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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津何处 第33节

作者:桃枝竹 字数:7008 更新:2021-12-27 12:30:18

    周慕邦不知详情,便是知道,他也是不相信的。

    杀伐凌厉的少将军,未来的大将军,陛下亲封的声名赫赫的长平侯,为什么非到岑季白这里来做一个小小的太子卫率?是否岑季白同林家达成了什么?要让林津以后统领禁军?不,这不行。周慕邦不喜欢上官腾,但并不想看着林家拥有禁军,即便岑季白换人,也该换作周家的人。

    岑季白同周慕邦将林津的事情又解释了一回,只是话锋转了转,说了句周慕邦想听且十分爱听的话。“其实季儿这些日子不过同上官家虚与,叫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周慕邦皱巴巴的老脸挤成一团,长长地吸了口气,“季儿的意思?”

    岑季白点了点头,道“执金吾一职执掌王宫戍卫,先前正是上官腾失职,竟放纵难民入宫,才使得父王病重……唉,季儿心中一直想要撤换了他,将禁军交给坊舅舅。只有您同两位舅父,才是季儿亲族,季儿信任之人哪……”

    他神色转而哀戚了些,道“如果母亲尚且在世,也一定会希望季儿这样做。”

    周慕邦自然是将岑季白当做个乖顺小子的,深以为然道“你母亲……唉,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查素馨下落,只可惜……无论如何,只有咱们自己人才堪信的。陛下过于看重上官腾,让他在禁军中布署太过,如今想要更换执金吾一职,怕是难喽……”

    “所以季儿才请您援手啊。”岑季白上前两步,竟向着周慕邦一拜。

    周慕邦连忙扶他起身,道“季儿贵为储君,老臣怎当得如此大礼?况且,咱们祖孙俩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殿下只管吩咐便是。”

    岑季白笑了笑,道“此事,便需慢慢筹划了。”

    因是外祖父入宫,明日便是除夕,岑季白这年节关头,难免要多问问周家亲族几句,也客气地留了周慕邦用膳。

    说到周丹回家后便发起烧来,岑季白显得很是愧疚,连连致歉。周慕邦自然将这些全算在了上官诗诗头上,更何况又是白日里才出了那么件事情。

    周慕邦叹着气,道“季儿可千万不能娶这样的女人,这是要秽乱宫闱的祸水。前朝那位桃花夫人,不就是先例?”

    宫里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外头,不是上官腾驭下无方,实在是岑季白授意。这些日子林津在宫里,岑季白便想让上官诗诗收敛些,少在宫中出现。他看林津那模样,实在是不喜欢上官诗诗与周丹的。

    “季儿何尝不明白呢,季儿心里,总还是喜欢丹妹妹娇俏可爱些。只是……”岑季白叹了口气,道“只是上官诗诗这样一闹,闲言闲语不歇,倒也污了季儿同丹妹妹名声。季儿盼着,过一两年便可将丹妹妹迎进宫里了。虞公主不知夏国风俗,总还是要丹妹妹协理,大事小事上,怕还是丹妹妹做主多些,便有劳舅母多多指教她。”

    岑季白又抛出这样一件好事来,虽说原也在周慕邦意料中,但得了一句明话,也就同岑季白将此事作定了。

    虞公主在夏国没有根基,以后这后宫里,也就是周丹说了算。“老臣回家便教导丹儿,咱们这样清贵人家,怎能同上官氏那样无渊无源的人搅和在一起。以后也叫她少入宫里头,在家好好习习女红,学学掌事。”周慕邦欢喜应下。

    等岑季白终于送走了周太尉,已是入夜了。

    岑季白信步走到禁军营房,林津宿在江平隔壁,因着本是卫率居所,倒是这一排房间里离着岑季白寝殿较接近的了。他正要上前敲门,江平在后头迟疑一下,道“殿下,梦舟回家了。”

    岑季白伸出去的手顿在门上,受着冷风,倒忘了收回来。“怎么今日便就回去了?”

