朝事罢,自然还是回到夏王停灵的殿中,岑季白着了孝衣,跪于灵堂守着。看林津亦是长跪,便又叫他回去歇息。若他与夏王是有父子亲情在的,此时此刻,难免伤痛些,想叫人陪着他。岑季白自觉情薄,何况夏王是他又是能救而不欲救治。此时彻夜守灵,也不过是为了做做模样给天下人看,自己心里甚觉讽刺得厉害。

    林津实在拗不过他,他在这里不过是让岑季白更多担心罢了,便听了他话,回去东宫。吩咐膳房多备些热水,又叫阿银去迟衡处取了活血化瘀的伤药来,要说长跪,他倒是不乏经验的。再又请江平命人将阿金传回来。如今一应丧葬事宜,纷纷杂杂,阿银独自一人是应付不来的。

    岑季白守过第一夜,后面的值守也就不需要他亲为了。等他早间时知晓林津的这些准备,感动之余,愈是生出些要将林津长留在陵阳的私心来。但愈是感动,也就愈是不愿相迫了。

    前一世多少有些懵懂,而这一世,许多年来,看得倒很清楚些。既然要做国君,也就不必奢谈情感了。

    夏王葬仪也是早有准备的,他毕竟不好了这么些日子,岑季白又有前世经验,宫中一切便顺利过渡给了新王。夏王安葬后,岑季白尚有三月孝期,只以太子身份暂代国事,孝期后除服,方能继位。

    元月十四那日,宋之遥到了东宫,来向他拜别。

    “先生……”岑季白扶了宋之遥起身,道“先生于孤有恩,孤……”

    宋之遥轻轻摇头,欣慰道“你我之间,实在不必多说这些。”

    “先生要走,孤本不该拦你,只是……”岑季白有些为难。

    周夫人过世,她那一半掌事之权便予了上官缈,后来虞夫人也死了,另一半后宫掌事便叫宋之遥领了过来。宋之遥是要服药静养的,无端端叫虞夫人一搅,又多出三年,夏王本不想给他掌事之权。但宋之遥坚持,说是以免再有人当他无能暗动手脚,夏王无奈允了他。

    于是后宫里,算是宋之遥同上官缈互为牵制。而今后宫人杂,事情也杂,宋之遥若是走了,便是上官缈把持宫内。虽然不是岑季白的后宫,但到底是在他的王宫里,交给上官缈总是不□□心。

    他一时间转过许多念头,最终,挽留的话却并未出口。转而道“只是,先生以为,朝中何人堪用呢?”

    岑季白曾许过自由,如今自然该兑现承诺。况且,即便宋之遥走了,他在宫内的人也都会交给岑季白,岑季白要忙的事情本就很多,即便再多一些,也是不介意了。

    宋之遥好笑道“朝中何人堪用,你不清楚?”夏王的病拖了这般久,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岑季白用这段时间熟悉政务同朝臣,为他继位后人事变动作准备。

    “但有一人,我该荐给你。”宋之遥神色有些黯然,道“此人名为颜恪,是我昔日同窗,他……”

    “颜家的颜恪?”岑季白有些吃惊,他七岁那年,夏王将颜氏一门尽诛,倒恰好是宋之遥离开太学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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