    江平道“明日不是除夕么,林二哥下午入宫来找他,说是林浔从西北回来,一家人聚一聚。”

    是呀,一家人聚一聚。好个一家人聚一聚……

    第53章 红粉骷髅

    岑季白闷闷站了一会儿,醒过神来,已是回了自己那间空荡荡的寝殿中。

    第二日是除夕,因着夏王病重,宫里没什么年节气氛,谁也不敢表现出欢喜的神色来。当晚宫里小聚了一次,简单用过饭菜,各殿的人便都散了,王宫各处也都是冷冷清清的。

    岑季白去夏王寝殿中坐了一会儿,看了看他。这些时日夏王已经很不清醒了,半梦半醒间看到岑季白,浑浊的眼珠子动了动,又阖目昏沉过去。

    前世夏王本还有几年好活,但过了今年,他这条命大概是续不下去了。陵阳难民进宫那一回夏王受了太大惊吓,身体状况也不大好。上官缈为了讨好他,也为着再要一个孩子的缘故,私底下很用了些房中助兴的药,也彻底毁了夏王。

    岑季白对夏王谈不上忿恨,却是绝对没有父子亲情的,他也并不敬重夏王,并不儒慕他。

    但这一刻,他是同情夏王的。

    他一时间忽然想到些比复仇更长远的事情,未来某一天,当他衰老孱弱时,身边守着的,大概也是这么些别有用心的人在,并无半分真情待他。

    若是子嗣丰些,他大概也活不到这般孱弱,说不得哪一个王子篡位、背叛……也就死在一场纷乱里。这样想着,他这一生,不,这两世,倒真是好生无趣。

    这样坐了一回,岑季白又去王宫梅园里走了走,折了枝梅花在手上。

    他同林津初见那一年,是夏王一时兴起,叫宫人清了树梢积雪,宫宴便设在这片梅园里。朝臣们同家人各在一树梅花底下坐定,风起时,碗里碟里,倒落了不少梅花,没过多久,又下起雪来。

    梅园宴饮,本是件风雅事,只是风狂雪大,天又太冷了些。后来,夏王自然再不愿在这里设宴。

    那时的景象……

    因为过于久远,岑季白实在想不起来是怎样的场景了,他只是知道有这么件事。林家的小子都那么野,岑季白总觉得他当时该要被林津揍过一回才对,但印象里只剩下树下的小仙童比白梅花还要好看,漂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就连那么个印象,也不是特别清楚,岑季白闭上眼睛,想要还原那样一种画面。园子里冷香寂寂,只有远处宫人窸窣踩雪的声音。

    “小初!”岑季白恍忽间听到林津唤他,转身看时,竟真是林津站在梅园中,笑吟吟地望着他。

    “三哥!”岑季白立刻迎了上去,内心的起伏,出口时只作得出一声简单呼喊。

    这声呼喊冲破重重阴霾,从天际引下一束光来。林津是他的这束光。

    等他走近时,才发现林津手上还团着一团雪,却并没有扔出来。

    林津松开手,弃了雪团,又径直往岑季白脸上捏了一把,笑道“我要是砸你,你肯定躲不过。”

    “……”

    岑季白解了披风给他,又扯了他上去辇车,这才道“你不是风寒未愈?到这里吹什么冷风。”

    “一路找过来的,你不在东宫。”林津道“让我好找。”

    “你怎么……今夜不是除夕吗?”岑季白高兴过了,又开始担心。“又同家里起了争执?”

    林津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就盼我点好吧。”

    一路行至东宫,岑季白便同林津下了车,进正殿说话。

    岑季白仍是不解,问道“怎么今晚就回来了?你同渐之,总也该是有三年多未曾见过。”

    林津道“我同江平轮值,他是白日,夜里回家守岁,我来替他。”

    岑季白听了这样的话,微有些失落起来,林津回来原只是为着职责…… “那你家里……你父亲还气你吗?”会不会,不许你来宫里做卫率?

    林津笑道“不气了,我同父亲讲,他要是气坏了身子不划算。”

    岑季白笑着摇头,“也真是难为他们。”

    宫人搬进来小铜炉子同新熟的果酒,并些糕点,林津却另叫了茶水过来。

    岑季白知道他还介意北境的事,便撤了酒,只同他饮茶。

    “你要不要听故事?”林津从袖子里抽出一方绢帛来,搁在岑季白膝前,忽然问他。

    岑季白早过了听故事的年岁,他幼时也无人给他说过故事。但既然林津想说,又连这似乎跟他所要讲的故事很有些关联的绢帛都已经拿出来了,岑季白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他便点了点头,展开了绢帛。

    原来上头分了左右两张小图,一张上是个漂亮的粉衣女子,衣着格外暴露些,另一张却仍是粉衣,但……岑季白放下绢帛,再次折叠起来。另一张上那粉衣女子已经是具白森森骨架了。

    绢帛正中四个大字“红粉骷髅”。原来是个恶鬼化人,取活人阳气的民间典故。

    林津眨了眨眼睛,指着绢帛问他“好看吗?”

    岑季白心说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既然是林津取来的东西,他便仍是点头。

    林津挑了挑眉,狠瞪了他一眼,都化作骷髅了还好看,哼……便说起故事来。

    说是陵阳城西有个男子夜间回屋休息,推开门,便见到屋中有妙龄女子一个,正衣裳半解,娇滴滴地望着他。男子起了色心,走到女子跟前欲与狎戏。女子伸出手来,却是只森森骨爪,迎面掐在他脖子上,张开一张只剩骨头的大嘴,将男子热血吸个干净。第二日,男子的家里人久不见他,推门进去,却只剩一具干尸了。

    林津说得绘声绘色,末了,轻叹一声,手在岑季白肩头拍了拍,道“那些漂亮女人都是骷髅鬼化的,专爱在人家里,勾人。”

    岑季白看着林津格外严肃的神情,忽然想到上官诗诗一事,悟了林津极不待见上官诗诗。

    林家家风绝不算谨严,毕竟是在军中长久与武夫打交道,他家子嗣大多不拘小节。只是原则底线都还守得住,因有严格且执行效率如同军纪的家规摆在那里。

    反而上官诗诗行为古怪,上官家好歹也是上百年的大族了,族中诗礼教化,的确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来。岑季白只能归责于自己今日一褒一贬,让上官诗诗忘形了。

    他讪讪笑了笑,道“你从哪里找来这些,说这样话……”

    林津轻“哼”了一声,道“我说这样话又怎么了,你还罚我跪祠堂不成?”

    岑季白笑着摇头,其实他又何尝待见上官家的人呢。便道“她们两个,该是有一段日子不会入宫了。”不会来招你烦。

    林津闻言弯起了眼睛,又从袖子里取一面绢帛,仍是搁在岑季白膝前,这回却是个浑身覆着绿色长毛的女怪了。

    林津道“我再给你说一个。”

    漂亮女人是山妖精魅,不漂亮的女人是夜叉恶鬼。总而言之,小初不能喜欢女人。

    岑季白听了半夜鬼故事,过了子时,各自归寝。这夜里竟真梦见了上官诗诗变做只骷髅鬼,追着要来杀他。

    林津将骷髅砍成碎骨渣子,还严厉训他,“不是跟你说了这是骷髅鬼化人吗?你见了她还不躲远些,傻子……”

    岑季白正想着这梦境好笑,阿银便来问他,早膳摆在偏殿还是寝殿,要不要去请侯爷,因他说过林津的早膳也在他这里的话。

    岑季白想了想,道“昨夜守岁,三哥睡得晚些,便不去扰他了。叫膳房温着,等三哥醒来再给他送去。”

    用过早膳,岑季白便往夏王寝殿里问安,顺便将沈朗请了过来。

    太子卫率总是要跟着岑季白的,不过林津犹在病中,岑季白便免了他当值。

    步入东宫,离林津居室尚远时便听见他笛声,悠长悠长,是极舒缓的调子。进了屋时,便见着林津坐在床上,正在练习新谱。

    屋里炭火烧得暖,林津中衣外头便只罩了件厚袍子,几根修长手指在竹笛上翻飞。竹管的音色很好,林津这只笛子又陪了他好些年,笛身经年累月,已经显出一层好颜色的包浆,柔光润泽。

    沈朗急着归家,看见正主坐在床上,见过礼,便即刻上前搭着腕把脉了。过上些时候,他又换了林津另一只手探脉。诊着诊着,这眉头就越皱越紧。岑季白看得紧张,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

    医师望闻问切,自然是要问的。

    “三餐从无定时?”

    林津点头,有时候忙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按时吃饭呢。

    “作息紊乱?”

    林津再次点头,还是因为忙的缘故。

    “乱吃东西?”

    “……”什么叫乱吃东西呢,他这是不挑食。

    ……

    沈朗问了一通,好像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一件接着一件,没个停歇。到后来,林津每点一次头,岑季白的心就跟着沉下一点。

    最后,沈朗给林津下了判决,道“先取些药用着看看,往后,我每日过来。”

    “到底怎么回事?”岑季白实在不安,这是诊出什么重病不成?还是上次中了毒,余毒未清?

    沈朗一边写着方子,一边宽慰道“殿下宽心,侯爷并无性命之危。”

    “这叫什么话?”岑季白急了,“若是性命……我非……”

    “只是身子有些亏损,调养两三年就是。”沈朗平板着脸,平板着语气。

    “这般久?”林渡重病,不也只喝了沈朗三年药汤吗,林津怎么会……岑季白要给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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